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羡之问道:“大约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张浩满脸都是焦心,摇头道:“就出事的那几天。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出事了,还是作坊里的管事告诉我人不见了。”
宋师爷追着问了一句:“怎么个失踪法?”
张浩脸上空白了一阵,看上去似乎是有话想说,却又害怕说错,犹豫了一会。
“管事说,她那天晚上回了作坊后面的住处,第二天就没见着人了。我还带人进过她屋里,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的。肯定是知道出事了,卷铺盖跑了。”
陆羡之摇头,说:“可是,渡安卫那边并没有她的出城记录。”
张浩激动了。
“怎么可能。那她能去哪。渡安又不大,她又不可能变个人。若是没出渡安,那肯定是躲在什么地方。”
宋师爷摇头:“那也不可能。躲起来总要吃喝的。幼童案都过去一个多月了,她不吃不喝早就饿死了。”
死这个字眼一出,陆羡之迅速抬起头,意外和张浩对了一眼。
张浩脸色都白了,嘴角抽搐了两下,僵笑说:“不可能吧……”
陆羡之索性看着他,问:“怎么不可能?”
张浩抿着嘴,半晌没说话。看他神色透出点惶然,陆羡之心想这可不就是心里有鬼的样子?
他轻咳了一声,说:“别的我就不多说了。我就问你,你家的这位女管事失踪了之后,可有别的人过来主动联系你?”
张浩一顿。
“有。”
陆羡之立刻心中有了数。
片刻之后张浩忽然又变脸了,他笑笑说:“不过也不是突然来联系。只是之前一直和我们做生意的客人,把不少以前给别人的货都给他了,他就比以前常来我这而已。”
陆羡之:“哦,什么样的客人,能跟我说吗?”
张浩道:“哪有什么不能和大人您说。是帝京来的客人,一直和我们家有生意往来,只是以往不太多,走动的不太频繁而已。”
陆羡之皱眉,问:“这位客人可是姓姜?”
张浩微愣:“你怎么知道……”
陆羡之冷笑了一声,说:“见过。”
张浩看陆羡之的脸色,整个人都小心谨慎了起来。
“这样,我们也只是生意上的往来,也不是特别熟。您要是问我关于他的事情,我是真不知道。”
陆羡之摆摆手:“也不指望你能知道。不过可能需要你帮个忙。”
张浩当即抱拳:“大人有事,尽管吩咐。之前我们家康儿的事情都还没有机会报答您。这个机会一定要给我。”
陆羡之勾着嘴角笑,朝他勾了勾手指。
送走陆羡之,张浩整张脸都寒了下来。
管家觑着他的脸色,小声问:“那县太爷又想坑您?”
张浩道:“人家也未必就是坑我。他刚才跟我说的那番话倒是提醒我了。那姜岚确实来得蹊跷。”
管家琢磨了半晌,问:“怎么个蹊跷法?我记得他从前也是每笔生意都要亲自过来看着的。”
张浩摇头叹气,说:“问题不在这里。我想起来我刚接家里生意时候的事情。”
早年他未和妻子成亲,还在钻营继承家产的事情。那时候的张浩,生意做得不好。和妻子的感情虽然稳定,却也是他最大的压力来源。
乔家尚未婚配的就她一个,虽然身子骨不好,但她的身家摆在那,到了那几年差点被提亲的人踏烂门槛了。
他着急得不行。
正巧那时候遇上了姜岚。
虽然赵勇逢人就说是他给张浩牵的钱,但实际上并不是。而是上定州其他县找做绣品生意的人的时候,恰好被他听到,是他主动去求姜岚看他绣品的。
而且当初他家的绣品在定州是还不错,可放到外面去就不够看了。
姜岚并没有答应他们求生意的请求,只是提醒了他一句,要做帝京的生意,必须要有帝京人的手艺。
不久之后,他就遇上了从帝京出来的那位绣娘,哪怕她他觉得就这等手艺的人竟然会流落到他们这种边关之地,实在可疑,但他别无选择,必须千方百计地留住她。
有了人了,生意果然顺畅许多。再见姜岚也只是四年前。他已有些名气,再谈生意便顺畅了不少。
之后姜岚也没有给自己许多生意。
偏偏在绣娘失踪之后反而加大的要货量。
让他很是不解。
手艺虽然差不多,但毕竟和最好的还有距离。
姜岚不像是那种不讲究的人。
可是……现在自己一家子都靠这个人活着,没有立场去质疑人家。
张浩愁眉不展。
管家站了一会有点腿酸,换了个脚撑自己的时候,被张浩眼尖地看到了。
“你有什么话就说。”
管家:“……”
他绞尽脑汁,掰出了一个。
“我认为两方都不能得罪的时候,那就哪方要什么,我们就给什么。反正是他们斗。我们只是照做而已。”
张浩双眼微睁,瞪着管家。
管家吓得后退了一步,说:“……老爷您要是不妥,就当我没说。”
张浩一抬手,笑道:“没有。很好。照我的吩咐,一会去找姜先生,就说我这边有事要提醒他。”
管家:“是。”
陆羡之回到衙门已经接近傍晚。
进了门之后,宋师爷才问他:“您刚才和张浩说了什么?”
陆羡之道:“给他分析了一下利弊,让他明白点事。然后说明我们去找他的用意。”
宋师爷道:“这个张浩特别擅长推事。上次张康的事情明摆着就是他在背后捣鬼。”
陆羡之道:“我知道。张浩这个人特别怕担事,他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置身事外。哪怕我们知道张康若是出事,必定和他脱不了干系,他也有办法做得让你挑不出毛病来。所以……我给他一个机会。”
宋师爷不明所以:“什么机会?”
陆羡之心说,狗急跳墙的机会。张浩这种人,他肯定不会做两方都得罪的事情。那他能采取的行动,就是双方都讨好,并且相互出卖,到最后谁输赢都跟他无关,还能保住自己的生意。
“现在还不好说,等三天后你就明白了。”
当天晚上,张家的管家忽然登门,给陆羡之送了一封信过来。
刘县丞一脸纳闷地带人进去,陆羡之正巧独自在书房做事。
那管家机灵地上来,给陆羡之递了书信,说:“这是我家老爷吩咐我给您带过来的信。”
陆羡之一边拆信一边问:“那你们老爷有什么话要你带给我吗?”
管家眯着眼,抿嘴道:“老爷让大人您放心,有关那位客人的任何事情,张家都会第一时间给您送消息过来。”
陆羡之快速看完了信上的内容。
张浩头一句就说了是自己把姜岚约进张家,邀功之意非常明显。
接下来就把他们俩之间的谈话事无巨细地说了出来,大致上就是陆羡之他们走了之后,他就立刻去让人把姜岚请了过来,两人谈了一些生意上的琐碎,谈完之后便进入了张浩倾吐的时间。
他把盲山发生的事情以及作坊女管事失踪的事情都告诉了姜岚。问他要怎么应付衙门的盘问。
姜岚竟也真的像至交好友似的回他。
——照着衙门的意思做便可。
陆羡之嗤笑了声,心说这说话的水平果然老道。
他看了管家一眼,问:“你家老爷在的时候我不方便问。我记得张家很多事情都是你在给他跑腿的,对不对?”
管家腼腆地笑笑,说:“没本事,也就只能干点跑腿的事了。不过我家的事情还是要问老爷。我有时候都弄不明白他做的那些事到底都是为什么。”
陆羡之歪头对着他笑,说:“想知道吗?我告诉你。”
管家一脸欲拒还迎的模样,摇头摆手一起来。
“不不不,我就这么一说。我不在他那个位置上,可能知道的少了。”
陆羡之道:“我劝你还是多长点心眼。今天他张浩可以把事情全推到失踪的女人身上,明天他就能拉着你垫背。你跟了他这么多年了,应该比我更了解他才对。”
管家噤若寒蝉地立在他,看着像是吓呆了。
陆羡之接着说:“我就问你几个问题。你是不是知道很多张浩私底下的事情,譬如他瞒着他妻子想把他侄子弄死这种事。”
管家:“没有,没有,大人您这话就言重了。我家老爷不是这样的人。”
陆羡之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说:“我会这么说,自然是有相关的证据。而且事情都是你去办的,和蝙蝠帮接头的人也是你。别说你不知道那是蝙蝠帮的人,那个女人也给你会钱收买你。”
管家开始抬手擦汗了。
陆羡之道:“张浩心肠到底有多歹毒,你肯定比我清楚。我不怕实话告诉你,姜岚是想借这个机会掌控张家,所以他一定会站在张浩的立场上。但是你就不一样了,不过就是一个管家而已。手脚还不怎么干净。”
管家到了这个时候依然还是没有吭声,只是不说话。
陆羡之忽然问他:“你,想活命吗?”
管家忽然腿脚一软,整个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大人,您明察秋毫啊。我只是给张浩办事而已。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陆羡之眯着眼,做了个磨刀的手势,说:“你跟我说这些没用。从你开始帮张浩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开始,张浩就是一把悬在你头上的刀。想活命,你就地把这把刀弄废了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