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衣几乎不敢认眼前的万俟墨染。记忆里的她，永远穿着一身粉嫩的衣裙，一派天真无邪的样子。但是如今她却坐在那里，身着白衫，瘦骨伶仃。
“小染……”桃衣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铁笼子旁边，百感交集。当初她救下万俟墨染，并且将她送到月神阁疗伤。岂料只是一个晚上的功夫，她就不见踪影。这才过了几天，她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怎么令她不心疼！
而里面的万俟墨染听到桃衣的声音以后，肩膀微微颤了颤，继而低下了头：“你来找我报仇吗？”因为长期缺水，万俟墨染的声音听上去，甚至有几分嘶哑。
闻言，桃衣连忙摇头，继而又想起她看不到，便出声道：“我没有，小染，你为什么把自己关在这里？”桃衣说着，就转头要去找守卫拿钥匙。这个时候，万俟墨染站起来了。
只见她走到笼子旁，苍白着一张脸，带着一丝丝硬挤出来的笑容，道：“桃子，当初关南宫离的，就是这个笼子。”
“听着小染，我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你是小染，我的朋友。所以你现在，跟我出来好吗？”桃衣说着，隔着栏杆，冲万俟墨染伸出了手。
万俟墨染有些怔忪的看着桃衣伸过来的手，头发挡着她的脸，看不清表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万俟墨染仿佛松了口气一样，笑出声来：“呵~不了桃子，我还想在里面待一段时间。”说完，她便自顾自的转身，又在铁笼子的深处坐下了。
“小染……”桃衣还想说什么，但是却被紧接着跑进地牢里的侍从打断了。
“报告庄主，山庄脚下有人来访。”侍从半跪在她身后，恭敬道。
闻言，桃衣想起来此前曾经与西门雨航约好，下午让他把诸葛英送来。这会儿，想来他是遵守承诺，前来赴约了。
这样想着，便叹了口气，对里面背对着自己的万俟墨染道：“小染，我晚点再来看你，你……你多保重！”说完，便转身朝地牢门口走去了。
离开地牢后，桃衣先是安排下人给万俟墨染送去几床厚被子和厚衣服，然后才回到自己的书房，拿出此前跟永帝求来的圣旨，走了出去。
山庄脚下。
桃衣带着无名等人，缓缓的出现在西门雨航的视线中。本来已经有些不耐烦的西门雨航，在看到他们的时候，转眼换上了一副笑容。
待桃衣等人走到眼前，西门雨航便笑着迎上前，道：“看来小师妹是个守信用之人！”
闻言，桃衣淡然一笑，道：“师兄此言差矣。既是我约你来做这笔交易，自然是要信守承诺，我们先交人，再宣旨，如何？”
“哈哈哈，师兄在这里等了你这么久，你当然得表示一下自己的诚意，就先宣旨吧！”西门雨航说着，抬起手，他身后便有人将五花大绑的诸葛英押了出来：“人我已经带到这里了，师妹，宣旨吧！”说着，便笑嘻嘻的看着桃衣。
见他如此，桃衣也不恼，只是摇了摇头道：“师兄，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几年前你将唐乔宇软禁在绿影宗，我寻上门去的那天晚上，偷袭我的也是你吧？”说着，她摇了摇头：：“若不是第二天月神阁在绿影宗门口叫嚣你们伤害他们的至宝，恐怕我甚至都没法儿活着离开绿影宗了。”
“连自己的师妹都曾下过毒手，师兄，我真的没办法信你啊！”说着，她笑了笑作势就要离去。
西门雨航在听到桃衣说他囚禁唐乔宇的时候，脸色就已经瞬间变了。今日他在锦衣卫能有如此地步，与绿影宗更是脱不开关系。当初若不是仗着有绿影宗撑腰，西门雨航无论如何是不敢与皇甫遥对着来的，而现在，绿影宗虽然在江湖上的声音已经小了很多，但是势力依旧不容小觑，甚至洛雪离世后，这股势力就已经被他攥在了手中，甚至今日随同他前来的，半数都是绿影宗的人。
但是，如今桃衣堂而皇之的提起他囚禁绿影宗的事情。别人或许不知道这其中的含义，但是西门雨航却是明白得一清二楚。当初他囚禁唐乔宇，导致月神阁大举来犯，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绿影宗的生意、势力都被月神阁牢牢牵制，硬生生被打压了下来。
一直以来，除了他的心腹，绿影宗所有人都不知道当初月神阁来犯的原因，如今却被桃衣当众揭发出来，若是今天拿不到这道圣旨，恐怕西门雨航今后都难以在绿影宗立足。这几年虽然绿影宗的权利多半被他所控制，但是真正的大权却始终握在几个长老手中。若不是洛雪的死让他们十分难过，绿影宗也轮不到西门雨航来说话。
这样想着，西门雨航笑了笑，出声制止道：“师妹哪里的话，当初绿影宗的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怎么还耿耿于怀。更何况，师兄只是与你开个玩笑罢了！”说着，他转身亲手将诸葛英扯到自己身旁，对桃衣道：“这人我交给你了，今后此人是生是死，都与我锦衣卫再无瓜葛！”说着，将诸葛英推向了桃衣。
见他如此，桃衣满意的笑了笑。示意身旁的无名将诸葛英押下后，便从袖中掏出圣旨，朗声读到：“西门雨航接旨！”
“微臣接旨！”西门雨航说着，半跪在了桃衣身前。
听到他自称微臣，桃衣不由得笑了笑。整个锦衣卫有资格称臣的只有统领大人，桃衣这旨还没选，西门雨航就迫不及待的称臣了：“奉 天承运，皇帝诏 曰：锦衣卫西门雨航，多年来为朝廷尽心尽力，鞠躬尽瘁，现封为锦衣卫五品统领，享朝廷俸禄，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桃衣才宣读完旨意，西门雨航就迫不及待的接了旨。见他如此，桃衣有些不解。西门雨航这样的头脑，怎么能够在锦衣卫呼风唤雨，难道锦衣卫的人都是一帮傻子吗？
“西门统领，接了旨意后就要去燕京当地的官府报备，临近年关，在除夕之前报备的话还可以领一年的俸禄和奖赏，路途遥远，尽早回去吧！”桃衣说着，剑西门雨航从地上扶起，便转身带着自己的人，押着连嘴都被堵起来的诸葛英朝山庄走去。
而西门雨航，此刻他正在震惊之中。
方才桃衣扶自己的时候，他刻意用上了内力，将身子定在地上。可是桃衣却毫不费力的就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这才短短几年，桃衣的功力就已经突飞猛进到了这样的地步！怎么令西门雨航不震惊！要知道，三年前她甚至还是一个连刀都拿不稳的菜鸟！
待他回过神来，发现桃衣一干人等，已经快要离开自己的视线了。而回过神的西门雨航也发下，自己的人用一种十分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想来，应当是方才桃衣提起的月神阁事件起了效果。但是如今他已经是锦衣卫统领了，这帮人就算再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他们对西门雨航已经起不了什么威胁作用。这样想着，西门雨航心情大好，大手一挥，朗声道：“兄弟们！我们喝酒去！明日一早启程回锦衣卫！”
捻桃山庄。
桃衣看着自己对面被五花大绑的北冥无天，心中有些惆怅。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当初尽心尽力教授她武功的，护着她不被欺负的人，竟然一直在算计她。
“现在我是应该喊你诸葛师父，还是喊你北冥无天？”桃衣收起了脸上的惆怅神色，面无表情的问道。
起初，北冥无天挺西门雨航说桃衣要把他换过去，心中还是有些高兴的。他了解桃衣，知晓她是一个有恩必报的人，此次听说自己被西门雨航所困，定然是不会袖手旁观。
但是他漏算了一点，桃衣万一知道他是北冥无天的话，是否还会记着他的恩情。
此刻，桃衣坐在北冥无天面前，伸手拿掉了堵着他嘴的布巾，道：“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闻言，北冥无天思忖了一番后，道：“无论我是诸葛英还是北冥无天，我是你的师父，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对吗？”
听到这番话，桃衣愣了愣，就在北冥无天以为自己成功的时候，桃衣猛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师父……哈哈哈……你也配当我师父？”桃衣笑着，突然抬手捏住了北冥无天的咽喉，厉声道：“当年你鼓动慕容魏玉上桃山杀我爹娘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过你还要当我师父？你与北冥浪设计于我，让我步步走进岑墨的杀局中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过你是我师父！剑宗又如何！你还不是落得隐姓埋名的下场！诸葛英？哈哈哈……你一开始收我为徒就是为了我身上的桃花印！你现在还有脸说你是我师父？”
桃衣一边狠声的骂着，一边逐渐收紧捏着北冥无天咽喉的手，只是片刻，北冥无天的脸就已经涨成了猪肝色。
“哼！”见到北冥无天已经逐渐喘不过气来，桃衣冷冷一哼，将他摔到了一旁。
“咳咳咳……”脱力了桃衣的魔爪后，北冥无天深吸了一口气，紧接着，就爆发出了一连串的咳嗽声：“桃衣，你可知为师的苦心？”
闻言，桃衣嘲讽的笑了笑：“苦心？你这么多年埋伏在锦衣卫，苦心孤诣的不就是复辟剑宗，难道你想说，你复辟剑宗之后要让我当宗主不成？”
听了她的话，北冥无天显得有些诧异，片刻后，苍老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道：“为师最开始就让你修炼的是纯阳无极功，想必你也知道了。我一见到你就看出了你身上的七雪之毒和雨恨，若是让你修炼锦衣卫的内功，恐怕不出三月就会爆体而亡。但是当时你身上已经被下了毒其他的毒，若是再让你长途跋涉到武当的话，恐怕你不等到洛阳，就会死在半路上。我收你为徒的时候，并不知道，你就是桃少然的后人，所以，我没有算计你，是真心把你当徒弟的。”北冥无天这番话说得甚是动容，仿佛这一切都是真的一样。
“这么说，北冥浪不是你儿子咯？”桃衣并不接他的话，反而是抛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被她这么一问，北冥无天愣了愣后，答道：“老朽一生从未娶妻生子，这个北冥浪……自然不是我的孩子。”
听了他的话，桃衣便沉默了。
“我如今已经快要百岁了，一生从未有过孩子，收过两个徒弟，一个你，一个青迟。前段时间，听说青迟回了锦衣卫。可惜啊……我没能有机会见她一面。”见她沉默不语，北冥无天便自顾自的说了起来：“当初第一次见到青迟，便知道这是一个能惹事的姑娘。若是别人当了她的师父，恐怕是要受不了她的。所以便就把她从其他师父那里要了过来，一心一意的教导。后来因为黄道墨月之事，她一怒之下叛离了门派。但是其实她一直都不知道，我从来没把她的名字从门派人籍上抹掉。”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和第一次见到青迟不一样。我觉得你很有灵气，如果不是体内的奇毒和特殊的体质的话，恐怕你的造诣天下无人能及，但是我不能告诉你，不能告诉任何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所以我偷偷给你秘籍的时候，告诉过你，离开锦衣卫，这里不是你能待的地方。”
“但是造化弄人，你还是留了下来。若不是让你修习的是纯阳无极功，恐怕你在门派武学的造诣上，只需短短三个月，就能超过众多师兄师姐。幸运的是，开春后弟子下山历练的时候，人数不够，你被我硬凑了上去，这才离开了锦衣卫。我偷偷托老友助你，否则你遇到岑墨暗杀的那么多次，也不可能次次都死里逃生。”
北冥无天说着说着，甚至还落下了几滴泪来：“如今我也老成这样了！虽然说剑宗的心法能够续命，但是为师也活够了。接下来的日子，就让师父为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赎罪吧！毕竟当年你爹娘的死，确实跟我有关！”说完，他闭上了眼。
因为北冥无天的四肢依旧被牢牢的捆着，所以他方才被桃衣摔到地上的时候，只能挣扎着坐起来，此刻配着他脸上有些灰败的表情，倒是有了几分英雄寞路的感觉。
北冥无天等了半晌也不见桃衣来取自己性命，便睁开眼，发现桃衣正静静的蹲在自己的面前看着自己，冷不丁被吓了一跳。
桃衣见他睁眼，便站起身，一声不吭的绕过他，走出了门外。
见桃衣离去，北冥无天的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
桃衣走出门外后，唤来了无名，令他招人进去将北冥无天捆到柱子上后，便离去了。
离开了山庄后，桃衣径自到了苏州城中。联络上了影府的人后，便到了酒楼的阁楼里。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推开，进来一个令桃衣有些意想不到的人：“澹台忆情？怎么是你？”桃衣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难道这个忆情公子一直都是影府的人不成？
“我听闻你在这里，便贸然来拜访，还请你不要见怪！”澹台忆情说着，彬彬有礼的冲桃衣拱了拱手。若不是他面上的表情有些复杂，桃衣还以为他要找自己吟诗作对呢。
听了他的话，桃衣挑了挑眉毛后，道：“一行白鹭，渠边饮水，饮水思源。”
“两把旧斧，开山蔽日，日出东方。”澹台忆情说完，笑着拱了拱手。
“没想到你竟然是影府之人。”桃衣说着，将澹台忆情请入座，“此前一直以为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君子堂弟子，看来是我失算了！”
“世人皆有多张脸孔，说不定你明天又会发现，我还是捻桃山庄的人呢！哈哈！”澹台忆情说着，一如当年有些不正经的样子，笑了起来。
见到熟人，桃衣也放松了许多，丝毫不在意他的玩笑话，开门见山道：“此次找影府帮忙，是要散播一个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在明天之前，让春秀宫知道。”
“小意思，说吧，要散播什么谣言？”澹台忆情有些毫不在意的笑了笑，还很自觉的给自己斟了杯茶喝了起来。
“唔……就说，北冥无天在我手上。”桃衣这么说着，看了一眼澹台忆情的脸色，见他似乎没有什么异样，又补充道：“北冥无天是北冥浪的父亲，他们两个都是剑宗后人。”
听到北冥浪的名字，澹台一起一口茶没咽下去，反而呛上了喉咙。一阵激烈的咳嗽后，他才艰难的开口：“你意思是……咳咳咳……让北冥浪知道啊？”
见他如此，桃衣有些好笑的点点头：“正是，澹台师兄，我知道北冥浪此人有龙阳之癖，甚至还钟情于你。此事若是你愿意帮我去办，效果定然比任何人都好。”
听了她的话，澹台忆情有些凝重的问道：“师妹的死，是不是和他们脱不开干系？”
“正是！”桃衣答道。
“那好，这事就交给我吧！”
“多谢澹台师兄。”
澹台忆情的消息比想象中传得要快，不久北冥浪便得知了消息，可按照他的性格却只当事情从未发生，也就任由桃衣处置了。北冥无天也未曾料想自己走到近百岁的年纪边缘，当年造下的孽、造下的恶果将他反噬。
桃衣听闻北冥无天自断经脉死去的消息时，正在郊外。青葱古亭的平静之下，又暗藏着多少杀机，只叹命运背负的苦楚，恍若置于棋盘之下。刀光与剑影，爱恨与情仇，了了江湖人士，都挣不脱命运的指引，即便巅峰时的豪杰未必得了善终。
谁是对，谁又是错？
桃衣就这么想着，饮尽这杯酒，转身离去，没入江湖，等着她的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