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越一脚踩住任世景捏着刀柄仍不停挣扎的右手,同时弓着身体拾起一块儿碎石,转身砸向一名企图掏枪干涉这场白刃战的敌人。
“真是不老——”话只来得及说到一半,面色紫红的任世景突然一个头槌撞在韩越的胸口。
连续在地上滚了几圈,韩越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本打算在任世景偏偏倒倒站起来之前拾起水潭中的肋差。但是任世景比他预料之中恢复得更快,居然就着趴地的姿势,一把拽住韩越的脚腕,起身的硬生生将他整个人倒挂着提了起来。
“乘月”的刀柄与韩越的手指擦肩而过。头朝地的眩晕感因为失血而成倍放大,韩越还没看清任世景放大的脸,就觉得自己的小腹又不轻不重地挨了一下。
确实是不轻不重。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任世景渐渐体力不支,还是自己已经痛得麻木了。
韩越深吸一口气,在空中晃荡的另一条腿也狠狠踹在了任世景的小腹。
任世景头一回闷哼出声,瞬间松手。韩越在头着地的之前一手护住后脑勺,心里一动,又朝着任世景的伤口处一个飞踢。
任世景涨红的脸上终于流露出凶狠的表情,韩越后退几步,居然扎了一个标准的马步,握拳的双手一前一后,俨然是夸张的武侠电影里常见的“拳法”造型。
他一边缓缓吐息,一边沙哑地开口对任世景说到:“你真是生不逢时。要是在太平年间的话,估计会有很多小导演会邀请你去特摄片里友情出演一下怪兽之类的。”
对方的回应是用力“呸”了一声,随后扭了扭手腕,双脚一前一后原地小幅度掂跳,肌肉线条完全可以与专业拳击手媲美。
“真是没幽默感。”韩越敛去笑意,猛地滑步向前,短暂地锁住了显然没摸清套路的任世景的前后脚跟,贴身的同时以勉强完好的的右侧肩胛骨重击这名壮汉胸口,旋腰拧身,借力绕至任世景侧后方,用拳头连续重击对手后背。
洪拳,在后世修习者的口口相传中几乎被神化了的传统武学,曾经让凌夙诚也措手不及的吃了一整套连招的非常规格斗术。
细碎的回忆正一篇一篇的划过韩越的脑海,仿佛是无法按下暂停键的走马灯。
“我们总共就祖传了这么几把刀下来,你还又搞断了一把。”重伤后奇迹获救的那一次,从白惨惨的病床上清醒过来时,姜伯楠就是那么满脸无所谓地翘着二郎腿坐在他的床边,手里转着一柄断刀,特别认真地心算了一会儿,“在我彻底退休之前,‘老大哥’暂时还不能给你……你就先把我的‘小二哥’拿去使吧,配合上套路流氓一点的拳脚功夫,也勉强可以应付了。”
“流氓?”韩越迷迷糊糊地表示不解。
“大开大合,我们一般形容这种比较刚的武术为‘大开大合’。”姜伯楠冲他眨了眨眼睛,“专业学日本刀的老师一般可不会教你这些……我也是看电影琢磨的。”
“你靠看电影琢磨武术?”韩越的语气里满满的不可思议,“那你有没有尝试过轻功?”
“试过。”姜伯楠居然正儿八经地点了点头,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惋惜,“可惜没成功。”
勉强抗住剧痛的任世景迅速转身,恰好面朝韩越后背。他依靠嘴里的怒吼排出胸中浊气,双手用力抓住韩越的后腰,几乎腰部对折地向后倒去。
桥式背摔。
可惜他的动作只来得及完成一半。韩越被迫悬空的同时一只脚勾起跌落地面的弯刀,在空中用手接住,擦着自己的腰侧用力向下刺去。
任世景的手骤然松劲儿,随后带着韩越一同后背朝下砸向地面。
暴雨冲刷着韩越苍白的脸。他眯着眼睛怔怔地看了一会儿灰蒙蒙的天空,才翻身坐了起来。
给他垫背的任世景身体还在微微抽搐着,胸口冒出的血几乎给韩越身上的背心重新染了个色。韩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瞳孔慢慢放大,随后眼神扫过仍旧站着的那几个。
已经没有人再有勇气前来挑战。韩越却叹了口气,扯下任世景的耳机,一边听着一边右手在ID上按个不停。
他其实是个左撇子。打字的速度因为使用了非惯用手而慢了很多,可惜他的左手实在是抬不起来了。
就算得到最好的治疗,或许右手也再不能像从前那样自由的使用。不过这些假设本质上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更多的敌人马上就要赶过来,而他没有机会迎接任何后援了。
“真是……刚刚干嘛那么拼命。”他低声自言自语。
单挑的胜负根本没有意义,为的只是拖延时间罢了。
也不知道是在赌什么气。
最后的一点从骨血里压榨出的体力告罄。浑身不正常的冒着汗的韩越后知后觉地觉得发冷,缓缓靠在一截断墙边。
好在目的基本上是达到了。疲倦渗透进每一个毛孔内部,每一次睁眼都变得无比困难。
嘈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韩越虽然有心先见识见识更多隐藏在幕后的人物,可惜就算是见到了,估计也没有传递消息的机会了。
作为一个前对策组成员,他可不能活着落到这群人手里。
韩越反手,一点点抽出只剩一半的“剪风”,无奈地笑了笑。
“又少了一把啊……所以反正都是这个下场,干嘛自讨了半天苦吃。”韩越缓缓将断刀平举,“不过这样也好……我也算勉强没给您丢人,对吧?”
落下的闪电点燃了树林一角,骤然窜起的火光让灰暗的世界变得一片刺目的明亮。
-
实验室下辖的病房依旧静谧。机械的“滴滴”声规律地在空荡荡的房间内回荡着,仿佛计数时间。
病床上苍白的年轻人睫毛微微颤动好了一会儿,才睁开了没有焦距的眼睛。
“你醒了?”有人在他身边出声。
凌夙诚勉强侧过头,看见了神色比病人更萎靡的女医生佝偻着坐在凳子上,有些肿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韩——”姜仲妍只费力地挤出了第一个字,便捂着嘴轻声咳嗽了两声,半晌才又说到,“元岁还在忙。要是她知道你已经醒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凌夙诚只来得及眨了眨眼睛,片刻后眼皮便再次控制不住的下坠,重新陷入睡眠之中。
一动不动地又坐了一会儿,姜仲妍慢慢起身,结果因为膝盖发麻而狼狈的栽倒在地。
她茫然地回头一看,凌夙诚还是安安静静地躺着。
一路扶着墙壁,艰难地朝着门口挪动。开门的一瞬间,明晃晃的灯光仿佛灼伤了眼睛,姜仲妍抬手后知后觉地捂了捂,忽然又看到了ID的界面。
上面是是一列刷屏的信息。
“对不起。哪怕说了也没什么用,果然该说的还是得说。”
“老实说,你可以一直保持清醒,我很高兴。”
“我的卡号是……”
“我真的没别的意思。如果你实在是不想收下我的这点存款的话,就帮我捐给我的师门好了。”
“差点忘了,密码是你姐姐的生日。”
“顺便,如果你能帮忙群发‘对不起’给我的前女友们……”
“还是算了吧,希望你看到这些不会太生气。”
“郑重的对不起。再次。”
发件人姓名:该ID已注销。不具备查询权限。
姜仲妍靠着门,任凭自己慢慢地滑坐在地上。
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这没什么问题。
她在心底反反复复地重复着这句话,眼睛却越发酸涩。于是她仰起头,闭上眼睛,逼迫自己将所有不必要的泪水都憋回去。
“没有人愿意作为别人的影子活着,对吧?”她轻声说。
今天阳光很好。元岁缓缓转动着办公室的把手,略微惊讶地发现里面的陈设上居然有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这才一周多吧?她愣了愣,随即很快反应过来,二组的房间素来是不会有人进来打扫的。韩越和隔壁的凌夙诚向来都是自己整理。
现在能够大扫除的人暂时只有自己了。元岁正要反手关上门,ID却响了起来。
“姜医生?”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要那么有气无力的。
“是。还在忙么?”好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听着也不比她好得到哪里去。
“刚刚勉强交接完工作,您说吧,我听着呢。”
“凌夙诚已经醒过一次了……不过又睡着了。我会继续看着他的。”
“这是好事,辛苦您了。”元岁不自然地干笑了两声,“我去给他爸爸说说。”
挂掉电话,心脏因为暂时不用面对这里而短暂地雀跃了一会儿,元岁拍了拍自己的脸,向着走廊尽头走去。
既然是赐予凌夙诚非凡血统的亲爹,敲门这个动作应该也只是走个过场。元岁的手才刚刚抬起来,就听见里面的人说到:“进来吧。”
“您好。”元岁刚一推开门,就九十度鞠躬,“第一次正式见面,凌组长。”
“为了和我儿子区分开来,你叫我凌叔叔就行。”中年男人背对着她站在窗前,声音里听着没什么情绪。
“好的,凌叔叔。”元岁没有推辞,“您儿子基本已经脱离危险了,刚刚好像短暂的醒过一次。”
“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总能好起来的。”中年男人终于回过头来,上下打量了元岁一番,点了点头,“我认识你爸爸。”
“您指的是哪一个?”元岁问的很平静。
“两个。”中年男人一顿,“时间过得真快呀。”
元岁没有出声。
“今后就由你暂时接替韩越的工作吧,短期内可能会有点辛苦……我相信你可以做好。”
“尽力。”元岁平静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