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已经能看见山间小院了，五儿向小院方向疯了一样地奔跑，摔倒在雪地里，又爬了起来。
五儿撞进门来，隆福吓了一跳，继而惊喜：“五儿！你回来了！快来，快来见过你奶奶！”
五儿喘着气：“奶奶好！”
隆夫人是认识五儿的：“你……你就是小时候在我们家长大的那个牢生？”
五儿点头：“是，那个时候我叫牢生，现在我叫五儿了。佘大管家，您好。”
佘管家连忙说：“好，哎呀，孙少爷啊，上次幸亏你，救了全家人的命啊！”
五儿摆摆手：“过去的事儿就不说了……我娘回来了没有？”
隆福一愣：“你娘？没有啊，她说去找你和三小姐了。”
五儿抖着手：“坏了，坏了……”
隆夫人冲了过来：“你娘怎么了？”
是夜，风凛，呼啸声袭进山洞。
念娣呢喃：“冷……冷……”
瑛娘闻声无奈：“娘在呢，娘知道你冷，娘这就添柴禾！”
瑛娘往火里添着柴禾。
念娣仍然小声说着：“冷……”
瑛娘只好冲过去将念娣紧紧抱在了怀里，用自己的衣服和身体将念娣覆盖，她甚至用呼出的热气去温暖念娣的脸。
瑛娘说：“娘在呢，不冷了啊，不冷了！”
第二天早上，瑛娘在念娣身旁睡着了。
念娣微弱的声音传来：“饿……我饿……”
瑛娘一激灵醒了，她听到念娣的声音，一脸的幸福，她连忙去检查伤口：“太好了！孩子，血不流了！”
念娣哼哼着：“饿……“
“你说什么？”瑛娘凑近念娣。
念娣更加微弱道：“饿……”
瑛娘笑了：“饿了好，知道饿就说明你熬过鬼门关了！娘给你做饭吃！”
瑛娘起身，可笑容立刻在她脸上凝固，她来到洞口，向外望去，外面大雪封山。
瑛娘自言自语道：“娘给你做什么饭呢？这么大的雪，别说粮食了，连一只鸟，娘也找不到啊！出去找粮食，一个来回怎么也要一天……一天……不行，绝对不行，我的念娣熬不过去！”
渐渐地，一个念头涌上了瑛娘的心头。
锅里的水沸腾了，瑛娘将衣服撩了起来，用刀在火上烤着，她用烤热的刀慢慢逼近了自己的大腿。
瑛娘咬紧牙关，手腕上使着劲……
一只破碗，一个破铜勺，瑛娘用它在锅里盛起了汤。
瑛娘说：“孩子，喝汤，小心一点……”
念娣慢慢地张开了嘴，瑛娘用铜勺将汤一点一点地向她嘴里灌着。
顺着裤管，血在瑛娘的腿上向地上流淌，但她的脸上丝毫看不出疼痛，念娣每喝一口汤，瑛娘都无限欣慰。
五天后……
五儿带着五个战友出现在山坳里，他拿着一张地图，仰望着山峦：“就是这，福爷爷告诉我……十几年前，我娘带着我四处找三个姐姐的时候，曾经在这附近的一个山洞里过过冬。她在那个山洞里留下了半口锅和一些简单的家伙事儿，怕的是第二年冬天没地住，还得来。”
战友们听得很认真。
五儿继续说道：“我娘和三姐已经失踪七天了，如果她们不在福爷爷说的这个山洞里，就肯定已经不在人世了……同志们，帮帮我，一定要找到那个山洞！”
战友们点头，众人向山上进发。
山洞里，已经气若游丝的瑛娘仍在喂着念娣：“快吃吧，把肉也都吃了。”
念娣点着头：“这深山老林的，能喝到这么好喝的汤可真不容易。娘，你煮的这是什么肉啊？”
瑛娘摇头：“啊，别问了……”
“我想知道！这几天，娘给我做了三锅汤了，我得知道我吃的是什么，它救了我的命啊！”
“飞鸟，一种可大可大的鸟了。也怪了，娘一出山洞，这大鸟就往娘身上扑。要不是我闺女饿，我就把它放生了。”
“这飞鸟叫什么名字？”
“小时候我娘好像告诉我，它叫娘鸟……”
“娘鸟？”
“对啊，这名字土，兴许是你姥姥瞎叫的。”
“如果我们能活着离开山洞，您一定告诉我这种鸟长得什么样，我要记住它，一辈子感恩！”
“好，好。”
“娘，好几天了，我都没见到您吃东西，您也吃啊！”
“娘不饿，你睡着的时候，娘早吃得饱饱的了。”
正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动静，瑛娘吓坏了。
念娣也警觉：“娘，快把刀给我！要是鬼子来了，我就割断喉咙！”
“别胡说！鬼子来了，也有娘对付！”瑛娘一手握紧了刀，一手抓起块儿石头来，走到山洞门口。
五儿的声音传来：“应该就是这个山洞，福爷爷说，娘怕冬天雪滑，专门修了台阶的！你们看……”
五儿的脚下，有石头简单堆砌的路。
一个战友说：“可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啊？”
“是啊，难道我娘真的不在了？娘——三姐——”五儿大声地喊了起来。
念娣听到了声音：“是五儿！”
瑛娘将刀和石头都扔到了地上：“五儿，娘在呢！”
瑛娘出现在山洞口。
“娘！”五儿冲向瑛娘，将她紧紧地抱住。
山洞里，五儿拉着念娣的手。
瑛娘在一旁指挥：“慢着点，慢着点！”
战友们正在将念娣抬到一个担架上。
一个战友说：“五儿，放心吧，念娣交给我们，摔不着！你陪大婶吧！”
瑛娘点头致意：“那就多谢你们几位了！”
战友们抬着念娣出了山洞。
五儿说：“娘，咱也走吧。”
瑛娘答应：“哎！”
瑛娘往外走，可是她的腿无比疼痛。
五儿问：“娘，您的腿怎么瘸了？”
瑛娘摇头：“没事，那天在雪地跑，摔得……”
“让我看看！”
“不用看、不用看！我走得了！”
“不行！”五儿强行将瑛娘按坐在大石头上，就要去撩瑛娘的裙裤。
瑛娘急了：“哎呀，你别看！”
“娘，您就让我看看吧，我带着药呢！跌打损伤都管事！”
“我不是跌打损伤！”
“那是什么？”
“我是让子弹烧着了边儿……”
“枪伤？那更得治治了！”
“不行，你不许看！”
“娘，您跟我咋不亲了呢？我是您儿子，您受了伤，儿子看一眼都不行吗？”
五儿饱含着热泪，瑛娘无奈，无法阻拦了。
五儿将瑛娘的裙裤撩起，震惊：“娘，这……这哪是枪伤？到底怎么回事？”
瑛娘摇头：“没怎么回事……”
五儿环顾四周：“娘，这些天你给三姐吃的是什么？你不会……”
瑛娘“啪”的一巴掌打在了五儿脸上，五儿被打愣了。
瑛娘嘱咐道：“孩子，这件事，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告诉你三姐！”
“娘！”
“其实也没啥，你们小时候，娘喂你们的奶水都是血水化来的。你三姐断奶早，就当我又多喂了她几天……”
“娘……”
“别哭了，快追他们去吧……记住，一辈子不许让你三姐知道！”
五儿哭着点点头。
被抬在担架上的念娣望着太阳，精神好多了，五儿背着瑛娘，跟念娣一同走。
念娣说：“五儿，你不知道，娘可有本事了。她隔一天就能抓到一只大鸟，鸟的名字可好听了，叫娘鸟。鸟肉炖出来的汤很香，要是没有娘鸟，我就饿死了。”
五儿嘟囔着：“是没有娘你就饿死了。”
瑛娘连忙推了一下五儿的头。
念娣点头：“对啊，没有娘，就算是那鸟落在山洞口，我也抓不到它！娘，我刚才还在想，以后再想吃娘鸟的肉，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得到……”
瑛娘点头：“能，能！”
五儿侧头去看瑛娘，瑛娘又推了一下他的脑袋。
瑛娘说：“你还不快把娘放下来，娘自己能走！”
五儿连连摇头：“不行！我得背着娘！一直背着！”
五儿的泪水大颗大颗往下掉着，他紧紧地咬着牙关，决定保守这一秘密。
几个月后……
八路军驻地里，念娣已经完全恢复了健康，她向一个房间跑去，进门便大声地喊：“娘！”
正在纳鞋底的瑛娘抬头：“哎呀，你叽叽喳喳啥？今儿咋这么高兴啊？”
念娣说：“晁天宝来了！就是救我们的那个，大姐要嫁的男人！”
瑛娘忙问：“哪呢？”
念娣答道：“五儿正带着他往过走呢！”
正说着，五儿带着晁天宝进门了。
五儿笑道：“娘，大姐夫来了！”
晁天宝尴尬：“哎，兄弟，你可千万别这么叫！上回我管大婶叫了丈母娘，回去你大姐把我好一顿揍，说没成亲呢，不许瞎叫，怕大婶生气……”
瑛娘也笑了：“大婶不生气，当时小鬼子子弹追得紧，你为了把话说明白，着急不是？小伙子，你站好了，大婶给你鞠个躬，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别！这可使不得！”晁天宝“噗通”跪下，“您要是看得上我，就跟我去蘑菇镇吧！盼娣答应了，说只要我能把您接去，就成婚！”
瑛娘一愣：“蘑菇镇？咋在蘑菇镇啊？”
晁天宝说：“我们的队伍在蘑菇镇休整，要休整俩月呢！”
瑛娘看了看念娣：“念娣啊，蘑菇镇是你姥姥家，也是你被人贩子拐走的伤心之地……现在你大姐要在那儿成亲，你愿意去吗？”
念娣说：“我当然要去了！别说是伤心的地方，就是刀山火海我也得去！”
瑛娘点点头：“好！天宝啊，我去，我们都去！”
晁天宝高兴坏了：“哎！谢谢丈母娘！”
晁天宝一个头磕在地上。
“哎！快起来，快起来！”瑛娘把晁天宝扶了起来。
瑛娘突然想到了什么：“孩子，你车赶得好，你还得先送我去另外一个地方……”
晁天宝拍着胸脯：“去哪？您说！”
晁天宝的马车停在了山间小院的门口。
来到屋里，晁天宝行礼：“在下晁天宝，见过奶奶！”
说完，晁天宝就给隆夫人磕了一个头。
隆夫人有些诚惶诚恐：“哎，起来吧！这大个子，真好……”
瑛娘说：“娘，这后生人好，从小就照顾盼娣，他们的婚事，盼娣的师父早就给做了主，可孩子们非得让我去主持婚礼。”
隆夫人点头：“那你就去吧，闺女的喜事娘哪能不去？”
瑛娘道：“您是奶奶，隆家的当家人，有您在，主婚哪轮得到我啊？”
隆夫人一脸尴尬地说：“哎呀，瑛娘，看你说的，我这大孙女、二孙女不恨我，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佘管家插话道：“夫人去也行，我也陪着，都去蘑菇镇热闹热闹？”
一旁的隆喜儿摆了摆手：“哎，不行！”
众人看向隆喜儿，隆喜儿瞟了一眼瑛娘有些尴尬。
隆夫人迅速洞察：“怎么回事？隆喜儿，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隆喜儿看向瑛娘：“二少奶奶……”
瑛娘道：“娘，也没什么事瞒着您，是这样，我三兄弟延宗成立了孝兴子弟军，不是正牌部队，打仗可厉害，打得小鬼子闻风丧胆！所以，鬼子现在恨他比之前恨得更厉害了！孝兴城里贴出了布告，说谁抓到您，鬼子赏一千块大洋。”
隆夫人苦笑一声：“我老太婆值一千块大洋？不错，这辈子也算没白活……我的延宗，还好吧？”
隆喜儿点头：“好，好着呢！上个月，我专门去看过三少爷，三少爷正在练兵，显得更年轻威武了！”
隆夫人叹道：“你们的意思我明白了，不打败小鬼子，我就只能在这个山沟里猫着，是不是？”
隆喜儿尴尬：“不是让您猫在这不让您出去，是这里安全。三少爷没亲自来看您，也是怕给您带来危险。”
隆夫人点点头：“瑛娘啊，孩子的婚事，我这当奶奶的去不了，可总得表示表示吧，你等等啊……”
说着，隆夫人便去拿自己的首饰包。
瑛娘急道：“哎，娘，这可使不得，您什么都不用给！”
隆夫人摇头：“不行，咱们隆家嫁姑奶奶可不是小事儿！老祖宗活着的时候说过，隆家对这两个闺女亏欠，得补偿！”
炕上，隆夫人摆弄着：“我大孙女个子高、长得白，这个配她……”
一个镯子被放在了炕上。
“还有这个……这个……”隆夫人又给配上了耳环和戒指。
瑛娘连忙说：“这可使不得！那丫头怎么配得上这么好的东西！”
“配得上！再好的东西都配得上！”隆夫人想了想，拉住瑛娘的手，“瑛娘啊，这半年，我精神头可不如从前了，胸口疼，喘不上气来的毛病也犯得勤。我二孙女嫁人，我不一定赶得上，你帮我把给老二招娣的一份心意也带上，还有老三的……这孩子早就成亲了，奶奶还欠着礼呢！”
瑛娘有些不知所措了：“娘，这成啥了……本想跟您禀报一声，倒像是我给仨闺女争口袋来了！”
隆夫人笑了：“当娘的给闺女争，也没错啊！来来来，这是老二的……”
说着，隆夫人就又摆上了给招娣的一套首饰。
隆夫人又说：“这是老三的……”
瑛娘无奈：“娘，这……”
佘管家劝道：“二少奶奶，您就别客气了！就让夫人把这份心意表了吧，她心里也能痛快些！兴许，胸口疼的毛病就好了呢？”
隆夫人点头：“是啊，是啊，我这一听到喜事儿就高兴，这会儿就好多了！”
“那我就替三个闺女谢谢奶奶了……”瑛娘给隆夫人鞠躬。
隆夫人颔首：“好，好！还得替我多喝两盅喜酒呢！”
瑛娘答应：“是！娘，还有个事儿……”
隆夫人点头示意：“说。”
瑛娘道：“我想请福叔去喝喜酒……”
一直站在外间的隆福一愣：“哎？二少奶奶，不用了吧？”
隆夫人拉着瑛娘的手拍了又拍：“瑛娘啊，你真是重情重义，想得周到！隆福为了隆家三位小姐，风里雨里奔波了十几年，是三个孩子的大恩人！他去喝喜酒，应该！”
隆福有些不好意思了：“我算个啥？不用了……”
隆喜儿插话道：“老福大哥，你就别客气了！这个季节又不下雪，下山买个东西也没那么费劲了，我一个人照顾夫人出不了差错的，你去吧！”
隆福甚是感动：“二少奶奶，您看，您还惦记着我……”
山间小院里，佘管家拉住隆喜儿：“隆喜儿啊，你常下山，还有啥消息，也让我高兴高兴？”
隆喜儿问：“什么意思？”
佘管家问：“我们家佘小四咋样？他有没有跟着三少爷？在不在那个孝兴子弟军里？”
隆喜儿摇了摇头：“不在。”
佘管家追问：“那他在哪呢？他过的好不好啊？”
“好！好的不得了！”隆喜儿讥讽道，“你那侄子，争气！现在孝兴城里除了日本人，就数他说的算！”
佘管家愣了：“他真的留在孝兴给日本人当官儿了？”
隆喜儿撇撇嘴：“想当县长没当上，让时少卿那个狗贼给抢了，人家有钱不是？佘小四啊，还当警察局长，新招的警察比之前多了好几倍！为啥？收拾老百姓怕不够使呗！那耀武扬威的劲儿，真给你们佘家光宗耀祖了！”
佘管家听完直咧嘴。
隆喜儿走后，佘管家咬了咬牙：“那怕啥？活得好好的就比啥都强！起码我孙子还在城里住，不至于受冻挨饿，吃糠咽菜！”
蘑菇镇街道，马车走过，瑛娘看着这座她曾经熟悉的小镇，隆福也坐在马车上享福，是满脸的微笑。
路边有国军将士成排走过，和晁天宝打着招呼。
晁天宝很得意：“就快到了！”
瑛娘点头：“我知道，我打小就是蘑菇镇生人，这镇子没多大……”
一个满身泥垢的老太太穿着破棉袄偎在地上，映入了瑛娘的视线。
瑛娘突然叫道：“停车！”
晁天宝连忙勒住马车，瑛娘不顾一切地跳下马车，奔向了那个老太太，隆福远远地张望着。
瑛娘走近了，仔细辨认，发现竟是段金花，段金花堆偎在地上，形如七旬老妪。
瑛娘叫道：“嫂子……”
段金花睁了睁眼睛：“谁啊……谁是你嫂子啊？有干粮没？赏一口？”
瑛娘潸然泪下：“嫂子，你好好看看，是我啊！我是柳瑛娘，瑛子！”
段金花一副木呆呆的神情：“瑛子……不认识。”
瑛娘蹙眉：“你怎么会不认识我呢？”
这时，有人经过，问道：“哟呵，这不是柳瑛娘吗？你咋回了蘑菇镇？”
瑛娘点头：“是我！这是我嫂子段金花，对不？”
路人点头：“对，段金花！疯了十多年了，不认人了。”
瑛娘伤心地看向段金花：“嫂子……”
段金花突然大喊道：“谁说我不认人？我认识我儿子！来福，我的来福就快回来了，我昨晚上都梦见他了！”
瑛娘叫着：“嫂子！”
晁天宝走了过来：“大婶，咱们走吧，盼娣就盼着您来呢，准等着急了！”
段金花突然看见晁天宝：“来福！你是我的来福！”
段金花一把抓住晁天宝的胳膊，晁天宝试图挣开她，可是没挣开。
段金花含着泪说：“来福，你终于回来了！”
晁天宝看向瑛娘。
瑛娘上前：“嫂子，你认错人了……”
段金花摇头：“没错，他就是我的来福！大个子，大眼睛！来福，我是你娘！”
晁天宝瞪大眼睛对着段金花呵斥道：“哎呀，你松开我！”
段金花吓得连忙松手缩到角落里颤抖着。
瑛娘责怪道：“你别吓唬她，她是盼娣的舅娘！”
晁天宝闻言傻了。
瑛娘慢慢地蹲下：“嫂子，你再好好看看我，我是瑛子……我们在一个锅里吃过饭，在枪毙我的法场上，你救过我的命！”
这时隆福赶了过来：“真是她！真是段金花！段金花，你好好看看，这是我们家二少奶奶柳瑛娘啊！”
段金花喃喃道：“瑛子……柳瑛娘……二少奶奶……我好像是认识……你一定是好人，你会帮我找到我儿子来福的，对吗？他被人贩子拐走那年都四岁了，他认识家，大个子，大眼睛，他早晚会回来的！”
瑛娘转身看向晁天宝。
晁天宝摆摆手：“大婶你可别看我，我爹娘是谁我知道，他们都死了，我可没让人贩子拐卖过！”
瑛娘突然说：“来福，你咋这么说话呢？你娘等你二十多年了，快叫娘！”
晁天宝一下傻了：“啊？”
瑛娘冲晁天宝眨着眼睛，把他往旁边拉了几步，小声嘀咕道：“孩子，我求你了，你看她这么可怜，她也是个孩子的娘，跟我同命相连，你就委屈委屈，当一回她的来福吧！”
晁天宝恍然大悟：“您让我演戏啊？”
瑛娘点头：“对啊！你不是本来就会演戏吗？”
“得嘞！丈母娘有令，女婿怎敢不从！”晁天宝一亮架势，一个叫板，“我的娘亲啊——”
晁天宝快走几步来到段金花面前“噗通”跪倒：“娘亲在上，儿，来福，给您磕头了！”
段金花惊喜：“你真是我的来福？”
晁天宝点头：“是！”
段金花问：“那你刚才怎么不认我？”
晁天宝编着瞎话：“我……我嫌您穿的太脏太破了，磕碜……”
段金花局促道：“是，娘这个样子磕碜……”
晁天宝带着戏腔说：“哎，刚才那位老人家教训我了，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我要是嫌娘磕碜，就连条狗都不如！娘啊，有个喜讯要告诉您，儿子就要娶媳妇了！走，跟儿子享福去！”
说着，晁天宝一把就把段金花抱了起来，瑛娘和隆福看着这一幕感动落泪。
蘑菇镇街道上，晁天宝一身军装，挂着大红花，拉着同样一身军装，佩戴大红花的盼娣走来。
老百姓和士兵在两旁鼓掌，念娣和招娣走在盼娣身后，五儿在身前身后撒着红纸，起着哄。
一身军装，已是团长的高棒子挤了进来：“等会！晁天宝，你小子好歹也混上中尉副连长了，娶媳妇咋不让新娘子坐花轿啊？”
晁天宝一愣：“高团长，你咋来了，我没请你啊？”
高棒子道：“我愿意来，用得着你请？这蘑菇镇是你小子的地盘儿？我不能来？你现在是我的兵，你忘了？”
晁天宝说：“今儿我是新郎官儿，我最大！我不怕你！”
晁天奇、晁天佐、晁天佑、五儿和念娣、招娣起着哄，老百姓也跟着起哄。
高棒子一摆手：“不行！大伙都见过娶媳妇，没见过这么着就把新娘子娶回家的吧？我问问乡亲们，这么漂亮的新娘子，不坐花轿你们答应吗？”
老百姓们附和：“不答应！”
一个百姓说：“对啊，为什么不让新娘子坐花轿？”
晁天宝无奈，看向盼娣。
盼娣上前说道：“高团长，谢谢您替我撑腰，不过这事儿不能怪天宝哥，是我娘说的，大敌当前，喜事一切从简！”
高棒子一愣：“你娘这么好？那招娣，咱俩拉着手，一起给你娘磕个头，得了呗！”
招娣急了：“去你的！我娘才看不上你呢！”
晁天奇闻言更是瞪起了眼睛，众人哈哈大笑。
高棒子也笑了：“我就说句笑话，你们少捡笑啊！行，就算一切从简，可这么着也太便宜他晁天宝了吧？晁天宝，你的军功可是我替你报上去的，你这回升官也是我替你说的话！”
晁天宝问：“那又咋地？”
高棒子道：“你这样娶媳妇我看着生气，你怎么着也得把新娘子背起来吧？不能让新娘子俩脚着地啊，这是老辈子规矩！老少爷们，我说的对不对？”
老百姓们起哄：“对！没错！”
高棒子说：“晁天宝，我命令你把新娘子背起来！”
晁天宝乐了：“嘿嘿，这个，团长说的也有道理……媳妇，上肩！”
盼娣一侧身，双手搭在晁天宝的肩上，晁天宝把新娘背了起来，如猪八戒背媳妇的姿态。
高棒子点点头：“这还差不多，鼓掌！”
整条街道沸腾了，老百姓们欢笑着，嚷嚷着，士兵们撒着红纸屑，高棒子也去纸盒子里，抓起来两把向天上撒着。
晁天宝和他肩头的盼娣格外开心，众人欢呼着，笑着……
蘑菇镇黄员外家，喜庆的中堂里，瑛娘和换洗干净的段金花各坐一头。
高棒子进门：“给您道喜！”
瑛娘连忙起身：“哎呀，高营长也来了？”
跟进门来的招娣说：“娘，他当团长了！”
瑛娘连忙改口：“哎哟，这么大的官儿了？高团长，恭喜恭喜！”
高棒子摸摸脑袋：“哎，当多大的官儿都是为了打鬼子，有啥好恭喜的？我们旅长也让我给您道喜，还专门让我稍来了喜金……”
瑛娘接过喜金：“多谢，他咋不来喝喜酒？”
高棒子略带神秘地说：“嘿嘿，我们旅长，有大事儿要干……所以来不了。”
招娣搭腔道：“我三叔也没来，好像是大战在即，他们当大官儿的都忙的很！”
瑛娘点头：“好，忙着打鬼子咋能耽误……”
正说着，段金花突然大声道：“我的来福！”
众人连忙将目光向门口望去，晁天宝正背着盼娣进门，好多人都挤了进来，屋里顿时热闹起来。
一个军官站在高处吆喝道：“晁天宝、隆盼娣成亲大典，正式开始！”
段金花笑着自言自语：“晁天宝是谁啊？是柳来福，说错了……”
军官知道段金花是疯子，也不理她：“一拜天地——”
晁天宝和盼娣转身对着门口磕了一个头。
军官喊着：“二拜高堂——”
晁天宝说：“来，盼娣，先拜你娘！”
盼娣摇头：“那怎么行？要拜，先拜你娘！”
晁天宝看了看瑛娘，瑛娘也示意晁天宝先拜段金花。
晁天宝点点头：“好，先拜我娘！娘……我叫啥来着，来福，对吧？来福和儿媳妇给您磕头了！”
两人一个头磕下去，段金花眉开眼笑，眼泪肆意纵横。
两人又对着瑛娘跪下。
瑛娘伸手制止：“等等！先拜福爷爷……”
坐在侧位的隆福摆摆手：“哎！二少奶奶，这可不用！”
瑛娘正色道：“福叔，您对孩子们恩重如山，这个大礼您受得起！”
隆福满眼热泪，看着盼娣和晁天宝跪到了自己面前。
盼娣说：“福爷爷，我和天宝哥给您磕头，谢谢您对我们姐妹的大恩大德！”
隆福擦着眼泪：“好，好！恭喜大小姐和大姑爷百年好合，祝你们大富大贵，早生贵子！”
两人磕头，瑛娘满意点头。
接着，两人跪到了瑛娘面前。
盼娣说：“娘，我和天宝哥给您磕头，谢谢您的养育之恩！”
瑛娘点头，她拉住盼娣的手，放在了晁天宝手里：“天宝啊，娘把盼娣交给你了。”
盼娣害羞，晁天宝郑重地点头。
一旁的段金花皱起了眉头，嘟囔着：“咋叫天宝呢？我儿叫来福……”
士兵们从外间端着菜进到里间，晁天宝和盼娣正在给一个中年人敬酒。
晁天宝道：“黄员外，多谢您把家借给我办喜事！”
中年人正是这家的主人黄员外，他举起杯：“哎，你们都是打鬼子的英雄，能在我家里办喜事，黄某脸上有光！”
瑛娘也端着酒杯过来了：“黄员外，我是盼娣的娘，我也谢谢你了！”
黄员外说：“柳瑛娘，您可是大大的有名！我早就听说蘑菇镇出了个了不起的女人，就是您呐！”
瑛娘不好意思了：“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在蘑菇镇放过火、摊过官司，让您见笑了……”
黄员外摇摇头：“哎，事情是怎么回事，蘑菇镇人都知道！柳栓子抽大烟不学好，卖了自己的儿子，还卖了你闺女，你放火烧了他的房子，活该！”
坐在不远处的段金花听到这话，眨着眼睛，她一下什么都想了起来，有些忐忑。
这时高棒子站了起来：“诸位！今天借黄员外的宝地，给我的部下，中尉副连长晁天宝和隆盼娣举行婚礼，我由衷高兴！我大哥高柴禾垛子高旅长，也让我带三句话……第一句，恭喜柳瑛娘！第二句，恭喜新郎，新娘子！第三句，虽说晁天宝、隆盼娣当过土匪，可他们改邪归正了，为国杀敌、浴血奋战、屡立战功，都是好样的！他已经请示上方，把他们过去那些不光彩的历史一笔勾销了！团长说了，不光新郎，新娘子，还有你们这些晁家班的师兄弟们，过去犯过的错，全都不作数了！”
招娣、晁天奇、晁天佐、晁天佑、小十三等师兄弟们一阵欢呼。
高棒子接着说道：“所有当兵的，跟我一起，敬柳瑛娘，柳大婶……啊，还有这位大婶！晁天宝的娘，那就是晁大婶！”
高棒子指向段金花，段金花脸上露出笑容，可这次是强挤出来的笑容。
众人欢呼雀跃，纷纷敬酒，一片热闹。
盼娣、招娣、念娣和五儿来给隆福敬酒，隆福老泪纵横。
盼娣领头：“福爷爷，我们敬您！”
招娣说：“娘说过，您就是我们的亲爷爷！”
念娣接着说：“对！娘还让我们永远记住您，将来孝敬您！”
隆福满面喜色，却连连摆手：“哎呀，三位小姐，不敢当，不敢当啊！”
五儿说：“也加上我吧，福爷爷，咱俩在一起时间最长，我调皮捣蛋没少给您惹麻烦，我们姐弟四个一起敬您！”
隆福点头：“哎，好！我干！”
段金花在一个大碗里倒满了酒，端向坐在她一旁的瑛娘。
段金花叫道：“瑛子……”
瑛娘一愣：“哎，亲家。”
段金花说：“我是你嫂子。”
瑛娘有点傻眼了：“啊，叫嫂子也行……”
段金花正色道：“我就是你嫂子，段金花。”
“嫂子……”
“我什么都想起来了……新郎官不是我儿子。”段金花看向正在给别人敬酒的晁天宝，“我儿子个子也高，可再怎么，也长不了这么高。再说，他被人贩子抱走的时候四岁了，他知道自己叫柳来福，不会改名叫晁天宝的，我也不会是晁大婶啊……”
瑛娘有些不好意思：“嫂子……”
段金花笑了：“瑛子，你一番好意嫂子心领了……这十几年里，别人都叫我老疯子，往我身上泼脏水、扔石头的都有……自从你回来了，让那个大军官管我叫娘，到今儿个，我体面了整整三天。刚才，新郎官和新娘子还给我磕了头，我还真以为是我的儿子和儿媳妇呢，我心里高兴，心满意足了！来，嫂子谢谢你！”
瑛娘端起小酒盅，段金花跟她碰了一下，一口欲将一碗酒都干下去。
瑛娘劝道：“嫂子，您慢点喝！”
段金花喝得费劲，但是仍然坚持将一碗酒都喝完了。
段金花点头：“幸好，我早没寻死，等到了今天，我也体体面面的当了回娘，哈哈……”
段金花大笑着，众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向她。
段金花止住了笑：“哎，都看我干啥？我儿子结婚我高兴！这酒可甜了，我敬大伙！”
说着，段金花又去往碗里倒酒，然后端了起来：“谢谢黄员外，您是蘑菇镇的大善人，我这些年冬天没冻死，多亏了您施舍我被褥棉衣；谢谢这位大团长，这么大的官儿来蘑菇镇喝喜酒还是头一遭；在场有一位是一位，我都敬你们！谢谢你们来喝我儿子的喜酒，捧我的人场！我段金花先干为敬啦！”
段金花一下又将一碗喝了下去，她一亮碗底，仿佛一个江湖女侠，众人全都愣住了。
瑛娘打着圆场：“哎，大伙喝，大伙喝啊！”
晁天宝点头：“对！我娘敬酒，大伙喝，大伙喝！”
众人这才开始喝酒，场面又热闹了起来，段金花幸福地笑了。
新房里，瑛娘坐在中间，把三份首饰摆到了桌上。
盼娣说：“这首饰真好，可我不要。”
瑛娘问：“为啥？”
盼娣答道：“每天打仗，爬战壕、拼刺刀，磕坏了对不起奶奶一份心意，也糟践东西。”
瑛娘为难：“你不要也不能放我这啊？奶奶是给你们的，可不是给我的。”
盼娣说：“我捐。”
瑛娘一愣：“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