说是盯人寻人,周统领却深知不管是曹兵那边还是自己这边,都不简单。
盛京东南西北四大市集虽无排名,但实际上东市算鳌首。原因无他,其他三市都是正经与民生相关的日常买卖,只有东市,专门设了几条大街的烟花柳巷。
自古烟花之地,金银成山。盛京又是大魏帝都,却不缺的就是有钱人。藏娇这种事太普遍了。也因此东市的暗巷尤其多。
俗话说,温柔乡是英雄冢。大魏魏先宗以武起家,大魏初建前些年,朝中法度还名令过青楼规模不得超过寻常商家,日常开门做生意不得随意抛头露面揽客,活脱脱的闭门生意。那些年不少娼妓宁愿转行去当个粗使下人,也不愿意整天关在那暗无天日的楼宇中过那不知今夕是何年的荒唐日子。
然而十多年过去了,现在能看到的却是满街的吆喝声让不少路过的男人们腿软的光景。周统领轻轻压按了下抬头的刀柄,翻身下马。
随身的贴身随军上来接了缰绳,小步徐徐地跟在他身后。
周统领眯眼扫了一遍附近的街道小巷,听着随军指着前方一个巷口低声回报。
“……是从那条巷子出来的。我们进去搜过,发现是条死路。”
周统领道:“带路。”
巷子是条典型的暗巷,不仅窄小得只能容一人行走,甚至两边的墙都不矮。周统领往里走到拐弯处,只探了一眼,便贴身靠墙上,朝背后跟着的人说:“从这里开始,一直到头,一寸寸的摸。”
此刻,光明正大走在盛京热闹大街上的魏坚一边嬉笑着跟过路的‘熟人’打招呼,一边乘隙和旁边的白癸搭话:“你猜我们的老周现在在做什么?”
白癸斜他一眼,嘟囔道:“我现在比较想知道这些人是几个意思。”戏楼门口那一闹产生了让白癸没有预料到的连锁效应——大抵世上所有的流言都会以出乎人意料之外的方式走歪。
在戏楼那边,还是有人抓庆王。经过了无数人的口口相传,变成了三皇子和庆王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周统领的危机被无声无息地消弭,盛京民众的娱乐精神忽然高涨,一见到魏坚,不客气地给他造了个势。
魏坚朝某个路过的人点头致意之后,说:“你想想看,现在这个情势,最重要的人是谁。”
白癸认真地思索了片刻,郑重其事地问:“庆王?”
魏坚都不知道这么显而易见的事,他怎么就能说出这么不确定的口气。
“两方人马都在盯着庆王呢,一方要他死,一方要他活。水深火热啊。”
白癸愣神了会,总算回过味来了。
“是天津馆的人在搞鬼?”
魏坚嘘了声,道:“反正我们在里面不吃亏,运气好,还真能顺顺当当地把皇叔送回宫里。”
白癸含糊地点头,一会后又问:“我还是不太明白梁大人的用意。”
魏坚叹气,道:“不过是想让事情回归到原点。不给魏殷走捷径的机会。梁瑞这个人,你别看他成天一副笑呵呵的人模人样,阴损起来也是兵不血刃。”
说完见白癸一副不明白的模样,又道:“知道是谁先同我说那番话吗?”
白癸一听这个就头大,尽管自己决定了要挺魏坚到底,可到底不是什么好事,提到的时候总免不了别扭。
“你别在大街上说这些……”
魏坚别他两眼,道:“是梁瑞。我是不知道他当初究竟是带了什么目的。不过现在看来,他之所以提议要走这一步棋,用的便是鹬蚌相争之计。”
白癸仔细一合计,当下浑身的寒毛都立起来了。
“这……让庆王和太子……这太……”
魏坚地叹道:“可他让我亲手去做这件事,一方面是考验我的心志。另一方面,也为我日后铺一条能走的路。……不过仔细想想,我要是什么都不管,估计事情也不会这么简单地如他们意。”
白癸拧眉,不自觉地低声喃喃道:“真不愧是官至宰相的人。那梁今今……”
“嗯?”魏坚回头看他,“今今怎么了?”
“她……”白癸看着魏坚,忽然生出一股背后说人的羞耻感,半晌也没说出话来。
魏坚冲他笑,道:“你不要做这种多余的担心了。梁今今和梁瑞不一样。你同她接触过的时间不算短,她也不是能藏性情的性格。还不了解她的为人?”
白癸淡淡说道:“我看人不准。怕又走了眼。”
魏坚对白癸这么动不动就把别人的事情影射到自己身上的毛病没辙,又觉得刻意转移话题影响白癸的心情,便直言道:“世上没有全然一样的人,你也改改习惯,别真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白癸:“我尽力。那你接下来要怎么应对?我知道你肯定不愿意把事情做这么绝。”
魏坚当即扭头,朝白痴露出了一口白牙。
“哎呀,果真还是你了解我呀。我就直白点说吧,这会老周肯定在我们出来的地方找踪迹。颜师姐和肖映都是翻墙的高手,带着皇叔走他们自己隐修会的路,被撞见的可能性极低。等他们出了据点范围之后,最大的威胁就是天津馆的人。这个时候……李安庆就派上用场了。”
白癸的思绪一直顺着魏坚说的话走,听到李安庆的时候猛地回神。
“哎,李安庆跟着我和颜姑娘一起回来的吧。”
魏坚道:“李安庆是大理寺的人,和今今没有熟到让隐修会接受的地方,所以这个据点他是进不了了。我进来之前让肖映过去吩咐过他一句,让他做个准备。”
“什么准备?”白癸紧张问道。
“去东宫的准备。”魏坚道:“既然你去不了东宫了,那么就换个人去。可不能让邵安闲着跟他闺女在东宫聊天。……诶,白癸啊,你说我要是把庆王扔到东宫去,怎么样?”
“……这种事也就你能做得出来。”白癸忍着骂人的冲动,耐着性子问:“东宫是太子的地盘,那里可能还藏着猎尸人,你把庆王送人到了虎口边,你还问怎么样?”
“有李安庆啊。”魏坚道:“那可是个道家神人啊。”
“他还有飞天遁地的本事不成?”白癸被他气乐了,“你脑子里成天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等等等等,你先急着数落我。”魏坚郑重道:“我问你,李安庆在五堰镇做的最好的一件事是什么?”
白癸对李安庆在五堰镇祟尸案上的作为依然充满了敬畏,当即回道:“利用祟尸,瞒天过海……?你别岔开话题,这是两码事。”
“是两码事,可是同一个人做的啊。”魏坚忍不住提点这个白癸这个木鱼脑子,说:“李安庆带大理寺的人,就不能中途换掉一个?天津馆的眼线就算遍布了整个盛京,东宫也不可能给他混进去的机会。另外,东宫可是唯一一处直通皇宫的地方。”
白癸听明白了魏坚的安排,却还是不太放心。
“可还是太危险了……庆王可是个大活人,邵安又在那里,保不准一眼就穿帮了。”
魏坚拍了拍他的肩,道:“说的不错,所以我们不能磨蹭了,要尽快进宫,最好能尽早接应李安庆。”
白癸对魏坚这天马行空一般的安排根本安不下心,话说完,立刻就上手拖着人往皇宫疾走。
此刻,躺平在床上的梁今今一路盯着房中慢悠悠来回踱步想事情的自家师父。
隐修者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忧心的事情。太子走后,忽然陷入了自我沉思当中,梁今今喊了他几次,都被他给忽略了。
隐修者虽然老喜欢做些让人烦心的事,但这么多年来甚少有能让他如此烦心的事情。梁今今终于喊尽了自己的耐性,顶着一张惨白的死人脸翻身坐起来。
“到底怎么了?”
门外稀稀落落地跑过一阵脚步声,倒是把徘徊的隐修者给拉回了神。
只见猛地一抬头,对着紧闭的门愣神了好一会,忽然回头。
梁今今瞪着他。
隐修者道:“瞪我做什么。一会魏坚回来了,瞪他去。”
“他又没惹我。”梁今今应道:“你能先把事情说清楚了再开始沉思吗?”
隐修者道:“来不及,你爹的计划加上魏坚那办事风格,绝对会朝不可控的方向走。”
梁瑞自从妻子过世之后,性子偏得厉害,平时也就罢了,关键时候尤其阴狠。魏坚虽然性情一直乖张,但本性仁厚,又被他师傅教得心存大义,绝不会轻易造成伤亡。而且他对事思维敏捷,梁瑞的心思瞒不过他。
这两个人搅合在一起,可不就成了南辕北辙的搭档?不出事才怪。
“你还想控制他们两个?”梁今今道,“魏坚就算了,我爹什么脾气,你不知道吗?”
“不然我干嘛把你师姐师兄留在据点守着你爹。”隐修者忽然举步走到窗户边,驻足了片刻一把打开了窗户。
窗户外扑棱棱地飞进了一只巨型的虎斑蛾子。
隐修者看着它幽幽地在自己的手心上方转悠了两圈,掉落了一卷轻薄的白绢。
梁今今随即看到隐修者深吸了口气,回头道:“准备一下,我们尽快去东宫。你师姐来求救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