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你这是什么打扮?出来郊游的中学生?”韩越端着一整盘刚刚烤好、还冒着热气的吐司片强行装作路过,低着头对元岁说。
元岁穿着一条印满了水果的宽松连衣裙,背了一个颇为粉嫩的双肩包,刻意捏着嗓子说:“是呀是呀,既然保持了可以装嫩的身高,就必须得好好利用起来。不过,我也没有那么矮吧,您至于看着地面跟我说话么?”
“既然碰巧说到这里,请你老实交代。”韩越抓起一片面包,“你的档案里写的是身高一米六……但是你真的有一米六么?没有悄悄踮起来一点吧?”
“就像不要随便问一个女孩儿的年龄一样,也不要随便问一个小个子的身高。”元岁的语气颇为忿忿,“至少我肯定有一米五九!偶尔高一点的时候可能还能多个零点五厘米……四舍五入不行啊!”
“哦,原来还可以四舍五入的吗?”韩越分了一片面包给她,语气非常慈爱,“没事,多吃点,你还小呢,说不定还能再长长,哪天就真的一米六了呢?”
“哼。”元岁瘪了瘪嘴,忽然看到了远远站在船舱的另一头,始终专心地执行监视任务的凌夙诚,又有点心虚,“那个,越哥呀。您说,老大不会还记着……记着前两天的那件事吧……”
“啊?哪件事呀?”韩越很欠的明知故问。
“得,所托非人啊。”元岁小口地嚼着面包,又咽了口唾沫,“这样吃着也太干了吧,我去拿杯饮料。”
“去吧去吧,给我端杯酒,谢谢。”韩越挥了挥手,看着元岁明显下垂的嘴角,又笑着说到,“别怕别怕,稳住了。小老大不会主动提起这种事儿的,他脸皮薄的很。”
元岁有点紧张地回头往凌夙诚的方向又看了一眼,轻声说到:“您别这么大声啊?老大不是能听得到吗……”
“你声音多小他都能听得见的,他是个偷听小能手。”韩越刚说完,不出意料地远远看见凌夙诚抬眼和他对上目光,于是很热情地朝他挥了挥手。
“别呀别呀。”元岁连忙阻止他,“咱们不是卧底潜伏么,您别搞出这么大动静。”
“有他跟着咱们,反正迟早都要暴露的。”韩越一脸坦然,“你看看他那一脸浩然正气的样子,哪里像是个出门做生意的。”
“老大倒是可以往做生意的保镖这个方向发展。”元岁立刻举一反三,“倒是我,对方可是有人见过我一面的,所以我得往和平常不太一样的幼稚方向打扮,争取让那个卷毛觉得我是他有过一面之缘的人的妹妹之类的……”
“妹妹吗?”韩越语气微妙地重复了一句,突然问到,“对了,这次咱们出来,为了防止遇到特殊情况,我原本是打算选四组或者五组的几个上来的……你怎么就去小老大那里提议了莫允涵?”
“其实我就顺嘴一说而已。”元岁偏过头,看了一眼正在跟自己的两个组员吆五喝六打牌,丝毫没有军人形象的莫组长,“您原本已经有准备了?不好意思我真不知道呀。我只想找个熟悉一点的人而已,您知道以咱们十九比一的男女比例,我想找个能一起吹吹牛的女孩子多不容易……”
“一起吹吹牛?我看是一起打打牌吧。”韩越摸了摸下巴,“选她本身没什么问题……我跟她也挺熟的,呃,只是熟的比较尴尬。”
元岁眨了眨眼睛:“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天呐,我真不知道,对不住对不住。”
“没事儿没事儿,私人问题都是小问题,总之我稍微躲着点她就好了。”韩越挠了挠头,恰巧躲过莫允涵锐利的抬头打量。
凌夙诚一个人坐在角落的位置,桌上只有一壶元岁口中“尽显本色”的茶叶。
闵舒和汤雨澈就坐在他的身后。前后左右都被打扮得回头率颇高的乐队成员占据——其中一人曾经吊儿郎当地双手揣兜走到他面前,语气不善的让他让座,被凌夙诚平静而直接的拒绝了。
这件事导致的后果就是,他仅剩的一点点食欲也被四面八方恶狠狠的视线给消磨的一点不剩。
奇怪的是,身后的两个人也一直保持着诡异的安静。一路上,凌夙诚都只能听见他俩一个接一个撕开包装袋的声音。
他本以为这两个人一定有很多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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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对面的汤雨澈泄愤似的用力嘎吱嘎吱嚼着糖果,淑女气质全无。闵舒端起还在冒热气儿的可可喝了一口,给烫得哈着气舔了舔嘴皮。
汤雨澈白了他一眼,终于吐出今天对他主动说的第一句话。
“你是不是傻?”她说。
巧合的是,昨晚,一模一样的语句正是他们对话的休止符。闵舒如蒙大赦,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飞快地接嘴到:“没事,没事,你要喝一杯吗?”
汤雨澈吊着眉毛看了他一会儿,终究是叹了口气,扶着额头说:“你就这么喜欢喝甜的?我看了你前几天用我的卡刷的东西,花销大头就是买各种乱七八糟的巧克力。你根本没有好好吃饭。”
眼前的少年要是可以变成一只小狗的话,现在一定已经开始摇尾巴了。汤雨澈本想再多晾他一会儿,到底还是没忍心。
“饭有什么好吃的。”闵舒回答的理直气壮,“反正以前总是天天吃,偶尔不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倒是甜食这种东西,他们总不让我吃,说是吃多了对身体不好,我当然得抓紧机会……”
“你以后有的是机会。”汤雨澈平视他,语气笃定。
又来了。闵舒小心翼翼地回答到:“我是相信你的,但是……”
“有‘但是’就说明不相信。怎么,怕太相信之后会失望?”汤雨澈刨根问底。
“不,我是……”
怕连累到你啊。
闵舒想起昨天晚上刚刚看到汤雨澈的时候,简直觉得自己久经各类惊悚实验考验的小心脏受到了久违的惊吓。
短短几天不见,汤雨澈浑身上下唯一挂着点肉的脸颊仿佛被外力抹平了似的,瘦的吓人,缠着绷带的手臂上偶尔露出的一截皮肤惨白的简直像是褪了色,几乎只剩一层皮孤零零地挂在骨头上。
“你,你……”他支支吾吾了半晌,最终也只敢避开重点发问,“你怎么找到我的?”
“发信器。粘在给你的衣服内侧的口袋里。”汤雨澈的语气极其平静,眼睛却亮的吓人,仿佛行将就木的人被强行灌注了某种烟火一般短暂又灿烂的力量。
“哇喔。”闵舒吞了口唾沫,“还好我没来得及下水洗。”
“防水的。”这好像算是个冷笑话,但是汤雨澈始终表情严肃,闵舒也很有眼力见的没有笑出来。
“那个,你……”怎么受伤的?这还用问吗?闵舒话说到一半,便用力地在脑门上一拍,半晌才嗓子里好像堵了什么东西似的再次开口,“对不起,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的,早知道的话,当时我就——”
“没有说对不起的必要。”汤雨澈强硬地打断了他,“我也不是为了听你说对不起而到这儿来的。”
“但是……”
“闵舒,你知道我是谁么?”汤雨澈突然问。
“汤雨澈,十滴水的汤雨澈。”闵舒回答的不假思索,
“我的父亲是对策组二把手,也是实验室的最高负责人,汤显光。”汤雨澈很奇怪地笑了一下,“我再重复一遍,他是实验室的最高负责人,我是逼迫你接受这种命运的人的女儿。”
“所以呢。”闵舒深吸了口气,大概是生平第一次不喘气地说了一大段话,“你想表达什么?因为你是他的女儿,所以你救我是为了替父赎罪?所以你才说我没有给你道歉的必要?汤护士,这是2200年了,你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还要‘父债子还’?还要亲手上演一出连我的那些女同学都看不上的狗血言情剧本么?我又不是真的傻子,你这么大的本事,我能一点都猜不到么?不过我是真的没想到你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手,我的天……对了,你别瞎想,说,到底来干嘛的?是不是我出不去了?没事没事你直说就好了,你现在把我带回去将功赎罪还来不来得及,我现在就去收拾一下……”
“呸,你个毛都没长全的小屁孩儿,谁会拿言情剧本?”汤雨澈瞬间破功,“谁说你出不去啦?虽然说和我预料的情节不太一致……明天一大早,你和我一起出发,去外面。”
“外面?”
“外面。”汤雨澈肯定到,“也许过程会有点复杂……但是没关系,相信我,我一定会把你送到一个安全的敌方的……”
“那个,你呀,真是……”闵舒摆了摆手阻止她说下去,“我以前跟你说的那些想要出去的话都是假的啦,其实我还挺享受这样的米虫生活的……就算你看不惯,我也享受了这几天的自由了,足够了。既然你是你父亲的女儿,又是负责我的护士,于情于理你都不该把我送到外面去,损失太大了,你不必为了我——”
“你住嘴。”汤雨澈再次打断他,脸色又冷了下来,“我再说一次,我不是为了你,我只是为了实现我无法在自己身上实现的愿望,把我的意志强加给了你而已。送你出去,于情于理都未必是真的为了你好,所以你确实不必谢我,我只是个自私自利的人罢了。”
“……我是个中学就辍学修养的人,听不懂你那些弯弯绕绕的。”闵舒突然上前一步,把下巴搁在汤雨澈瘦削的肩膀上,用力地抱住了她,声音轻得像是再叹气,“别做傻事。”
作为一个刚满十七岁的少年,其实闵舒比她只高一点点,汤雨澈一直觉得他有些营养不良,不过这个高度抱起来倒是挺合适的。
“……你从哪里学来的这套。”汤雨澈用了点力在他后背锤了一把,“没大没小的。你是不是傻?”
小幅度的摇晃打断了闵舒的回忆。他在杯沿吹了一口气,坚持不懈地又抿了一口热可可。
大概是要到了。对面依旧板着张脸的汤雨澈刚刚起身,周围一圈穿着五颜六色的陌生人都跟着齐刷刷站了起来,整个画面突然变得很有气势,仿佛是一方黑恶势力的老大带着一堆小弟外出访问。
闵舒挠了挠头,也跟着站了起来,船上却又是一晃,害得他有点狼狈地又坐了回去。
看来汤雨澈的平衡感也一般般。闵舒看见她直直地往地上倒去,正要伸手去扶,却被身后那个全程一点声音都没有的年轻人抢先一步。
“谢谢。”汤雨澈说的还算客气,手上却把年轻人用力甩开,回头用眼神催促他赶紧跟上。
闵舒冲着这个明明长得还算清秀,却不苟言笑到甚至会让人觉得有点严厉的年轻人讪笑了下算作赔罪,忙不迭地再次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