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不是身为贵族,人前素养颇好之人看来,优伶看到子人之后露出来的表情也绝对谈不上有分毫的友善。
其中的恶毒意味没有任何遮掩,即便是在两人旁边的历人,心知两人绝非敌对之人,但是也没有把握肯定优伶此刻就不会从袖中摸出一把匕首来刺向子人。
对于这样的情况,历人一时慌了手脚。
但是看优伶的表情,分明是与子人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即便是有心想要劝说,历人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得左右看看两人,将身子往两人之间稍微走近些,以防万一。
然而子人的面上却并未有多少意料之外的神情,尤为令历人惊讶的是,看到优伶这样对待自己,子人竟然没有半分恶意。
那张脸上所展现出来的,只有不堪忍受优伶的怨恨,以及无奈。
察觉到优伶的表情的瞬间,子人便明白了。
这位堂妹实在是一个聪明得不得了的人。
自己的来意,她大概已经明白了。
对于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允许人族的人前来,皇帝的用心不可谓不险恶。
这样的事情恐怕将会给人族的威信带来不可逆转的打击。然而即便是如此,族长也没有拒绝皇帝的这种命令,这是否足够说明两家族在暗中交涉的时候人族已经立于极为不利的局面了呢?
对于这些事情,子人并不明白,但是也许这位聪明过人的堂妹能够猜测得出来。
即便是这么多年来在城家作为夫人生活,这名优伶堂妹的智慧也没有变的迟钝生锈。
子人忍不住叹出一口气来。
在前来宅子的路上,自己究竟探出了多少声叹息?子人未曾留意,但是此刻随着一口浊气从胸腔之中喷吐而出,似乎有另外的什么分量极重的东西瞬间取代了气息压在了自己的胸口。
令子人忍不住咽下一口口水来取回喉舌的能力。
“优伶堂妹。”
与毫不掩饰眼中的恶意逼视着子人的优伶不同,子人甚至没有抬起头来去迎接对方的目光。
仿佛是漫长的旅途和奔波消耗了他所有的精力,仅仅只是低呼对方的名字,也让子人看起来疲惫无比。
优伶没有说话。
即便是在优伶附近潜伏了这么多年,所磨炼出来的性子依旧让历人觉得难以忍受这样的场面。
他下意识的想到优伶和子人之间有着自己所不了解的过往,否则两人又何止于此?
“表哥,表姐,若是有不便之处,我便先告辞了。”
说完,历人便准备离开房间。
但是躺在床上一直没有动静的俊城,却忽然打翻了一只瓷杯,三人受惊看过去,却发现俊城并没有醒过来。
不管是看过几次,历人都觉得俊城身上的模样看起来是那样触目惊心。
大片的皮肤都脱落,露出下面粉红色的肌肉,随着时间的流逝,黄白相间的脓液也混合其中。
尽管得到了城家医师精心的照料,但是这种严重的伤势并非是一两日就可以有起色的。
眼下的俊城不管怎么看也是只有一口气的将死之人。
甚至于和已死之人相比,这个年轻人所承受的痛苦还要更多上十倍百倍。
那种情况下,恐怕俊城每分每秒都在承受着身体各处传来的伤痛,如果不借助镇痛药汁的话,这个年轻人连入睡都不可能。
被浓烟熏坏的喉咙也让他没有办法将痛苦化作喊叫来排遣。
而浑身上下因为受到严重的灼烧而被堵塞的毛孔丧失了为其排遣热量的功能。
在这种时候,这个年轻人每分每秒都在感受这身体内难以排遣出的热量的灼烧。在俊城朦胧的意识之中,他大概依旧处身烈火之中。
仅仅只是瞟了一眼,历人便不忍再看。
他实在是没有办法对着这个年轻人抱有任何的同情,那只会令自己更加难以待在这间屋中。
优伶这么多天来,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陪同在俊城身边的,历人连想都不敢想。
就算是因为家族的需求而嫁到了这个城家,但是从自己的身体之中分离出来的血肉,任何人都没有办法不对其怀有感情。
历人忽然有些疑问为何来此的人会是子人了。
如果族长知道一些自己不知道的情况的话,明白优伶对于子人没有好感,那么便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将他派来这里。
至少也应该选择与优伶关系更加亲密一些的族人来。现在这样的时候,终究还是要能够依靠的人在比较好一点。
但是很快,历人就明白自己想错了。
“出去。”
察觉到俊城只是在睡梦中感受到痛苦而不由自主的晃动了手臂之后,历人暗暗松了一口气。
旁边的子人似乎也下定了决心一般,微微的将身子前倾,便看着优伶准备说话。
但是优伶更先一步的堵住了他的嘴。
转过身去查看俊城的情况之后,优伶便再也没有能够将视线从俊城的身上移开。
哪怕仅仅只是这样简短的两个字,历人也能够从中听出无比的心痛。
子人没有在意优伶毫无客气,全无礼仪可将的话语,反而微微的躬了躬身子,没有多说一句话,便转身朝着门口走了过去。
优伶的话大概是对着子人说的,但是这样的时候,历人也不好在此多留。
与其在这里什么忙都帮不上的呆站着,不如自己也一并离开,将这间医室留给优伶和俊城。
而且,子人从王城赶来之后,想必还未曾休息便直接从城外的军营来到了城家,虽说他年轻力壮,但是如此奔波,想必也十分劳累。
对于这座城市,子人可说是十分陌生的,历人也没有想过要将其放置不管。
倘若是能够询问一些家族中这种情况下的变故,那便是更好。
然而还不等子人出门,历人也不过才刚刚转过身子朝门口迈出一步,两人的耳边便传来了优伶的声音。
“子人,”对于优伶没有加诸称呼的做法,两人都没有在意。
相比历人的停顿,子人的身子几乎是微微的一抖。
两人将视线转向优伶,优伶依旧没有转身。
“说出来吧,”优伶的声音听来包含有一丝决意,但是听来却只令人无比心痛,“你来这里,是皇帝的命令吧。”
子人转过头,朝着历人看了一眼,随后将身子朝向优伶,闭眼沉气,说出话来。
“没错,我来崖城的任务,便是要监察对俊城的刑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