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殷的话里明里暗里都在说疑犯是皇叔,魏坚知他的打算,心想着要怎么做才偏不如魏殷的意。
那边梁今今忽然一本正经 问道:“不对。小师叔常年不出庆王府,鲜少有人认得他。刚才邵大人和殿下提过这个人是前两个月刚入东宫的门客,又住在东宫。说明在进东宫之前,他在盛京没有居住之处。东宫的门客在兴英殿这个重要的地方发现了陌生人,不可能会是这样的状态。更何况,现在并没有证据证明小师叔来过东宫。”
魏坚听到她最后一句话,下意识的瞥了她一眼。
他曾经和隐修者谈过魏西峰去向的问题,提到过魏殷要把魏西峰从皇宫弄走,风险最低的办法就是从东宫这边进出。
显然这一点,也在魏殷的算计之中。
果然魏殷道:“我只是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而已,重要的还是我的门客是怎么死的。”
梁姑娘当即吸了口气,再次压低上身,贴近尸体细细地看着。
给梁今今让位的几名大理寺仵作大约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姑娘,神色微微有些古怪。魏坚注视了他们一会,忽然转身问道:“两位大人可有什么发现?”
那两人顿了下,回头一看出声问话的是魏坚,忙纷纷回身,鞠躬作揖,道:“三皇子,我等已经将发现的情形逐条列于笔记上。”说着,还客气地给魏坚指了明路——那笔记正在魏殷手上。
魏殷顿了下,伸手递给魏坚。
“要看?”
魏坚不客气地接过,低头边看边念叨说:“……死者左腰后侧有三分长伤口,伤口深至内腑,为宽三分的窄剑,暂猜测为与平时所见之匕首类似之凶器。死者受袭时神态惊愕,周身肌体放松,猜测凶手为熟人。……诶?少了一条吧,你们要把兴英殿这个因素也记上去。查案的时候,案发现场本身就是非常重要的一条线索。”
那俩官员骇地躬身一个劲地说是。
梁今今忽然插嘴说:“还有呢?”
魏坚问:“还有什么?”
梁今今抬头看他,下巴轻抬说:“刚才你念的东西,我觉得我好像是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魏坚问:“那我要从头念给你听吗?”
“不用,继续就好。”梁今今目光掠过了尸体的手腕处,眼神一动。
魏坚这边已经接上去继续照着笔记上念。
“周身除去这一道重伤之外,另有几处轻伤。或擦伤,或勒痕,痕迹很浅,不明显,且和致死的伤无关,因此不做关键线索。”
“不做关键线索?为什么?”梁今今疑惑道:“原本这个人身上线索已经很少了。为何还要排除这么珍贵的蛛丝马迹?”
旁边的大理寺仵作拱手抱拳,道:“按照大理寺平日里办案的流程,最先开始就要先剔除一些容易混淆视线的线索,先放一边。日过若是找到更有力的线索,且和之前留下的线索相关,便可一起呈上作证。”
魏坚站在一边听一边想着,大理寺果真是办事效率极高。
梁今今却道:“你们是不是对检查尸体和伤口这件事有什么误解。这两者的最终目的是为什么?当然是为了线索。你们倒好,先把发现的线索给搁一边了。照我的看法,线索没有轻重缓急,只要和这个人的死有关,那这个线索也很重要。”
魏坚仿佛被他洗了掉了自己之前的某些‘想法。’,他赶紧把手里的笔记在梁今今的面前一放,道:“大理寺的人做事还是很认真的。上面有标注部位和伤势类型。你看一眼就知道了。”
梁今今盯着那笔记看了一会,随后别开眼,道:“知道了。”说着她站定在尸体的腰部旁边,朝他放在腹上的双手细细地看过去。
大理寺的人检查地十分细致,尸体的手腕上方有明显的擦伤,还有红肿和淤青。梁今今伸手按了下,说:“手腕上的肿胀不是因为人死,而是死之前被人伤过。”
“……那不是和他的周身肌体状态以及神情矛盾了吗?”魏坚不解问。
梁今今点头:“对,不过也不是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民间常有这种事情发生啊,譬如醉酒,中毒,幻觉,没睡醒等情况下,人的警惕心会下降很多。”说着,她掀开了尸体衣袖,露出了尸体一片青紫的伤痕。
“这个伤确实就像前辈说的那样,和致死他的伤口没有什么关系。但和他的死应当有几分关联。”
大理寺的人诧异问道:“什么关联?”
“这个人中了毒。”梁今今道:“正巧我在一个多月前见过一具和这具相似的尸体。对方也是个习过武,各方面体质都不错的男人。却被一个柔弱的女人毙了命。”
有人惊诧道:“中了什么毒?”
梁今今抿嘴,往魏殷那边看过去。
魏殷有些出神,没听到梁今今的回答,才抬起头。
他讶异地回视。
“梁姑娘单说无妨,这里都不是外人。”
梁今今点头,正要开口。魏坚忽然抢了她的话说:“是妒女吧。”
大理寺的人一脸茫然,问:“妒女是何毒?我办案这么多年,从来听说过这种毒。”
“妒女毒是种慢性毒。”魏坚不留痕迹地把梁今今往自己身后推了一点,道:“你们看尸体,身体放松却气劲饱满。这都死了几天了?”
“三天。”有位仵作下意识的回道。
魏殷忽然道:“我听说妒女毒中毒后身体有异香,但他没有。应当不是吧。”
魏坚回头道:“那是故意掺进去的。真正的妒女毒无色无味。”
魏殷又道:“可他是被匕首之类的凶器杀死的吧。跟中毒完全没有关系啊。”
“虽然不是直接导致这个人身亡的原因,但可以解释他为什么会跟一个人来到这个地方。”魏坚道:“这个人必定和他身上的轻伤有关。”
大理寺的几位纷纷点头,似乎魏坚的话真的说通了他们所纠结的问题。
魏殷这时候忽然又说:“……怎么能确定他身上中了妒女毒?几位仵作之前可有验过毒?”
仵作们纷纷道:“当然,离奇的案子,验毒必做之事。这么说来,三皇子,我们在验尸的时候,他身上可没有中毒的迹象。”
魏坚这下可犯难了,心想让他张口耍点嘴皮子,他还能撑住场子。可到了真刀真枪实干上,他这个外行的在这些老师傅面前,一动手就得露陷。
更何况妒女毒无色无味,他就算是想编一套,也编不出个能用的。
梁今今在他背后小声道:“我能验,不过你们得信我才行。”
魏殷道:“只要合情合理,自然会信。”
梁今今又从魏坚背后走了出来,她走到尸体旁边,伸手抬起僵硬的胳膊,手里忽然现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小刀。
“……”魏坚声音都来不及出,先一把按住她,“做什么?”
梁今今道:“隐修会有特殊的溶尸液,能将尸体化粉。妒女毒原本不属于人体,因此他只会和剩余的溶尸液混合在一起。……溶尸液原本呈白色,且不溶于水,到时候就会有一层水状的东西出现。那就是妒女毒。”
魏殷:“嗯……若真能弄出来,让梁姑娘试试也无妨。”
魏坚一把夺了梁今今手里的刀,把人挤到一边埋怨道:“好端端的姑娘家又动尸体又动刀做什么,当我们这些男人都是死的吗?”
寻常人要是敢夺她的刀,梁今今早就反手把人扎成筛子了。好在魏坚也不是寻常人,也幸亏梁今今知道他是故意这么做的。
魏坚三下五除二在尸体胳膊上削下一块肉,心惊于这刀利得不像凡品。同时就感叹自己早些事情老是在梁今今头上作妖,她居然没有真的动怒把自己一刀给削了。
梁今今在地上铺了一层油纸,仰头对魏坚道:“放上面。”
魏坚蹲下身,问:“妒女毒不是会化烟气吗?我们要捂鼻口吗?”
梁今今道:“溶尸液会盖住它,不要紧。”
说着她摸着一直黑色的瓷瓶,拉开上面的瓶塞,一股白色的液体倾倒而出。四周围上来的人探头看。
油纸上的那一片肉在白色液体之下忽然沸腾,却完全没有烟气。那片肉以很快的速度坍塌下去,在一圈人的眼前化成了一堆灰白的粉。
几个仵作大约从没见过这种邪物,吓得脸色都白了。倒是梁今今习以为常似的,淡定地指着油纸,另一手握着小刀轻轻刮开了那一层粉末。
“噫,真的有……”有仵作惊呼道,“竟然真有……梁姑娘,这世上还有验不住毒的毒物啊?”
梁今今点头道:“有,而且还不少。因为慢性毒的毒性不烈,所以就算以银针试毒也试不出什么来。”
问话的仵作苦恼道:“可这办法……我等也用不了。万一再碰上这种情况,也束手无策。”
梁今今放好溶尸液,道:“这不是什么好东西。万一被人拿去毁尸灭你们就更难查案了,所以隐修会只允许在门内使用……”她说到这,下意识的说小了声。
魏殷道:“慢着,现在就认定这毒是妒女还早。只能跟我之前说的线索分别找证据了。”
“殿下说的是。”梁今今一脸坦荡,“不过既然已经提炼出来了,要证明它是不是妒女就简单了。倒是殿下的设想太过空泛,只怕不好找证据。”
魏殷道:“这倒不必姑娘操心,我想我应该已经有方向了。”
梁今今意外道:“这么快?”
“本身就早就存在了。只不过之前一直没想通。”魏殷朝殿前的西北角指过去,道:“劳烦哪位过去那边找找,这个方向是我东宫的这位门客临死所指的方向,我想那一定是他为了给我们一点线索。”
一群人闻言,立刻有一半人朝西北角跑过去。
不多时,有人低声嘀咕了一句含糊的话,随即响起了一阵铁器相互碰撞的声音。魏殷当即转身过去,之间有人站在一座贴墙的屏风边上,他的手上缠着一把铁索。
“找到什么了?”魏殷问。
那人抬起头,纳闷道:“是镣铐。兴英殿怎么会有这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