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
忽然,苦卞的嘴唇中飘出了一声低呼。
落天像是一个被窥见了私藏其爱恋的人儿的物件一般的少女一样受到了惊吓,他立刻抬起头来朝苦卞看了过去。
然而苦卞的视线并未向落天投射过来,他稳稳的看着前方,口中沉稳出声。
“他们出来了。”
虽然没有看着落天,但是苦卞分明察觉到了他的动静,因此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也无需徒劳的重复,仅是简短的报告了信息。
他的眼始终投射向那过道之中。
落天顺着视线看过去,过道中一片寂静,与方才没有任何不同。
但是既然苦卞这样说,那么便不会有错。
落天没来由的在心中如此笃信。
既然如此,那么自己眼下的模样可不太适合。
蹲坐在木椅之上,双腿蜷起如同幼儿,实在是有碍观瞻。
落天松开手臂,把双腿伸直,将脚搁置在地上,想要站起来,但是却忽然发现两条腿使不上一点儿力气。
这是身体疲劳至极,渴求歇息的信号。
经过了方才不算安稳的小憩,身体的诉求变得更加强烈,几乎可以违背人的意志。
落天几次催动双腿使力,但是却依旧感受不到半分力量,无奈之下,他便只好用手在两条腿上使劲揉捏。
如此双腿才逐渐取回了力量。
过道中已经传来了声音,木门被打开的轻微声音穿透阴影飘了过来。
俊城与那妇人便要出来了。
落天心中焦急,更加不愿耽搁,便用两只手使劲撑着屁股下的木凳,用力一推,整个人便勉强站了起来。
然而他刚想往前迈出一步,却瞬间觉得一阵恍惚,整个身子都失去了平衡,往旁边倾斜倒下。
苦卞靠过来,伸出两指有力的大手拖住了落天。
落天自知自己的身子绝对算不上轻,虽然不像族中那些自幼便终日刻苦习练武功的同辈之人一般浑身肌肉紧致,但是赖得从父母那里继承而来的一副好骨架,即便不甚强壮,也颇有些分量。
但是自己这样的失神之下骤然倾倒,一身重量可谓全无着落,苦卞依旧不抖不颤的将自己托住了。
那两只手仿佛是精钢铸造,那副身躯犹如山石雕刻。
落天心头顿觉安稳,一股微弱的热量也瞬间通达四肢。
离开了苦卞的身子,落天缓缓站定,抬头看去,俊城已经走了出来。
然而一看到面前的景象,落天却不由得吃了一惊。
出来的唯有俊城一人,此前与他一同入内的那妇人,却并未随着出来,这实在是让落天感到有些不妙。
他并非愚蠢之人,自然不会以为是那名妇人不识礼数。
将俊城这般身份高贵之人和他带来的同伴抛下不管,却独自隐藏在内屋之中,这怎么看也不对劲。
那名妇人非但不识不识礼数的粗俗之人,反而看起来还颇为聪慧,此番唯有俊城一人出来,事情定然有变。
然而除此之外,令落天吃惊的还有别的情况。
乃是俊城的模样。
早在来着屋中的时候,俊城的脸色便不怎么好看。
对他而言,能够找寻到伤害自己父亲的凶人自然是好,但是倘若父亲受伤之事乃是牵涉到一些不好为人所知的隐秘的话,那么这边不得不让他介怀了。
在俊城心中,自己的父亲盘城大概是一个心念家族,为人和善,行事坦荡之人,这一点从俊城身上便不难看出。
若非如此,怎么能将俊城教导成如此人才?
然而如今却被落天和苦卞告之,盘城那天晚上受伤,绝非此刻所为,而是另有其他原因。
随着三人的探索逐渐深入,眼前所展现出来的情况也越来越让俊城确认,落天所言不假。
最后线索将三人导向这样一间在崖城内平凡无比的小屋之中,更是让俊城有些不快。
这等荒僻之地,光是看起来便让人觉得阴晦。
若是在平日时候,得知父亲回来此地,俊城心中所想的便是盘城心念城中百姓,关怀此地贫苦之人。
但是如今情况却大不相同。
盘城深夜离族,第二天便被人发现不明原因的受了重伤。
而此后对于族中亲人,他也是隐藏了自己受伤的原因,却偏偏是与这样的一处小屋扯上了关系。
对于这地方,俊城实在是没有半点好感。
从初一进来的时候,俊城便只想快快找到线索,心中一直都是烦躁不已,这些情绪反应到面上,自然不会有多好看。
即便是此前与那妇人交谈,俊城也是强压心头怨恨。
然而不管之前俊城的面色看起来有多阴暗,与此时相比,却也是不及万一。
此刻的俊城,面上的表情看来简直如同死人,仿佛万念俱灰。
自在崖城治安所见到俊城以来,落天莫说见到此人如此神态,即便是想,也未曾想过。
俊城的那张得天独厚的俊秀脸庞,似乎天生就只是为了笑容造就,不多的交往时间之中,落天已经数次看到那张脸上绽放的和煦笑容,即便是心存何等恶意之人,看到那张脸,也定会觉得暖心不已。
但是此刻的俊城面上神色简直比死去之人的青色面庞还要令人忌惮。
眼若深潭之下的千年寒冰,面如不知血气为何物之山石坚铁。
看着俊城这幅样子,落天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说话。
好半天之后,喉舌一阵干渴枯燥之感传来,落天方才勉强咽下一口唾沫,嘶哑出声。
“俊城兄?”
虽然面色骇人,但是俊城却分明听到了落天的呼唤。
极为勉强的扬起嘴角一笑,俊城缓缓的挪动步子走了过来,站定在了落天面前,失了光彩但是嗓音依旧熟悉的声音浅浅飘出。
“走吧。”
仅有两字,俊城便不再多说话,面对落天的惊讶面容,俊城想要挤出一个笑容来,但是面皮一阵抽动,那抹笑容终于化作狰狞之色。
一声分明是强压不住而从喉头渗出的尖锐之声透过齿间钻了出来。
落天大惊失色,完全想不出俊城为何是如此模样。
嘴唇张合,终究是想不出什么合适的安危话语来。
“走吧,落天。”
俊城话语带笑,这笑声勉强得让人心头一紧,究其原因,也不过是为了防止再有异声发出而已。
落天终于收回了气势,目光游移,最后也只得无奈转身踏出屋门,苦卞随后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