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天来到街上,依旧是行人稀少,偶尔有人走过,也是行色匆匆,一路小跑,面上也是极为警惕,不停朝四周扭头。
刚刚才经历一场暴动,目睹几多杀伐,此刻看着这些与那腥风血雨无关的寻常百姓,落天心中陡然生出一丝亲近来,忍不住想要多多走动,亲眼看着这寂寥街道恢复往日繁华。
再走过几步,落天禁不住一愣。
眼前是自己初来善城时下榻的旅店。
尽管城中发生暴乱的街道距离此地尚远,然而担心受到牵连,店门此刻也是紧紧闭上,除此之外,其他与此前并无不同。
看着那块华丽得过分的招牌,落天不由深深叹了一口气。
“天好善人……”
落天低喃出声,面上却忍不住浮现一抹苦笑。
隐莲家主那般好人,却只因族内先辈过错而平白受人一刀,重伤在身,如今勉强脱离险境,这块题字却是有些令落天心中觉得无奈了。
而此前来此,他对着招牌却无甚想法,仅觉其过于华丽,对题字之人的功力有所赏鉴,再无其他。
不过在善城流连几日,所耗时间远不及此生毫末,然而其所见所闻,却是远非族中藏书所能比拟。
一番洗礼,几多变化,落天竟觉自己心中已然再无出门是那般豪情壮志,人间百态,生老病死,更有飞来横祸,命陨之事,何其难说?
想到此处,其心中念及父亲,令落天更觉疲惫。
待前去老鼠窝与谷娘作别,便在今日离开善城吧。
心中想定,落天便错脚转身,准备离去。
忽然,身后传来响动,门响人言,脚步匆忙。
“香草,你给我回来!要是出了门,以后这里便再也不容你了!”
落天心中一惊,陡然回头。
与面前佳人四目相视。
香草今日亦如往常一般工作,然而不知为何,清晨过后不久,街上忽然大乱。
有在旅店投宿的客人清早出门办事,然而不过片刻就急匆匆返回店中,看其模样似乎还极为狼狈。
有好事的姐妹凑上前去打听,香草在一旁无意中听闻到客人说城中有暴徒行乱,聚众公然行刺莲家家主,而现场早已乱作一片。
“那么多侍卫在,这伙人真是不要命了。”
“听到莲家的人在喊‘摸钢’什么的。”
啪啦!
一声脆响,店中装饰之用的华美瓷器重重的摔落在地,化作无数碎片,将旁边的侍女吓得一声惊呼。
然而香草却是纹丝不动,仿佛石像一般呆立原地。
“不会的,”仿佛是轻声低语,又仿佛只是自己心中低呼,“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一定是客人在慌乱之中弄错了。
那人虽然对莲家恨之入骨,但是怎么会是这个时候?
莲家所犯下的恶事诸多,欲将其杀之而后快的人多若几何,今日之事定然与他无关。
然而心中越是拼命否认,香草却越是难以说服自己。不知不觉,其面色已经煞白。
“香草,你流血了,快包扎一下,”旁边有侍女注意到香草情况,禁不住低声轻呼,“你脸色好白,快过来上点药。”
香草意识几乎已经不在此处,任由店内同事将自己扶到椅上坐下,拉过手去给自己上药,便是药粉洒在伤口上引起的刺痛也未能令香草面色有丝毫变化。
其一双美目只是定定望着门外。
忽然眼中一抹鲜红闪过,随后门外有人惨叫。
“杀人了!老鼠窝那帮人杀人了!!”
听闻此话,屋内众人皆是面上一惊。
旁边为香草认真上药的侍女也埋怨出声,“那些人真是该死,隐莲大人怎么能让他们一直呆在善城里!弄得人心惶惶,我早就说了这种人应该全部都关起来才对,这下竟然连隐莲大人都敢刺杀,我看莲家今次绝对不能饶了那些人,要把他们全部都赶出去才好!”
“哎,别动,还没缠好……香草?”
在同事的惊讶目光中,香草却是站了起来,朝门外奔流而过的人群走去。
陡然间,眼前一暗,掌柜见势头不妙,已经将门外揽客用的写有店名的帆布收回,紧闭大门,横上木栓,随后一脸紧张的对着屋内的人说。
“今天城中发生了这样大的事,便不开门了,你们随后警告店中客人,就说城中暴徒作乱,这样的时候千万莫要出门,如果有一个万一,我们店可就……我们店不说,客人的安全可实在要紧啊!”
香草面色不变,依旧是一脸木然,其脑内汹涌而上的念头自然是无人得知。
正当香草缓缓伸出手去,想要推开掌柜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股大力,将香草朝后拉去。
“哎呀,这个时候就别想着看热闹了,你手上的伤口还没包扎好呢!快坐下。”
香草脚下立足不稳,那侍女为料及香草此时仿佛木人一般,竟然失了平衡,也来不及身手搀扶,使得香草一下子重重跌坐在地上。
一股钝痛伴随震动从臀下传便全身,香草受到刺激,脑中也稍微清醒一些,左右扭头看了看,便一手捋着大腿处衣衫的褶皱,一手撑地站了起来。
完毕,也不顾手上伤口扔在淌血,径直朝内屋走去,那名侍女连忙拿着绑带赶上,独留掌柜看着一地破碎瓷器连声重叹。
然而不多时,香草便从内屋走出,神态已经与平时无甚不同,与其他侍女一并在厅中工作。
如今这般形势,虽然有胆小之人躲在屋中不敢出来,但也有不少外地行商呆不住,纷纷从客房中下到大厅,点上些许酒菜,互相问候,换取商品情报。
一时间虽然是早上,但却厅中满座,掌柜见香草早先心神不定,本有心让其休息,然而厅中此刻却较平日稍显繁忙,而且香草看似早已恢复,便由得她了。
香草在此却是另有心思,人在厅中,若是事态有变,也可尽快得知,当下便强压心中担忧,应付周围。
不知过了多久,清晨微白的日光此刻已经化作亮金之色,从窗间跃入。
门外依稀飘过远处的呐喊厉叫之声,厅中的客人也将交谈的声音降低至几不可闻,再久些,便有人结账上楼,厅中逐渐变得空荡起来。
香草手上得空,此前被强行压下的不安忽然全部涌出,整个人在屋中坐立不安。
“不碍事,不碍事,几年前他们也这么闹过,不碍事。”
掌柜似乎是在安慰香草,却又不知道是对着谁这么说,但是其隐没在柜台之后的手分明抖得厉害。
不知何时,厮杀吼叫之声已经消失不见。
门外街道上开始有人迅速走过。
掌柜或许也是憋闷的慌,终于壮起胆色,招呼店中打工的年轻男子将屋门打开,一看究竟。
那人将木栏抬起,打开木门,随手拦住在门前匆忙走过的一名行人,询问情况。
“莲家把那些歹徒都收拾了!听说还抓了领头的。”
那人急促说完,便慌忙离去。
而香草再也按捺不住,起身就欲冲出去,身后众人已经阻拦不及,人在柜台之后的掌柜更是急得大喊,然而香草却毫无停下脚步的意思。
香草抬步之时,却是并未多想,只觉不能继续待在此地,静待事态发展,然而自己能做什么,心中却是一片迷茫。
只是唯有一事,此刻牢牢盘踞在其心间。
墨钢落入莲家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