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族中的石板路上,流城不由心生感慨。
这宅子的每一块石头,都是许多年前工地上的劳工们开凿而出,然后在先祖的指挥下盖成了这栋大宅。
那采石工地经过了这么多年,也依旧未深入到兴天岭中去,许多年之前,那些为自己家族采石的工人们劳作的地方,也许自己每日都会踏在脚下。
在工地上过了这么些年,流城对山中的石头产生了一丝莫名的感觉。
这些石头每一块都是兴天岭中一座山峰的身子,那样庞大魁梧的体量,被工程机甲和劳工们一点点的凿下来,然后运送开去,经历几多雕琢堆砌,再也看不出本来面目。
但是这些石头之中,每一处纹路,都是在兴天岭中经历了漫长的时代而形成。
流城时而能有这样的一种感觉,从兴天岭中取出的石头,越是靠近兴天岭的,则越有灵气,那些远离了开采之地的石头,时间久了,便逐渐失去了生机。
石头乃是死物,本不会有生死之说,但是在流城看来,却未必如此。
崖城建造了这么多年,城中修缮极少,城家大宅在流城的印象当中还未曾大修过一次。
偶尔,受伤有些空闲时间的时候,流城便沿着崖城的边缘走上几步,直到脚下没有地方落脚了,方才停下细看。
他看那崖城城墙的根和这处山岭之间的连接处,时间长了,流城便发现,在有些细微的地方,这围绕崖城一周的城墙,其根部的一些地方,便和脚下的山岭长在了一处。
不是被紧密压合的长,而是自然而然的连接。
对于何样的事情,流城不以为然,在他看来,石头有自己的生命和习性。
碰上了品性质地相近的石头,便会长在一块,碰上来源完全不同甚至天差地别的石头,无论如何都不会连着长,只能够用水泥粘在一起。
石头有自己的灵性,这兴天岭处的石头饱受山脉滋养,更是如此。
从兴天岭处采下的石头,在兴天岭处盖下崖城,这是最好的。
将手贴上旁边的一堵高墙,一丝凉意顺着手掌传达心间,对流城来说,这样的石头就是活的。
整体,坚硬,不干枯,性凉。
若是将石头扔到火里面去烧,烧得枯了,取出来轻轻一砸就碎,用手一搓就成粉,那样被火烧过的石头就是死掉的石头。
还有的石头从表面到里子,全是小颗粒,不是一整块,虽然凑在了一起,但是轻轻一揉就化成了一把沙,那样的,不是石头。
真正的石头就如同这座城家大宅。
历经沧桑不改本色,无需粉饰自有神气。
当初那位先祖,果然是工地上的采石人出身,这城家大宅的粗犷之风,才是最大限度的保留了这些山石的灵气。
流城也不将贴在石壁上的手收回来,随着脚下步子迈动,手指便在石壁上滑动起来。
入手毫无粗糙之感。
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风吹雨打,这石壁没有丝毫的崩离裂缝,反而被磨出了光滑,磨出了柔和。
流城抬眼朝着石壁上看去,有些地方甚至有着微微的反光。
今天晚上的天气十分的好,天空乌云,月朗星灿,实在是极为梦幻的夜景。
流城加快了步子,天色已黑,优伶可能已经睡下了,若是如此,自己便是白跑一遭。
只是路已经走了一大半,流城也不甘心就这么直接返回,索性去看看那片尚未完成的花田也好。
忽然一阵暗香随风飘来,流城心中微感诧异。
流城自幼在城家族中长大,虽然成年之后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工地上操持事务,但是偶尔回来族中,也会在族内走一走。
这族中的每一处流城都可说是极为熟悉,但是却道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暗香,却是从未闻过。
莫非是优伶种下的鲜花?
流城不由有些惊讶。
什么样的鲜花能有这样好闻的味道?配合夜间寒凉的空气,这淡香简直要勾人魂魄一般。
虽然兄长说嫂嫂栽培花朵碰到了问题,但是却也有能够散发出这样迷人香气的花朵。
流城的脑海中浮现出优伶绝美的身姿和娇容来,暗自感叹。
想不到优伶那样美丽华贵的人,竟然也懂得养花之道。
养花与赏花,虽然是一字之差,但是雅致趣味上却差了不少。
赏花的美人,人借花娇,花添人丽,相辅相成,美轮美奂。
养花的园丁,却往往是草叶侵身,泥水盖手,虽然是与花为伍,但终究是多了一丝粗野之感。
自然,也有经验老道,深谙花性的高明之人,培植鲜花,不为泥水所污,也能载得满园好花,但是那样的本事,又岂是寻常人能够有的?非毕生光阴穷极花道不能得之。
不知道那位天姿国色的嫂嫂,栽培其花朵来会是什么样子。
虽然心中有这样的自问,但是流城的脑海里却浮现不出优伶粗衣遮体,手染尘泥的模样来。
哪怕是栽植花卉,优伶似乎也应当是雍容美丽的模样。
世间的女子何其多也,容颜各不相同,身姿也是万千之态,但是大多数女人,经历打扮,便能更添些姿色。
然而那样的女子不过是些寻常的女子,如果天生丽质,那便无需多加雕琢,若是打扮得不合女子的气质,那反而会折损了那份美丽。
而便是集合了普天之下的美女,也难以比拟优伶娇颜。
对于这样的美人,本应无论何种姿态,都是足可令人神魂颠倒的。
但是在流城看来,这世间的任何装点服侍,锦罗绸缎也好,麻衣粗布也罢,都配不上优伶的卓越风姿。
既然如此,便唯有竭心尽力,将最为华美秀丽的衣物披盖在美人的娇躯之上,方能不显唐突,不至于玷污了这天地的恩物。
在流城眼中,哪怕只是想一想那不合身份的装扮,都是在唐突优伶的美貌。
哪怕只是做些寻常之事,便是粗陋的活计,优伶的风韵也不应有半分折损。
世间岂能有可折损优伶美貌的事物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