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沉的有些渗人。
自夜晚过去，天空刚刚放出光明的时候，天色便再也没有更亮。
即便是眺望天际，看到的也依然是不见尽头的乌黑浮云。
仿若铺天盖地的黑色波涛一般，厚实压抑的云层盖在所有人的头顶上，将背后的阳光遮掩得严严实实。
此时该是白昼，但却昏暗仿若妖风卷地。
整个山家湾都笼罩在一片暗色当中。
即便是村中最有经验的猎户也说不出为何会是这样的天气。
村里人本就沉重的心情变得更加压抑。
今天是老医生下葬的日子。
说是下葬，也不过一具空棺而已。
早两天前，落天就得知了消息。
当有人将此事告诉他的时候，落天心中悲痛之余也有一些释怀。
是因为村人并没有瞒着自己吧。
落天忍不住又自我厌恶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片伤感之中。
村里的人暂时停止了往日的劳作。
从他们所能涉足的最深的山林中寻到最好的木材。
由村子手艺最好的木匠将其精心打造成一具坚实的木棺。
“老医生的肉身不在这里，但是如果棺木结实，老医生就是暴尸野外，也不会受到虫兽的侵袭了。”
木匠拿着工具坚持不肯休息，耗费了两日一夜打造出了最好的棺材，放下手里的工具的时候，他的眼中满是血丝，沉声说道。
落天没有说话。
他将老医生临终前的景象都告诉了木磐。
看样子，木磐并没有详细的说给村人听。
“我来帮忙吧。”
落天从村长手里接过笔墨。
村长是村子里为数不多的有些学识的人，木磐腿上未愈，美娟忙着张罗其他的事，他便主动提老医生写起了挽联挽条。
老人家毕竟精力不济，写下将近一半之后已经渐先颓势，拿笔的手也有些不稳。
见状如此，村长也不再坚持，将手中的笔递给了落天。
“该怎么写？”
落天问道。
村长念出，落天落笔。
村子里的妇女缝制好了送葬需要穿的衣服。
不光是自己家的，别人家缺少主妇的，或者受了伤手脚不便的，或者年纪大了看不清针线的，没有人说，但是大家都多做了一些，分发给全村人后，还剩了一些。
风铃和慧敏也帮了许多忙。
在苦杖婆婆的授意下，大勇也带着卖艺团的小伙子们去帮着村里的人做些体力活。
“要报留宿之恩。”
苦杖婆婆一字一顿的对团里的人说。
今天是老医生下葬的日子。
村里最顽劣的小孩也举着花圈跟着人群走。
这里有多少人接受过老医生的医治呢？
落天看着长长的人群想。
大概所有人都接受过吧，老医生在这里可有许长的年头了。
他也随着人群缓缓走向村子的墓地。
美娟走在前面，想要伸出手去扶一把木磐，被木磐推开了。
木磐坚持要送老医生最后一程，拄着自己往日在老医生的指导下学会了制作方法的木拐，一瘸一瘸的走在人群最前方。
美娟低头走在他的旁边，靠得近的人都听到她的哭声。
抬棺的人刻意放慢了脚步，人群几乎是在挪动。
但是没有人说话，就连小孩也老老实实的跟在后面走。
等到了墓地，几个壮实的年轻人便开始提着铁锹挖坑。
所有人一动不动。
抬着棺木的人站得笔直。
一个人挤到了前面来。
落天带些怒意的看了过去。
是苦卞。
他脸色好了些，但还是有些泛白。
他手里拖着一柄从村民家中借来的铁锹。
落天想要伸手去拦下他，但是手抬到一半便垂了下去。
他看到不远处的风铃也走出了人群，但是她迈了一步就停了下来，脸上满是担忧的看着苦卞。
苦卞走到了地方，将铁锹用力的插进泥土里，撬一撬，大块的泥土被他撬松了，然后铁锹往下一沉，再往上一提，土块便被扬到了一边。
木磐没有看他，他的眼睛直直的盯着越来越深的土坑。
挖好了坑，该放棺了。
几个人用绳子将棺木吊下土坑，村里的人怕被蛇鼠钻了，土坑挖得特别深。
待棺木放下后，木磐拄着拐上前。
他将拐扔在了一边，用一条腿跪在了地上，伤腿直直的斜在旁边。
他捧起第一把泥洒在了棺木上，有些大块的泥砸在棺木盖上，砸得空空的棺木发出了声响。
旁边的人上前扶起了他，这个男人已经泣不成声。
挖土的人开始将土填回去。
和挖开的时候不一样，填土的动作轻柔了许多。
人们用铁锹将大块的泥土铲开拍碎，每次铲上一点点，慢慢的送进土坑中，仿佛棺木中的是一个沉睡的人，他们担心惊扰了他。
等到土坑已经填了一半，他们的动作仍旧像一开始那样轻柔。
苦卞忽然发出了一声闷哼，但只发出了一半，他忍住了。
风铃冲到落天旁边站定，看着他继续挥动手中的铁锹。
等到土坑填平了，人们开始垒出一个高高的土堆来。
土堆堆好了，几个中年人将一块石碑抬了过来。
众人合力将石碑立在了土堆前面。
落天看清了上面的字。
山家湾医生 厚慈
木磐上去单腿跪下，重重将头磕下去。
磕到最后一个的时候，他的额头抵着湿润的泥地，再也没有起来。
他的身体逐渐剧烈的抖动起来，有几个人上前将他扶了起来，拉倒了边上。
村民们一个个上去行礼，石碑前的杂草被压得紧紧的贴在了地面上。
落天上前跪下，心中毫无芥蒂的对着石碑深深一拜。
站在边上，落天的眼光落到了旁边另一块石碑上。
石碑后的土堆上没有长出一根杂草，在这样的地方，一定是得到了静心的维护。
他看到石碑上面的几个字。
山家湾医生
下面的字被旁边的人的衣角挡住了，落天回过了头，没有去看。
林中忽然想起一声鸣叫，一只漆黑的鸟从树林中飞了出来，身影映在同样昏暗的天空上。
村民们开始缓缓的往回走。
人群中逐渐有妇人开始低泣起来。
落天看了一眼依旧昏暗的天际，心中沉重无比。
今天是老医生下葬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