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之前已经铲下了不少的青苔的缘故，加上石壁本身因为受到潮水的侵袭，许多地方已经出现了一些碎裂开来的迹象。
虽然依旧艰险，但是好歹比起坚硬光滑的石壁，这些容易碎裂开的地方更方便拿来当做立足点。
将攀爬石壁用的小铲子一段绑上结实的麻绳，一把收在腰间，另一把朝着上方甩过去，狠狠的将其钉入石壁之间。
待确定铲子钉得足够牢靠之后，便张开嘴用力咬紧绑在铲子木柄上的粗绳，勉强维持着身体的姿态，另一只手则趁着空隙取出另外的一柄小铲，重复这样艰难的攀爬动作。
尽管牙齿和下巴立刻就变得酸痛起来，但是与在自己身后和虫子们殊死搏斗的死士们而言，这已经可算是极好的情况了。
身后再也没有传来一声惊呼或者惨叫。
卫莲感觉到自己胸口的愤懑几乎令自己难以自持。
那些作为死士培养的手下，在这样的情况下，面对着不可能打败的虫子大军，投身于这种必死无疑的任务之中，却依然想着要尽到本分。
眼下究竟有几个人被虫子吞噬了？还有几人在勉强维持那道脆弱的防线？
卫莲心中很清楚，相比起虫子如同潮水一般的疯狂进攻，哪怕是平日里仿若地狱一般的严酷训练所磨炼出来的身体也会不堪一击。
死士们的体力用不了多久就会在这种高烈度的交锋下耗尽，随后迅速的被虫子吞没。
而那样脆弱的防线，只要人数减到一半一下，不，只要在损耗三个人，整个防线就会出现巨大的漏洞。
虫子的攻势正如水流一般，任何缝隙都会成为它们破图的机会，也将成为对于那些死士们而言最为致命的伤口。
那些死士不可能看不清楚这一点。
这本身就是一个牺牲全军，力保主帅的决定。
在死亡已经注定的情况下，他们身上的任务变得十分简单而且纯粹。
多杀一只，再多杀一只。
拖延一秒，再拖延一秒。
没有陷阱，没有机关，没有谨慎，没有权衡，没有退路。
平时的训练中所积累下来的所有想法在这个时候都可以不去理会，将腾挪出来的所有空间全部匀给眼下唯一用得上的情感和思念。
杀意。
令杀意满盈。直至尽头。
这是货真价实的英雄战场，这里不为人知，也终将不为人知。
他们是死士，本身就是不可能被昭示于天下的人，生于黑暗，葬于黑暗。
唯一的尊严就是任务的完成。
在这种时候，保障身为队长的卫莲平安归去是实践这么多年来自己的生命价值唯一的可能性。
心无旁骛。
这是最为纯粹的厮杀，双方都没有任何其他的念头，都毫不犹豫的用自己的生命来作为武器去猎杀对方。
尽管如此，却仍然存在着高下之分。
虫子不懂得荣耀和坚持，它们有的只是单纯的食欲和贪婪。
曾经周游列国的人返回故里之后，与从未离开过家乡的人相比，存在着不可逾越的差距。
倘若固守不动，一粒沙子永远只是一粒沙子，但是倘若它划出一个优美的轨迹来，那么它将拥有一个圆。
比痛楚更显传达到的是轻微的声响。
而在最后，卫莲才感觉到了悬于空中被大地笔直拉下的失坠感。
那一瞬间，自己究竟有没有呐喊出声，倘若有，那里面究竟是饱含着什么样的感情？
一定会有满腔的愤怒和悲伤，但是凌驾于这些情感之上的，是悔恨和不甘。
卫莲终于开始悔恨当初做下来那样的事情，而自己因此失去了一条手臂。
不甘心，难道自己到底还是要葬身于此么？莲家的夙愿，难道是天意难为？
巨大的冲击力从后背直接穿透了胸膛，卫莲感觉到自己嘴中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身边没有虫子冲过来撕咬自己这丑陋残缺的身躯，这里依旧是安全的。
但是卫莲不敢回头去看身后的死士们的情况。
他们那必死的战斗，如今大概已经变得更加艰难了。也许自己回过头去，已经只能看到之前一半的人数。
但是比这些相比，卫莲更加害怕面对那些死士。哪怕仅仅只是他们的背影，也会让卫莲自责羞愧。
嘴中一阵细微声响，卫莲用舌头微微搅动，随后吐出满口的碎牙。
仅剩的几颗牙齿也只是勉勉强强留在牙床上。
落下时的强大冲击力带给身体的伤害仍旧有些残留，卫莲感觉到自己的胸口血气翻涌，脑中也微微有些眩晕。
失败了。
即便是石壁的表面不那么光滑，哪怕石壁的高度降下一半，自己也不可能爬出去了。
从一开始就应该选择更加合理的做法。
应该死在这里的是自己，应该离开的是其他人。
卫莲狠狠的一咬牙，却不小心将最终最后的牙齿也崩落。
混合着一大口血水将牙齿全部吐出，卫莲重新拔出腰间的单刀，转过身去。
“换人！我留下，来人离开这里！”
在转身的同时，卫莲拼命的吼出了大概是自己最后的命令。
杀意迅速涌现，只需片刻就能填满大脑。
然而下一个瞬间，卫莲只觉得浑身冰冷。
“侍卫……长……？”
这是最后的一名死士，在他被虫子吞噬的过程中，他的身子被扭转了过来，也看到了仍然停留在自己身后的卫莲。
卫莲不知道自己从这名死士的眼中看到了什么。
也许有责备，也许有释然，也许有不甘，也许还有其他的什么东西。
虫子们丑陋的身躯和疯狂的嘶喊瞬间充盈了卫莲的大脑。
他明白自己这一生都不会忘记这样的场面了，而且自己永远也不会被原谅。
身为领队，自己背叛了这些手下。
“跑！！！！！！”
一声惊雷般的大吼，卫莲猛地抬起头来，那名死士在喊出这一个字后就被虫子彻底吞进了腹中。
卫莲甚至没能在那一瞬间想起他的名字来。
但是这一声大吼让卫莲的双腿重新灌满了力气，他立刻从地面上站了起来。
一个东西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