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柴禾垛子很着急:“为什么?你知道我这些年想儿子想成什么样吗?我都快疯了!现在好不容易父子相见了,你却不还我?什么意思?”
“若孩子跟着你,你能保证万一……”
瑛娘想起隆老夫人的话,她叹了口气。
“我说的是万一啊,不是咒你。万一你死在战场上,你能保证孩子,不会被你的太太们害死吗?”
“太太?我哪来的太太?”
“你不是有三个吗?”
“那都是小老婆。上次杀了陈财主,我就去当了兵。当兵上战场,别人都是为了立功、升官、发财,可是我就是为了死,死了好去跟我孩子他娘团聚!没想到老天爷不收我,子弹到我面前都拐弯,不到两年我就当上团长了,保媒说亲的天天登我的门,说的都是黄花大闺女,大家闺秀也有,教书先生也有。可是我觉得,我要是再正经八百的娶媳妇,对不起孩子他娘,所以就一块堆收了仨小老婆,长得都挺俊,陪我喝酒、打牌、睡觉,都挺好,可我从来没对她们动过心思。大嫂,儿子要是跟了我,为了儿子好,我向你保证,立刻把她们仨全休了!”
瑛娘没想到,她很诧异,半晌说不出话来。
高柴禾垛子观察着:“你怕儿子跟了我将来受委屈……这孩子命可真好,摊上你这么好的一个娘,我再谢谢你!”
说着,高柴禾垛子又鞠了一躬。
瑛娘摇头:“你先别谢我,那我也不能把孩子给你。”
“为啥?”
“孩子以为自己姓隆。”
“那就告诉他其实他姓高不就完了吗?”
“孩子以为他爹早死了。”
“那就告诉他死过又活了,就是我,不就完了吗?”
“孩子以为,我是他的亲娘。”
“那就告诉他,你是养母,不就完了吗?”
“孩子不是小猫小狗,他是人!”
高柴禾垛子愣住了,他看着瑛娘眼里的泪水:“喔,你说的对。”
瑛娘又说:“还有就是,他若现在离开隆家,这祠堂之内至少得有一个人吊死,向隆家的祖宗谢罪。”
“噢?还有这样的事?”
“是啊,所以,高团长,我恳请你多宽限一些日子,让我慢慢的想办法。”
“你让我等到猴年马月啊?”
“也许不用那么久,我想等明天先跟孩子他三叔,隆县长好好商量商量。”
高柴禾垛子点头:“对呀,忘了我兄弟了。我兄弟是个正人君子,一定会替我想出好办法的。好,大嫂,我等!”
“多谢,那就请您先回吧。”
“好,我这就回。”
高柴禾垛子快走几步,又站住了脚,他转回身来:“大嫂,我知道你本名柳瑛娘,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我高柴禾垛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以为你会赖账不还我儿子呢,所以深更半夜的跳墙进来,还绕了半天弯子,真是丢人现眼!”
瑛娘闻言一愣。
高柴禾垛子接着说道:“哪成想,你这么光明磊落,真是让人佩服。我儿子跟您结缘是他的福分,高柴禾垛子有幸认识你,是我命好!我静候佳音。”
高柴禾垛子最后一句说的很深沉,也有“将军”的意思。
高柴禾垛子走出祠堂,对于潜在的危险,他浑然不知,皓月当空,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仍是热泪盈眶。
来到后厅的瑛娘,望着睡熟的五儿,轻轻叹息:“孩子,你亲爹是个好人,你跟着他应该错不了……”
祠堂院落,高柴禾垛子正在枪口之下。
佘管家催促:“佘小四,你开不开枪?”
佘小四摇头:“不能开枪,高团长到底是来干嘛的,还没弄清楚,但你看他这样子,肯定不是偷东西的!”
“那他就是偷人的!”
“姑姑,你说什么呐?”
“老太太真是开了天眼,早就看到奸情了,你说这大半夜的,姓高的来找柳瑛娘干什么?还在祖宗祠堂里,真是丢人现眼呀!确实该死,你快开枪!”
“不能开啊!”
“你个废物!”
佘管家上前就去抢枪,二人抢夺之时枪响了。正要往外走的高柴禾垛子听到枪响已经来不及,子弹擦着他的肩头而过,立刻鲜血翻涌,高柴禾垛子一疼,摔倒在地。
佘小四瞪大了眼,佘管家目瞪口呆。
五儿听到枪声吓醒了,睁开眼,叫道:“娘!”
瑛娘也听到了枪声,连忙搂住了五儿:“别怕,别怕,娘在呢!”
瑛娘护住孩子向外张望,惊魂不定。
隆老夫人房里,闭目养神的老太太睁开了眼,她的眼神深不可测。
洞房花烛夜,隆延宗听到枪声猛地坐起。
延宗皱眉:“枪声?”
洪小姐疑惑:“不会吧?兴许是白天放的鞭炮落下了一颗?”
“不可能,就是枪声!”
说着,隆延宗“腾”的蹿下床去。
倒在地上的高柴禾垛子疼痛无比,他发现是轻伤,判断着情况。
佘管家道:“老太太可是说了,只要开了枪,就必须得打死姓高的,要不然后患无穷!”
佘小四为难:“可是……”
“小四,姑姑求你了,快开枪吧!老太太是神仙,听她的错不了!”
“我是警察,我不能听她的啊!”
“你不听她的,姑姑就得死!你想让我给你磕头啊?”
佘管家说着,跪倒要给佘小四磕头。
佘小四无奈,只得举起枪,可是他不瞄,胡乱向高柴禾垛子方向开着枪。
高柴禾垛子一见不好,就地一滚,向祠堂方向跑去。
高柴禾垛子冲进祠堂,直奔后厅。
后厅,一见有外人进来,五儿吓的叫了声娘就躲在瑛娘身后。
高柴禾垛子手指瑛娘:“柳瑛娘!你说的比唱戏的都好听,却是在骗我!想要我老高的命,好霸占我儿子是不是?”
瑛娘皱眉:“你说什么?”
“没工夫跟你啰嗦,给我滚开!”
高柴禾垛子上前将瑛娘扒拉到一旁,抱起五儿就往外走。
五儿连打带闹,大叫:“放开我,放开我!”
高柴禾垛子躲着,可是五儿一直在打他的脸。
瑛娘一声大喊:“放下孩子!难道你想让我儿子给你挡枪子吗?”
瑛娘把“我儿子”三个字说的很重,高柴禾垛子愣住了,他将孩子扔在炕上。
瑛娘从笸箩里捡起一把剪子,递到了高柴禾垛子手里:“你押着我出去,要是来枪子,我替你挡!”
高柴禾垛子一愣。
瑛娘急道:“你快点啊!隆家看家护院人多,都有枪,慢点你更走不了了!”
高柴禾垛子接过剪子,一推瑛娘,往外走去。
五儿在炕上大喊着:“娘——”
瑛娘回身喊道:“就在这等着!不许哭!”
五儿就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一动不动,看着瑛娘,高柴禾垛子没想到孩子这么听瑛娘的话,触动不小。
隆家祠堂院落,高柴禾垛子押着瑛娘出来,佘管家一见瑛娘,傻了。
佘小四也傻了:“姑姑,这……怎么办?二少奶奶!”
佘管家摇头:“这……老太太可没说。”
正在这时,看家护院的家丁,端着四五条火枪冲了进来。
佘管家吩咐:“你们来的正好,快把贼拿下!”
佘小四率众人就要往前冲。
瑛娘大喊一声:“谁也别过来!”
佘小四等人驻足。
高柴禾垛子愣神之际,一旁的墙上传来高棒子的声音。
高棒子道:“团长,我在这。”
瑛娘和高柴禾垛子都向高棒子方向看去。
瑛娘低声说:“你快走,我挡着。”
高柴禾垛子点头,一松手,剪子掉在了地上,瑛娘迎面向端枪的家丁和佘小四方向冲去,众人都不敢开枪,佘小四等人瞄着高柴禾垛子,怎奈瑛娘始终移动着身体,挡住射击视线。
高柴禾垛子踏上高墙,高棒子一伸手拉住了他,两人翻身而下。
正在这时,隆延宗冲了进来,他看了看瑛娘,又看了看佘小四和佘管家,佘管家一见延宗立刻低头,想要溜走。
延宗问:“佘局长,怎么回事?”
“这……”佘小四是干嘎巴嘴,说不出话来。
延宗用问询的目光看向瑛娘,可瑛娘喘息着,一转身,向祠堂走去。
延宗厉声道:“佘小四,我在问你!怎么回事?”
老夫人房,隆夫人冲了进来:“娘,没吓着您吧?”
隆夫人一愣,她诧异的发现佘管家正跪在地上。
隆夫人问:“佘管家,你怎么在这?”
隆老夫人摇头:“坏了,儿媳妇,娘做错事儿了!”
隆夫人奇怪:“怎么了,娘?”
隆老夫人叹道:“隆家几百年的基业,八成是要毁在我的手里呀!”
隆夫人拉住隆老夫人的手,转头看佘管家。
佘管家自责道:“夫人,我废物,老太太交给我的差事,我没办明白!”
隆老夫人突然想到了什么:“快着,你别在这傻跪着了,去把我孙子叫来!”
“是。”佘管家连忙起身,冲了出去。
隆家祠堂里,佘小四解释着:“我也实在是没办法啊,姑姑搬出你们隆家的老祖宗来压我,我……”
延宗怒道:“你混蛋!这些年我是怎么教你的?你拿的是公饷,你不是隆家的奴才!更何况你已经看清了是高团长,你怎么还敢开枪?”
“我……哎……”佘小四想解释,可是确实解释不清楚,他抬起手来,在自己脸上给了一巴掌。
“你抽自己有什么用?快去军营,向高团长请罪!”
“我……我不敢去,那高柴禾垛子手下如狼似虎,去了还得好啊?”
“你不去?我立刻扒掉你这身衣服,送你去坐牢!”
佘小四突然急了,大喝一声:“凭什么?”
延宗一愣。
佘小四道:“是,我受过你们隆家的恩惠,可我这些年没少报答!你以为我不懂公是公私是私啊?你以为我愿意打高团长的黑枪啊?我难道不知道得罪了高团长不得好吗?还不都是你奶奶逼的!说什么我不是隆家的奴才,可是你们隆家的主子一直就拿我当你们的奴才!我跟你出生入死过,你要送我去坐牢?隆延宗,你有没有良心?”
延宗万万没想到佘小四会质问自己,他怔住了,此时瑛娘从祠堂后厅方向走来。
瑛娘问:“隆县长、佘局长,怎么吵起来了?”
延宗摇了摇头:“二嫂,没你的事。佘小四身为警察局长,犯下大错,法理难容。”
佘小四梗着脖子:“你们隆家仗势欺人!出了错让我背黑锅,我不服!”
延宗瞪眼:“佘小四!”
瑛娘摆了摆手:“行了,三少爷,你先静一静,都是好兄弟,这么大吵大嚷的,何必呢?”
延宗看了一眼瑛娘,指着佘小四的手收了回来。
瑛娘转向佘小四:“佘兄弟,你也是,怎么能跟三少爷隆县长顶嘴呢?”
佘小四看了一眼瑛娘,软了下来。
瑛娘道:“你先啥也别想,回家睡觉去吧。”
瑛娘温柔的目光让佘小四不得不退了出去。
延宗自言自语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瑛娘摇头:“错都在我。”
“你说什么?”
“酒席宴上你难道没看出来吗?高团长认识我,他就是孩子的亲爹。”
“居然有这么巧的事?”
“是啊,太巧了。”
“你把这件事情跟奶奶说了?”
“说了。”
延宗倒退一步,张大了嘴,难以置信:“老人家这是要干什么?”
“你别怪奶奶,她是怕我背上欺骗祖宗的罪名,这件事情该怎么办,我本想明天一早就去找你商量的……”
佘管家跑了进来打断了瑛娘的话:“三少爷,老太太请您去呢!”
延宗一听是奶奶,气不打一处来:“我也正要去找她呢!”
延宗转身就走,瑛娘看着他的背影。
一个声音在瑛娘背后传来:“谁是我亲爹?”
瑛娘回过身来,发现五儿在呆愣愣的望着她。
五儿说:“我爹早死了,牌位上有他的名字,他叫隆继宗,他长得和三叔一模一样,是你告诉我的!”
瑛娘难以面对五儿:“大人们说话,以后你不许偷听。快跟娘睡觉去。”
瑛娘说着,拉起五儿向后厅走去,五儿是一脸的疑惑。
隆老夫人房里,老太太吩咐延宗道:“三孙子,连夜动身去省城。”
延宗皱眉:“你让我去省城干什么?”
隆老夫人说:“告状!姓高的夜闯民宅、奸淫妇女,让大帅夺了他的兵权,治他的罪!”
延宗摇头:“我义兄到祠堂去找二嫂,那是有原委的,再说,他什么时候奸淫妇女了?”
隆老夫人没想到延宗急了,一旁的隆夫人和佘管家也傻了眼。
延宗说:“佘管家,你先扶我娘回去,我有话单独跟我奶奶说。”
佘管家点头:“是。”
隆夫人嘱咐道:“延宗,你可别跟奶奶……”
延宗示意隆夫人不要担心,隆夫人只好离开。
回过头,延宗厉声道:“奶奶,这件事情你做的不对!”
隆老夫人说:“行啊三孙子,涨脾气了,教训上奶奶了?”
延宗不依不饶:“幸好子弹没打到高团长的要害,要不然麻烦更大了,杀人是有罪的,不管是谁!”
“在自家祠堂里杀贼,何罪之有?没听说过。”
“你明知道高团长为什么去祠堂,他是贼吗?”
“夜闯民宅就是贼!”
“你要是蛮不讲理,我可不跟你耽误工夫了!”说完,延宗就要往外走。
隆老夫人,摇了摇头,语气软了:“别啊,三孙子,奶奶知道做错了,你别走啊!”
“你错在哪了?”
“我没找对人手,哪成想佘小四当了这么多年警察局长,枪法还这么差劲呢?”
延宗气的瞪大了眼睛:“奶奶,你明知道高团长是孩子的亲爹,咱们把孩子还给人家不就完了吗?为什么要杀人?”
“行,那你到我那柜子里拿两条白绫子出来,再准备两口好棺材,我和瑛娘我们娘俩一起吊死,一起出殡,也给你们省笔开销。”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我是一家之主,欺骗祖宗,我不去死,祖宗威严何在?就算看在我岁数大了,族人们对我网开一面,瑛娘还能活吗?多少人恨她恨的牙根儿痒痒,早就巴不得她死呢!”
“亏你心里还想着瑛娘。”
“这叫啥话?我对瑛娘跟对自己的亲孙女一样!”
延宗冷笑道:“哼,我不娶妻你们就嫁祸她,想让她自缢,对你的亲孙女,你会这样吗?”
隆老夫人脸上很是难看:“你……你怎么知道?”
正在这时,外面一片大乱。
隆喜儿冲了进来:“老夫人,三少爷,不好了!咱们隆家被当兵的包围了,大炮都架上了!”
隆老夫人瞪大了眼睛。
延宗一愣:“什么?”
隆家大门口已经架上了炮,士兵将大门围得水泄不通,换上军服的高柴禾垛子在几名副官的陪同下走来,他的胳膊已经经过了简单的包扎,并用绷带吊了起来。
高棒子说:“打您黑枪的那个,是警察局长佘小四!”
高柴禾垛子点点头:“我看见了,又高又瘦,像个大马猴子似的那个。”
高棒子道:“就是他,团长,他可是隆延宗的亲信。当年在监狱里管事,为了隆延宗被前任县长扒过官衣。”
高柴禾垛子驻足:“你什么意思?”
“人心隔肚皮,有些人,不得不防。”
“你是说……”高柴禾垛子摇了摇头,“不可能!我兄弟凭什么打我的黑枪?”
“可是除了他,谁还有这么大的胆子?”高棒子凑近高柴禾垛子,“您想想,咱们来之前,孝兴的军政要务可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现在……”
“我抢了他的军权?”高柴禾垛子一拍脑门,“对呀,隆延宗是富可敌国的隆家少爷,从小都是别人宠着他、供着他,他的心眼儿和我的心眼儿不一边大!”
高柴禾垛子正在气头上,听了高棒子的分析,他把罪过都赖在了隆延宗的身上。
高柴禾垛子吩咐道:“给我大声喊,让打黑枪的小人隆延宗,出来受死!”
士兵们齐声大喊:“打黑枪的小人隆延宗,出来受死!”
高柴禾垛子阴沉着脸,一挥手,三四个最亲近的副官凑了过来。
高柴禾垛子道:“隆延宗跟我磕过头,亲手宰了他别人会笑话我不义!但是这孙子太不是东西了,不杀难解我心头之恨!待会他一出来你们就开枪,我根本不想和他理论!”
高棒子在内的几名副官领命:“是!”
站在天井里向外张望的隆夫人和佘管家刚好听到外面的喊声,两个人吃惊的对视,隆延宗跨出门来,就要往外走。
隆夫人一把拉住了他:“延宗,你干嘛去?外面喊什么你没听见吗?”
延宗道:“听见了,义兄误会了,我去跟他解释。”
隆夫人急了:“解释?他那个样子我又不是没见过,他是能听你解释的人吗?”
隆老夫人的声音从里间传来:“你娘说得对。”
众人向里间望去。
隆老夫人颤颤巍巍地挑帘拢出来:“三孙子,你可不能出去。当兵的这么喊,那是高柴禾垛子认定是你打黑枪算计他,你出去就是火上浇油。这么着,找几个胆大的下人把我抬出去,我跟他聊聊。”
从小门赶来的隆万氏见有热闹看,便躲在远处不过来。
隆夫人摇头:“怎么能劳动娘呢?不就是个团长吗?我去会会他,我看他敢把我怎么样?”
隆喜儿从外间跑了进来:“老夫人,夫人,三少爷,二少奶奶出去了!”
隆夫人一惊:“什么?”
隆喜儿道:“她从祠堂那边听到了动静,就赶了过来。我跟她说来者不善,让她不要去冒险,可她不听我的。”
众人惊慌,延宗大怒,要冲出去。
隆老夫人下令:“拦住他!”
隆喜儿一把抱住了隆延宗的腰,四处赶来的家丁们都上前帮忙。
延宗怒道:“放开我!”
只有隆万氏是焦急的神情,她巴不得延宗出去。
隆家大门口,大门拉开,瑛娘走了出来,高柴禾垛子见是她一愣,子弹已经上膛的几位副官不知如何是好。
高柴禾垛子怒骂道:“隆延宗是个缩头乌龟啊!派个女人出来!”
瑛娘平静地问:“高团长,你要干什么?”
高柴禾垛子道:“这个女人不知道咱们来干什么,兄弟们告诉她!”
士兵们齐声大喊:“打黑枪的小人隆延宗,出来受死!”
瑛娘不动声色。
外面的叫喊声传来,延宗急了,大喊一声:“放开!”
延宗七挣八挣,将下人们全部打到了一旁。
隆老夫人瞪起了眼睛:“你干啥?今天都是我的错,要不你直接对奶奶来算了!”
延宗摇着头:“家里的事回头再说,奶奶,你让他们让开,我得出去!”
隆夫人急了:“延宗,你出去没用!那个凶神恶煞正在气头上,你出去万一丢了命,娘可怎么活?”
隆老夫人道:“对呀!还有你的新娘子呢,今天才过门!”
延宗迟疑了:“可是我一个大男人躲在家里,让二嫂出头,算什么?”
隆老夫人摇头:“你就别管算什么了,这个时候逞强不得!”
延宗不管,又要往外冲。
隆老夫人下令:“给我拦住他!拦住他!”
隆喜儿等家丁手挽着手拦成了一个圈,把隆延宗圈在天井里。
隆家大门口,瑛娘伸手冲院里比划着:“高团长,你可否借一步说话。”
高棒子连忙说:“团长,你可不能上当啊!隆家一定有埋伏,大门后面不定藏了多少条枪呢?”
高柴禾垛子点头:“听见没有?我兄弟不答应。”
瑛娘无奈,大声道:“高团长,今天的事儿跟隆延宗没关系,你怎么赖在了他的头上?”
高柴禾垛子撇嘴:“少替你相好的说话!”
瑛娘瞪眼:“你胡说什么?”
高柴禾垛子道:“胡说?哈哈……隆延宗都告诉我了,他想娶的是你,但是他娘和奶奶不答应,还要拿白绫子勒死你!他是为了你才娶了那个姓洪的女人。”
“你……”瑛娘一愣,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但是旋即,她伸手从腰间拽出那把剪子来,将剪子逼在了自己脖子上。
瑛娘大喊:“不许你再胡说!”
高柴禾垛子摇头:“你寻死吓唬谁啊?你我虽相识,可咱俩的交情也没那么深吧?我会在乎你的死活?我告诉你,今天隆延宗不自己出来受死,我就要大开杀戒!兄弟们会冲进去杀光所有人,烧了这房子!大不了,之后我带着兄弟们占山为王去!兄弟们,你们跟不跟着我干?”
高棒子道:“这还用问?团长,兄弟们都跟您一条心!您说打哪就打哪,您说杀谁就杀谁!”
士兵们齐声大喊:“听高团长的!”
喊声震天。
瑛娘冷静道:“杀光所有人?连我儿子一起吗?”
高柴禾垛子一愣。
瑛娘冷冷道:“我现在就死,只要我死了,我儿子永远都是我儿子!他会为他娘报仇的!”
高柴禾垛子震惊了。
瑛娘逼宫道:“你要不想这样,就不许再胡说八道,立刻撤兵!”
高柴禾垛子被镇住了。
“我只数五个数,你不撤兵,我就自尽!”
瑛娘这番话说得干净利落,根本不给高柴禾垛子插嘴的机会。
瑛娘高喊:“一!二!”
高柴禾垛子万万没有想到瑛娘已经开始数数了。
瑛娘继续喊着:“三!四!”
高柴禾垛子咬紧了牙关。
瑛娘没有停顿:“五!儿子,替我报仇!”
说着,瑛娘举起剪子就要奔自己颈部戳去。
高柴禾垛子大喊:“等一等!”
剪子停在了瑛娘的喉咙处。
高柴禾垛子急了:“柳瑛娘,你玩真的啊?好!我惹不起你!撤军!”
瑛娘的眼睛瞪的血红。
隆家客厅天井,有下人跑了进来:“报——撤兵了,撤兵了!二少奶奶把当兵的全给吓退了!”
隆老夫人欣喜,隆夫人和佘管家对视,非常意外,延宗哪里还能再等,一把推开众人,冲了出去。
只有远处的隆万氏很是失望,嘀咕着:“这就撤兵了,不是说要隆延宗出去受死吗?这个高柴禾垛子,说话也不算数啊?”
延宗冲了出来,见瑛娘一个人站在大门口,军队的大兵们已经撤远。
延宗低声唤道:“二嫂……”
瑛娘无限疲惫,她没有抬头看隆延宗,径自一个人向院里走去,延宗刚想追进去,只见另一个方向,大师兄、佘小四带着警察荷枪实弹的冲来。
大师兄轻声道:“对不住,小尾巴,我来晚了!”
延宗摇头:“早来也没用,人家架起了大炮,你有炮吗?”
大师兄愣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延宗看了一眼佘小四,佘小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延宗叫道:“佘小四,你过来。”
佘小四走上前,延宗一搂他的肩膀,向一旁走去,佘小四诚惶诚恐。
延宗小声道:“在我和高团长没有和解之前,你不用上班,更不能一个人走夜路,你最好找一个地方躲起来。”
佘小四一愣:“啊?”
“我这是为你好。”
“我明白……可是我是警察局长,高柴禾垛子要造反,这个时候我怎么能躲呢?”
“谁说高团长要造反了?我们是私人恩怨,你也别逞英雄了,先避过风头再说。”
“是。”
隆老夫人房里,老太太问道:“就这么撤兵了?自己的孩子没要?挨了枪子也拉倒了?”
隆老夫人自己摇着头:“不能,不能,这高柴禾垛子又不缺心眼儿,他要是缺心眼儿也当不上团长啊!三孙子,你二嫂这招缓兵之计用的好,你快走,连夜去省城,告他的状,不能等他缓过神来,就罢了他的兵权,最好枪毙了他!”
屋子里只有隆延宗,他问:“我义兄怎么得罪您了?”
隆老夫人摇头:“他倒是没得罪我,可是隆家得罪他了,他肯定记仇!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你还等什么?”
延宗正色道:“你明知隆家不对,就该向人家赔礼道歉。奶奶,你岁数大了,糊涂了!这件事情,请你不要再插手。”
隆老夫人理亏,被训斥也不敢还嘴,灰溜溜地低下了头。
隆家客厅里,大少奶奶又要挑唆是非。
“婆婆,您喝口茶吧?”隆万氏递过一杯茶来,给惊魂未定的隆夫人。
隆夫人瞥了一眼隆万氏:“大晚上的,你给我茶喝?不让我睡觉了?”
隆万氏假意自责:“哎呀,婆婆,你看看我,刚才一直为隆家担心,急得都忘了现在是半夜了。”
隆万氏把茶放在一旁:“婆婆,有件事给您提个醒。”
隆夫人白了她一眼:“什么事?”
隆万氏道:“那个高团长,跟柳瑛娘好像挺近乎啊?酒席宴上那出,大伙可都看见了,他俩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夜里的,姓高的翻墙去祠堂里找她?一个团的大兵压境,她柳瑛娘三句两句就退了兵?这也太蹊跷了吧?”
隆夫人疑惑:“你到底想说什么?”
隆万氏挑唆道:“婆婆,有件事我可不能瞒在心里。当年柳瑛娘抱着她儿子回来,我就怀疑过。随着孩子越长越大,我越发的觉得,长得不像我二兄弟!今天见到那姓高的团长,倒是对上了,我怎么觉得,跟他像爷儿俩啊?”
隆夫人“啪”的一拍桌子:“你少在这胡说八道,滚!”
可隆万氏毫不示弱,她就是诚心要气隆夫人:“我这可是为隆家好!别养了半天,养得是野种!”
“你,你,你……”
隆夫人胸口一阵疼,一旁的佘管家连忙上前扶住她。
隆夫人憋的一口气上不来,眼前一阵发黑,瘫倒在椅子上,隆万氏也吓坏了。
县长办公室,隆万氏正在打着电话。
隆万氏听着电话:“对,对,接省城的万专员家。”
隆万氏焦急的等待着,她向门口望了望,恐怕办公室进来人,对方接了电话,隆万氏万分激动:“哥哥,是我啊!孝兴乱了!就在昨天夜里,高柴禾垛子把炮架到了隆延宗家门口。为了抢一个女人,一县之长和保安团团长要拼命啊,这还得了,他们俩干起来了,民不聊生啊!”
对方说了什么,隆万氏突然愣住了:“啊?对,隆延宗家当然就是我们家了,可我根本没想自己的死活,我想的是孝兴百姓!大哥,你快向省主席和大帅汇报吧,最好让他们派你来平定叛乱!”
对方不情愿,隆万氏祈求着:“哥哥,这几年风调雨顺收成好,隆家又进了好多金条,数都数不清啊!只要你坐镇孝兴,把隆延宗抓起来,我就能把隆家的大权抓到手里……”
隆万氏几近疯狂,可是对方已挂了电话。
隆万氏大喊:“哥哥!哥哥!”
门推开了,隆延宗和大师兄走了进来。
隆延宗一愣:“大嫂?这么一大早,你怎么进来的?”
隆万氏假装没事,挂断电话:“我跟秘书说有急事,用下电话,他知道我是你大嫂,就给了我一个面子,我娘家爹要过寿,我给哥哥打个电话,让他帮我问候。”
延宗道:“亲爷大寿了?那大嫂应该回娘家,也帮我带上问候。”
隆万氏连忙摇头:“我可不能走!隆家正在危难之时,我怎么能贪生怕死啊?”
“哪有什么危难?”
“大炮就架到咱家门口了,还不危难?姓高的想要你的命,我都听见了,延宗,你是隆家的顶梁柱,这口气可不能咽啊。你要是怂了,那就是隆家怂了!以后再孝兴,可就再也抬不起头来了!高柴禾垛子虽手握兵权,可你也不是吃素的啊。我哥哥说了,你和姓高的使劲儿干,他支持你!”
延宗笑了:“你打电话不是拜寿吗?说这些干什么?”
隆万氏一愣:“啊……哥哥问起来,闲聊了两句。”
延宗笑道:“请大嫂再给万专员打个电话,告诉他,孝兴一切都好,我和高团长已结拜为兄弟,虽有些误会,但很快会化解。”
隆万氏傻眼了:“这多不好,电话是政府的,我怎么能打个没完啊?我先走了。”
隆万氏灰溜溜的走了,延宗很不高兴。
大师兄说:“小尾巴,你现在就给高柴禾垛子写封信,邀他到办公室来。我去送信,想方设法把他骗来。不管他带多少人来,只要一进办公室,你我一起上,准能把他拿下!”
延宗问:“为什么?”
“把炮都架到隆家门口了,不拿下他,要出乱子!”
“照你这么做,我大嫂高兴了。”
大师兄一愣:“什么意思?”
“她那个幸灾乐祸的样子你没看出来?亏你是我的大师兄,跟自私自利的女人一个想法。”
大师兄有些不好意思。
延宗吩咐道:“给我买一坛子最好的酒来,我去给义兄赔罪。”
“去他的兵营啊?那咱带多少人?”
“带人干什么?我自己去!”延宗喝道。
大师兄愣住了。
军营门口,延宗提了一小坛酒,他站在门前,用力将酒举高:“昨夜义兄受伤,都是隆家的错,今日提酒前来请罪,请高副官通禀。”
高棒子看了看远处,路上一个人没有,又看了看隆延宗,发现他坦然地笑着。
高棒子点点头:“好,请隆县长稍等。”
高棒子走了,延宗一个人在门口转悠着,站岗的士兵都端着枪,格外警惕。
军营里,高柴禾垛子问:“一个人来的?还带了酒?”
高棒子点头:“是。”
高柴禾垛子摇头:“不见!”
军营门口,隆延宗板着脸:“请高副官传话,问义兄,怕我是荆轲不成?”
高棒子愣了愣,转身回去了。
军营里,高柴禾垛子说:“你告诉隆延宗,我高柴禾垛子当兵前就是个荆轲,只身一人一把砍刀杀了陈财主。今天,我也绝不是秦王,因为我光明磊落,没那么多歪心眼子算计人!想要见我?好!让他提着佘小四的人头来!”
高棒子认真地听着,等着传话。
军营门口,延宗连连摇头:“没有这个道理,他深夜化了妆、私闯民宅,警察局长为了捉贼开的枪,就算有些草率,那也不叫错!你问问高柴禾垛子,还拿不拿我当兄弟?”
军营里,高柴禾垛子怒道:“还敢提兄弟?我是他大哥,他这么对我?你让他滚蛋,不然我今天就割袍断义。”
军营门口,延宗道:“割袍断义也要面对面,你让他出来,当着我的面儿割了袍子!我不缺一个不讲道理的义兄!”
军营里,高柴禾垛子急了:“奶奶的,割就割!”
高柴禾垛子挒开衣襟,拽出自己的衬衫一角,抓起一把匕首,问高棒子:“这样算不算割袍?”
高棒子小声说:“隆延宗让您当着他的面儿……”
高柴禾垛子摇着头:“我他娘的要是出去,就上了他的当了。这种事儿就怕见面,他是县长,读过大书,三言两语就把我糊弄了,我能出去吗?”
“那……怎么办?您割了袍子,他要说不算数呢?”
“他敢来,就证明他心里没鬼,昨天都是你胡说,说什么隆延宗为了军权要算计我。我也是脑瓜子一热,就听了你的了。”
高棒子很不好意思,一阵傻笑。
高柴禾垛子怒道:“笑个屁啊你,现在他在门口将我的军,你让我咋办?”
高棒子也没招了:“是啊,咋办?”
高柴禾垛子踱了两圈,大喝一声:“备马!”
军营门口,延宗听到马嘶,一回头,正看到高柴禾垛子骑着高头大马出现了,他一拉马,马的两个前蹄腾空。
高柴禾垛子一声大喝:“让开!”
延宗只得躲闪,高柴禾垛子快马加鞭,飞奔而出。
延宗大喊:“义兄!”
高柴禾垛子根本不理他。
高棒子牵出一匹马来:“隆县长,这是匹小马,是我们团长坐骑的驹子,你骑上它,自然能追上高团长。”
延宗不明白高柴禾垛子想干啥,无奈地接过缰绳。
高柴禾垛子一马当先,延宗骑马紧随其后。
马上的高柴禾垛子回眼偷看,隆延宗正无奈跟随着。
一个破庙门口,延宗勒住马,发现高柴禾垛子的马已经栓在了门口,延宗翻身下马,也将马栓住。
破庙里,高柴禾垛子正仰望着破旧的关公像,延宗进门。
没等延宗开口,高柴禾垛子大声道:“别看这个庙破,可供的是真神,关公,关圣帝老爷!隆延宗,虽然你我磕过头,但没拜过关公,今天你我把话都说开了,要是还做兄弟,我们就一起拜拜关老爷。要是不再做兄弟了,我们就当着关老爷的面儿,割袍断义,如何?”
延宗看了看关公像,深深地鞠了一躬,弄的一腔怒火的高柴禾垛子没了脾气。
延宗四处看着,屋里有破石块堆成的小凳。
延宗道:“我是有话说,但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楚的。要不咱俩坐下慢慢说?我可还带着酒呢,这一路上马骑得太快了,我一直担心把酒坛子打碎了。这可是好酒,挺贵的。”
高柴禾垛子撇着嘴:“扯淡!你们家那么有钱,你在乎一坛子酒?”
延宗正色道:“我在乎这坛子酒,是因为我想好了要跟大哥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