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两岁的时候,爹给我起过一个好听的名字,可是我想把那个名字留在心里,不让别人叫。因为一听到那个名字,我就会想起死去的爹娘,想起失散的姐姐,我会难过的。”
五儿见念娣流了眼泪,连忙哄道:“三姐挺好,我就管你叫三姐。你嫁给我,得一辈子高兴,永远不许难过!”
念娣欣喜,她用双手搂住了五儿的脖子,五儿紧紧地抱着念娣。
敌人的炮火一直轰炸着林县城门,几里地外,日军指挥官挥刀,大炮持续轰炸,守城官兵伤亡惨重。
城墙下,日军小钢炮逼近,日本兵装着炮弹,目标对准了城门,三门小钢炮齐发,炮火将城门轰开,日军冲锋,攻进城门。
五儿睡得正香,睡在五儿身边的念娣起身,炮火声临近,让她有了不祥的预感。
林县街道,激烈巷战,国军被日寇打得惨败。
日寇刺杀中国军人,老百姓逃难,日寇向老百姓开枪,巷子里变成了日军的屠杀场,侵略者过处,尸骸遍野。
念娣已经换好了衣服,轻声的唤着:“哎,五儿……”
五儿翻了一个身:“媳妇,你怎么起来了?”
“枪炮声都到了家门口了?”
“怕啥?从小我娘给我讲的故事里,大英雄都是临危不惧,别怕,接着睡觉!”
“你心可真大,我睡不着。反正你也要去找打鬼子的队伍,不如别等明天早上了,咱们这就走吧。我也怕连累了管家和徐妈妈。”
五儿听了坐了起来:“你说得也有道理,咱们俩不走,他们俩也不走。”
林家院落,管家跑来,见徐婆子手里拿着一把菜刀。
管家问:“徐妈,你这是干什么?”
徐婆子道:“枪声越来越近了,万一鬼子来了,我得保护小姐!”
管家说:“你个老婆子管什么用?躲回屋里去!”
管家顺手抄起了一个镐头,守住了门口。
国军边打边退,日军的一个小队抱着机关枪冲来。
国军死伤惨重,很快,街道上没有了抵抗,日军的机关枪手冲过。
日军小队长经过林家门口时驻足,他用日语道:“红灯笼?”
小队长用蹩脚的中文喊道:“翻译官——”
立刻有个翻译官跑过来,用日语问道:“皇军,您有何吩咐?”
小队长问:“这里……红灯笼,妓院地干活?”
翻译官看见红灯笼上的喜字:“不是,这是人家,这家办喜事。”
小队长怒道:“混蛋!我们在战斗,他们在行乐!冲进去,杀死新郎,新娘是我的!”
翻译官摆手:“这可不行啊,皇军,这种事情丧德行,要遭报应的!”
翻译官上前拉小队长,小队长大怒,抬起一脚将翻译官踹倒,然后挥舞着军刀向翻译官肚子上扎去。
听到有人踹门,管家害怕,他看徐婆子没走,喊道:“徐婆子,你倒是快走啊!”
徐婆子点着头,向后面跑去。
门被踹开了,两名日本兵冲了进来,管家抡镐头向日本兵头上砸去,砸倒了一个日本兵。
小队长大怒,用王八盒子向管家射击,五儿和念娣从屋里出来,正看到管家中枪。
念娣大喊道:“管家!”
管家应声倒地。
小队长带着五六个日本兵冲了进来,用日语道:“新娘子,我的!杀了新郎!”
日本兵们用刺刀刺向五儿。
五儿向身后一甩念娣,便冲了出去,他已经杀过了人,并目睹了管家的死,不再有半点含糊,他一把抓住日本兵的刺来的枪,并抬腿向日本兵头上踹去,一招就夺下了这条枪,另一名日本兵欲向五儿射击,五儿便把夺下的枪当长矛抛了出去,刺刀正中胸口,日本兵倒地。
小队长大怒,向五儿射击,五儿连滚带爬躲过了射击,他观察其他日本兵开枪的样子。
五儿捡起一把长枪,学着射击,但是枪没响。
小队长继续射击,五儿持长枪躲闪,并利用柱子藏身。
五儿研究着枪,他发现了枪栓,往前推又往后拉,五儿将子弹上膛。
念娣大喊:“五儿小心!”
五儿这才意识到风声,有日本兵冲过来偷袭,他就地十八滚,躲过了刺刀,他倒地射击,枪响了,偷袭者中枪倒地。
五儿大喜,起身继续射击,又一名日本兵中枪倒地,小队长和剩余的两名日本兵疯狂射击,五儿躲闪,险些中枪,幸好院子里有一口大缸,他藏在了缸后,子弹将缸打漏,水四溢。
五儿发现很难逃身,大喊道:“三姐,你跳后墙先跑!”
躲在角落里的念娣连忙起身要跑,小队长大骂着向念娣射击,念娣看到了枪口,她吓傻了,这时徐婆子横插而出,挡在了念娣身前,子弹正中徐婆子胸口,血喷涌而出,徐婆子倒在了念娣身上。
念娣呼喊着:“徐妈妈——”
五儿看到这一幕,红了眼,大喊一声从缸后面一跃而起,连续射击,两名日本兵中枪倒地。
五儿端着枪冲向了小队长,小队长用腰刀与五儿拼刺刀,顿时险象环生,小队长几次险些杀死五儿。
五儿被打倒在地,在最后时刻拽下一把长枪上的刺刀,刺向了小队长的小腹。
从念娣的角度看不到是谁刺中了谁,她吓哭了,可小队长倒地,五儿站了起来,五儿捡起小队长的手枪,奔向念娣,拉起要走。
念娣哭道:“徐妈妈……”
五儿忍着泪说:“徐妈妈对不住,我一定多杀鬼子给您报仇!”
门口,念娣又看到了管家的尸首:“管家……”
五儿咬着牙:“管家大叔对不住,我一定多杀鬼子给您报仇!”
五儿拉起念娣跃过尸体跑出。
林县街道上,五儿带着念娣疯狂地奔跑,尸体将念娣绊倒,两个人都摔倒在地上,日军一个小队追来。
有日本兵大声的喊着日语:“抓住他们,他们是凶手!”
日本兵持续开枪,五儿和念娣被子弹追赶着,五儿偶尔回身开枪,有日本兵中弹,追兵更加愤怒。
街道拐角处,五儿腿部中弹,摔倒在地上。
念娣大喊:“五儿!”
五儿道:“三姐快走!我给你断后!”
念娣抱住五儿:“不行!我们成亲了,就算死也得死在一起。”
念娣想把五儿拖到拐角里,可五儿太沉,她拖不动,子弹打来,五儿害怕伤到念娣,把她推向拐角后。
五儿回身开枪,暂时压制住了敌人,念娣又冲了出来。
五儿疼得嗷嗷直叫:“你回来干什么!快走!”
念娣摇头:“不——”
话音未落,子弹打中了念娣的肩头,她被子弹的冲击力打得摔倒在地上,五儿大惊,他爬向念娣。
念娣说:“这下好了,我陪你一起死。”
五儿含着泪叫道:“三姐——”
念娣回应着:“五儿——”
两人泪眼相对。
子弹再次袭来,五儿回身射击,可子弹已经打光,他气愤地将枪扔在一旁,紧紧抱住了念娣。远处爆炸的火光将念娣和五儿的脸映的火红。
日本军官挥手让众人停止射击,他用日语道:“残忍的凶手没有子弹了,我要趁他们活着,用我的武士刀,切开他们的胸膛!”
日本军官拎着刀一步步冲向五儿和念娣。
五儿和念娣毫无惧色,他们的脸贴地紧紧的,已经坦然接受一起死亡的命运。
突然,枪声传来,一支队伍出现在五儿和念娣身后,日军发现这支队伍,连忙射击。
五儿下意识地抱紧念娣就地翻滚,他们滚到墙角,惊魂未定地张望。视线中,一个穿长衫的中年人带领着一支抗日游击队,与日军展开了战斗。
战士投掷手榴弹,穿便装的游击队员蹲在墙角射击,战士们冲锋,与日寇肉搏,游击队员个个勇敢,在这场局部巷战中取得了全面的胜利,五儿一时看傻了。
那个穿长衫的中年人向五儿走来:“小伙子,还能站起来吗?”
五儿和念娣相互搀扶着,尽管浑身是血,但是他坚强地站了起来。
长衫中年人道:“听说你杀了好几个鬼子,好样的!快走吧,现在从北门能出城!”
长衫中年人说完转身就走。
五儿突然大声道:“等一等!”
长衫中年人回头:“小伙子,还有事?”
五儿问:“你们是什么队伍?”
长衫中年人回答:“八路军游击队。”
五儿说:“八路?我见过你们!你们路过我们家的时候,我娘还给你们煮过面条呢!我能参加你们的队伍吗?对了,还有我媳妇!”
长衫中年人有些意外,他端详着五儿和念娣,看着五儿和念娣崇拜的目光和坦诚的面庞,他点了点头。
林县的城墙上已经飘扬着日本的军旗,有日本兵在巡逻。
林县街道上,四处是尸体。
瑛娘、盼娣、招娣在街道里穿行,母女三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一个岔路口,两名日本兵拖着一个被捆绑的汉子来到街上。
汉子大喊道:“狗日的小鬼子,老子变成鬼也要掐死你们!”
一名日本军官跟来,抬手就是一枪,汉子当场毙命,近在咫尺,有人被杀,瑛娘、盼娣、招娣瞠目结舌。
林家外,一个神色慌张的路人说:“那就是林员外家,日本兵刚刚搜查过,你们还是别去了!”
路人颤抖着说完,扭头就走,瑛娘看着院落,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盼娣、招娣紧随其后。
林家院落里是一地的尸体,有日本兵的、小队长的、管家的、徐婆子的。
瑛娘看到尸体已吓得魂不守舍,而盼娣判断着形势冲进屋去。
很快,盼娣又从屋里冲了出来:“娘,家里没有人。”
瑛娘傻了眼,她四下望着,突然大声地呼唤起来:“念娣——五儿——五儿——念娣——”
三个月以后。
隆家祠堂里,瑛娘正在擦拭着桌案。
祠堂的门被推开了,瑛娘回身,看到隆延宗走了进来。
瑛娘问:“孩子他三叔,你咋来了?”
延宗笑道:“报喜,盼娣和招娣立了军功。”
“这两个丫头还能立军功?”
“对,古有花木兰替父从军,今有隆家二位小姐勇杀倭寇!你看,这是高旅长转给我的嘉奖信。”
瑛娘接过信来笑了,她用手摸着信:“可惜,我一个大字都不认识,不过我知道,这上面的字都认识我!”
瑛娘笑着笑着留下了眼泪:“他三叔,那两个丫头,没受伤吧?”
延宗摇头:“没有。”
瑛娘点了点头:“那就好,那就好……要是有一天,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你也一定告诉我,在林县我亲眼见过小鬼子杀人,心里面有准备了。你看,我亲手做了两块牌位,哪个孩子要是……就请孩子他三叔,帮我写上名字就行了。”
延宗看着两块新牌位,点了点头。
沉默半晌,延宗开口道:“二嫂,我今天来还有个事情要跟您商量。孝兴县城守不住了……”
瑛娘一愣:“不能吧?高柴禾垛子不是说誓死捍卫吗?”
延宗道:“附近的几个县城都已经失守,孝兴早已成为一座孤城。为了保护孝兴县城,已经有超过一千名战士牺牲了。日寇正在组织新一轮进攻,为了保存实力,上峰要求高旅长和我放弃守城。这是战区司令部的战略部署,我们必须得服从!”
“那……你想怎么办?”
“我想让您带着奶奶和娘躲到山里去,这么多年了,你一直四处奔波,什么苦都受过,什么难都经过,一定能照顾好二位老人。”
“那这个家呢?”
“所谓家,无外乎就是些房子。日本鬼子恨我,也许会被付之一炬吧……”
“那祠堂呢?”
“这么多牌位,带不走的……愿意烧,就让他们烧吧。”
“我不走!这里的每个牌位上都住着一个祖宗的灵魂,总得有人守着,我最合适。就让我留下为隆家祖宗守祠堂吧!”
“二嫂!我来就是希望你能帮我动员奶奶和娘,可你怎么先捣上乱了?”
“奶奶和娘必须离开隆家,但是我不用走!日本鬼子恨你隆延宗,又不恨我柳瑛娘。我从小就在这祠堂里长大,我是隆家花钱买来的河姑,祭黄河没死,我就必须守着祠堂,这是河姑的命!”
“什么河姑?什么命?早跟你说了那是封建迷信!祖宗要真是在天有灵就不会看着日本人践踏我大好河山!这就是一堆破木牌子,什么用都没有,有什么好守的?”
“隆延宗,不许你这么说!”
延宗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你要是舍不得,明天就带着二哥的牌位一起走。”
“不……我不走!绝不!”
“柳瑛娘,我命令你明天一早和奶奶和娘一起撤离孝兴,你若不服从命令,我会派人绑你走!”
隆延宗气坏了,扭身冲出祠堂,立在祖宗塑像前的瑛娘幽幽自言自语道:“也许我不走,能保住隆家……”
隆延宗跪在地上,向隆老夫人禀告着:“山里艰苦,可是安全,小鬼子鞭长莫及。还好,奶奶曾经在七十二寨受过那么多年的苦,我想您……”
隆老夫人点头:“听明白了,去跟你娘说吧。”
延宗很是惊讶,他站起来凑近隆老夫人:“奶奶,这么说,您答应了?”
隆老夫人颔首:“你让我走是为我好,老太太知道好歹。”
延宗很是高兴:“太好了奶奶!多谢奶奶体谅,我这就跟我娘说去。”
延宗出门,隆老夫人的目光中却别有深意,刚才她对延宗的态度是装出来的。
听了隆延宗的禀告,隆夫人问:“非走不可吗?”
延宗点头:“非走不可。日本的指挥官叫池田,是个杀人如麻的战争狂。去年就夸下海口,说一个月之内打到黄河。在他的战略部署中,三天就要攻下孝兴,可是至今,他仍没有得逞。所以,他把我视为眼中钉,早就扬言,攻下孝兴要杀光我的全家!”
隆夫人蹙眉:“可这么大个家,祖宗留下的基业,不就毁在我这个当家人的手里了?”
延宗道:“娘,国破家何在,国存方有家。我们是战略转移,我相信,总有一天,中国能打败日本帝国主义!那个时候,我再接奶奶和您回来。房子没了可以再盖,祠堂毁了也可以再重建。小鬼子亡不了我们的国,就灭不了我们的家!”
隆夫人点头:“好吧,娘听你的,你能跟奶奶和娘一起走吗?”
延宗摇头:“不能……我已经接到上峰的命令,带着政府主要工作人员,和高旅长一起转移。”
隆夫人又问:“那这么大一家子人,搬到哪去住?”
延宗道:“我想了很久,只有一个地方安全——七十二寨。”
站在一旁的佘管家愣了:“七十二寨?”
屏风后,隆万氏正在偷听,她屏住呼吸,不敢出声。
隆夫人看向佘管家,两个人脸上都很不情愿。
隆夫人为难道:“那不是土匪窝子吗?”
延宗说:“娘想啊,为什么土匪盘踞在七十二寨那么多年难以剿灭?就是因为山高路险。再说,我隆延宗会把家搬到土匪窝子里去?小鬼子想都想不到,这样不就安全了吗?”
隆夫人点头:“安全就好,安全就好。”
“还有个事情想跟您商量,就是大嫂……”
“姓万的那个女人?你以后不要管她叫大嫂行不行?”
延宗叹了口气:“您说,还带着她吗?”
听到这儿,屏风后的隆万氏竖起耳朵。
隆夫人怒道:“带她做什么?她哥哥是汉奸,她娘家侄子也跑了,八成是投奔汉奸去了!咱们是去避难的,带个她不就等于带个奸细,那还得好?”
延宗点头:“明白了。佘管家,就不通知长房便是。”
隆夫人咬着牙:“也不行,就不能留着她!去取白绫子,把她拖到祠堂去勒死!”
屏风后的隆万氏吓得张大了嘴。
佘管家领命要走:“是。”
隆延宗连忙拦住佘管家:“娘,这又何苦?不管怎么样,她是大哥明媒正娶的,且守寡多年,也算是苦命人,咱们隆家一向慈善宽厚,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隆夫人虽听了劝,却仍然生气,恶狠狠地“哼”了一声。
此时的隆万氏一动不敢动,唯恐出了声音。
隆延宗道:“那我先去了。”
延宗退出房间,佘管家上前:“夫人,有个事我想跟您商量商量。咱们走之前,能不能把我孙子抱过来,让他拜拜祖宗祠堂啊?”
隆夫人一愣,躲在暗处的隆万氏也很惊讶。
佘管家小声说着:“我怕祠堂毁了,孩子可就再也没有机会拜祖宗了!夫人,不管怎么样,他可是隆家的后人,总比长房姓万的娘家侄儿正根儿吧?现在兵荒马乱,万一有了差错,他可是能为隆家延续香火的!”
隆夫人很生气:“谁有差错啊?你盼着延宗出差错是不是?”
佘管家一愣:“我不是这个意思!”
隆夫人怒道:“你这个时候让孙子认祖宗,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你是听见了,日本人恨延宗,立马就想给佘小四改姓啊?”
“我没有!我是替祖宗着想!”
“你是为你自己着想,不想做奴才了,想做隆家的二夫人!你是不是还盼着我死了,你好当当家人啊!”
“我……”
“我早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份野心!你滚,我现在就将你赶出隆家!”
佘管家“噗通”跪倒在地:“小姐息怒啊!我跟着您嫁到隆家四十多年了,是您身边最亲近的人,这个时候您赶我走,到了荒山野岭,谁伺候您啊?”
隆夫人气得直哆嗦,不理佘管家。
佘管家恳求道:“您别生气,就当我刚才什么也说还不行吗?”
屏风后的隆万氏眼珠直转,她完全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
入夜,佘管家把佘小四拉进自己的屋来。
佘小四问:“怎么了姑姑?”
佘管家气急败坏地问:“孝兴守不住了,你怎么办?”
“我还没想呢……”
“那你老婆孩子呢?我孙子怎么办?”
“哈哈……你侄儿孙子命真好!难得姑姑这么惦记他。”
“为了孩子,你也得早作打算,你不能不想啊!”
佘小四一嘬牙花子,很是为难。
原来,在之前商量撤离计划的时候,佘小四主动向隆延宗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一个危险却意义非凡的想法……
佘小四从回忆中缓过神来,假装嬉皮笑脸:“我吧……其实我压根就不想走!”
佘管家一愣:“那……那咋办?大部队一撤,眼见着鬼子就要进城啊!”
“那怕啥?鬼子也缺警察局长……我混到这官儿上不容易,我真不舍得丢了啊!”
“你要给鬼子当官?”
“人家用不用我还不一定呢。我就是不想离开孝兴,打小在山里面,穷日子我过怕了,好不容易混到今天,还让我玩山里跑?再说,孩子才出了百天,哪折腾得起啊?”
佘管家担心道:“可是你一直帮着三少爷守城,也亲手处决过日本鬼子派来的特务,日本人要是枪毙你咋办?”
“跑了就能保证活命?我看未必,大半个中国都被鬼子占了,现在跑了,将来被抓住更惨!姑姑,要我说,您也别走了,您不是喜欢侄儿孙子吗?您就留下来帮我看看孩子,享受享受天伦之乐吧!”
一时间,佘管家竟留下了幸福的泪水:“我倒是真想,真想……不过……”
佘管家叹了一口气:“我还是得走,夫人骂我也罢,不让孩子拜祖宗也罢,可她毕竟是小姐,我打小就跟着她……”
佘小四问:“姑姑,让孩子拜祖宗?哪个孩子?拜谁家祖宗?”
佘管家连忙掩饰:“我糊涂了,瞎说的。”
佘管家再次拉住佘小四的手:“小四啊,无论如何,你可得把命保住了!还有我孙子……我孙子的命可金贵!”
“行!行!”佘小四没有听出佘管家话中有话。
隆家大门口,又到了掌灯时分。
隆家祠堂的后厅,瑛娘的面前放着一盆粥,两碟咸菜,她用勺在盆中向小碗里盛粥。
瑛娘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她觉得奇怪,起身向前厅走去。
一个人正在慢慢地向台阶上挪蹭着,瑛娘看清是隆老夫人,连忙快跑几步上前搀扶:“奶奶,您怎么过来的?”
隆老夫人笑了:“自个走过来的。一道上,我还得躲着巡夜的,谁都没看着我。”
瑛娘心疼道:“奶奶要有事,派人叫我就好了,天这么晚了,这一路上台阶沟坎又多,万一摔着您,岂不是罪过。”
隆老夫人说:“我要跟你说的话,在祠堂说最合适。来,先陪奶奶给祖宗磕个头!”
瑛娘将一束点好的香递给隆老夫人,老太太将三只香端端正正地插在香炉里,两人一前一后,跪下给祖宗磕了三个头。
后厅,隆老夫人坐在炕上:“瑛娘啊,延宗来过了吧?”
瑛娘点头:“来了,我告诉他我不走。”
隆老夫人问:“为什么?”
“我想为隆家守祠堂。”
“你怎么守啊?你的身子这么单薄,能挡几颗枪子?”
“奶奶,我不能骗您,十天前,福叔告诉我,他在街上见到了一个人……”
“谁?”
“时家的管家。”
“时少卿的管家?”
“对,当年我把住的那处院子给了林县的薛员外抵债,时少卿又从他手里买了过去。”
“时少卿……这个人我没见过,但从你们的话里我听出来了,这是个大奸大恶之人!他来孝兴了?”
瑛娘点点头,讲述了之前的经历。
在瑛娘原住处的门口,时少卿的管家打开房门,发现是瑛娘,表情夸张地说:“喔,是您来了啊?这么多年没见,您还是这么……年轻漂亮,您里边请!”
瑛娘面无表情:“叫时少卿出来,我有话问他。”
“我家老爷?我家老爷还没来呢。”
“没来?”
“真的没来,不信您进去搜搜。这个家您是最熟悉的了,哪个犄角旮旯能藏人您都找得到。再说,我家老爷要来,也不会藏啊!那得光明正大的,敲锣打鼓的,摩托车、机关枪开道的来!”
瑛娘一愣。
“我故意漏了行踪,就是想让您知道,结果您来真来了,我家老爷让我给您传个信儿,他就要来孝兴了。”管家压低声音,“是日本池田司令官请来的。”
继而,管家恢复了声音:“柳瑛娘,你要是去报告警察说我是日本人的奸细,我可不认账,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瑛娘皱眉:“时少卿当了汉奸?这个狗杂种!”
“哎,你这样骂我家老爷可不好,他对您,那可是一往情深。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点都没有改变,而且老爷身边还有一个您最想见的人……”
“我儿子……”瑛娘大喊道,“你说,当年时少卿是不是偷走了我儿子?”
立刻有人驻足围观。
管家尴尬:“咳……你这样大呼小叫干什么?想知道老爷身边那个人是谁,你就耐心的等,等到我们家老爷来了,您亲自看……”
回忆了往事,瑛娘接着说:“今天孩子他三叔说,城守不住了,我就明白时少卿派人来给我递话,是怕我跑了,他见不着我。不管他们是不是骗我,我都得等!当年我丢了孩子,对不起隆家的祖宗,对不起继宗,但凡有一点希望,我决不能放过!”
隆老夫人点了点头:“好,但愿我重孙子还活着,那可不得了了,一下回来个十六七的大小伙子,祖宗们准高兴!可得带他来祠堂磕头!”
瑛娘点头:“是。”
隆老夫人道:“瑛娘,把你的手给我。”
瑛娘连忙伸出手,隆老夫人握住她的手:“奶奶也有几件事情要叮嘱你,你可记好了。”
隆家长房,隆万氏听到敲门声,顺手抄起一把菜刀来,这是平时就准备好防身用的。
隆万氏问道:“谁啊?深更半夜的想干啥?我告诉你,我可不是好惹的!”
外面传来王婆子的声音:“大少奶奶,是我!”
“你是谁啊?”
“我是王婆子啊!”
隆万氏一愣,自语道:“还真是王婆子。”
隆万氏连忙去开门,王婆子闪身进来,关上了门。
隆万氏皱眉:“王婆子,你怎么敢回来?”
王婆子小声说:“我傍晚进的城,趁天黑,从后门溜进来的,没人看见我。”
“是我哥哥让你回来的?”
“对啊,舅爷派我回来的。”
“我哥哥怎么说?”
“舅爷说,他亲自跟着日本人来打孝兴城,用不了两天,这里就要变天了,让您放心别怕,一切他都会为您做主!”
“哎呀,太好了!你是不知道,他们险些就要要了我的命啊!”
隆万氏扎在王婆子怀里哭了起来,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隆家祠堂里,隆老夫人打扮得干净利落,穿上了正装,端坐在祠堂中间的椅子上,隆夫人、佘管家、隆延宗赶来。
隆夫人疑惑:“娘,您这是……”
隆老夫人说道:“要走了,打扮体面点,让祖宗们看着高兴。”
佘管家问:“老人家,您的细软都收拾好了吧?”
隆老夫人摇摇头:“没什么好收拾的,金银珠宝都是身外之物,带多了,累赘。”
延宗点头:“奶奶说得对。马车都套好了,吃完早饭就要集体撤离了。奶奶,您来祠堂,是要带着我们一起拜祭祖宗吧?那就开始吧。”
隆老夫人摆手:“拜就算了,祖宗不喜欢看着咱们阴沉着脸磕头,今儿个,在这吃顿早饭,高高兴兴地走!”
延宗一愣:“在这吃早饭?”
隆老夫人点头:“是啊,我已经派你二嫂去跟厨房说了。”
正在这时,瑛娘从外面进来,很快,两张木桌被抬了进来,婆子们上菜,片刻,桌上摆得整整齐齐。
隆老夫人问:“瑛娘,酒准备了吗?”
瑛娘点头:“准备了。”
隆老夫人吩咐道:“给大家都满上。”
佘管家连忙上前:“二少奶奶,我来……”
隆老夫人制止道:“让瑛娘来吧,你也坐下。”
佘管家愣住了:“我……这哪有我坐的份啊?我是下人……”
隆老夫人正色道:“我让你坐你就坐!”
佘管家看了看隆夫人,隆夫人没搭理她,于是佘管家找了个靠边的角落坐下。
瑛娘倒了一圈酒。
隆老夫人说:“给我也倒上……我用这个大碗,这碗呐,是我当年嫁给你爷爷时候的陪嫁。陪了我一辈子,头回派上用场。”
说着,隆老夫人从怀里掏出一个金碗来,瑛娘看了一眼隆老夫人,老太太示意瑛娘倒酒:“多倒点,倒满咯!”
瑛娘只得从命。
可是隆夫人和隆延宗都很诧异。
“来,这第一口啊,敬祖宗!”说完,隆老夫人端起碗。
隆夫人、延宗、瑛娘和佘管家也端起酒杯。
隆老夫人喝了一大口,众人都喝了一点,又将酒盅放下。
隆老夫人问道:“你们不着急吧?咱们不走大部队就不会撤,大部队不撤小鬼子就打不进不来,对吧?我的县长三孙子?”
延宗点头:“是的,奶奶。”
隆老夫人颔首:“那你们吃啊,听我唠叨两句……我今年九十有五,古之圣人孔老夫子活到了七十三,孟老夫子活到了八十四……我小老太太何德何能,比二位圣人活的都长,这辈子真是够本了。”
隆老夫人看着佘管家道:“人老了,有些话要说,有些话不用说。姓佘的,我让你坐在这桌上,是什么意思,你可明白?
佘管家吓得“腾”的站了起来:“我……”
佘管家看向隆夫人,可隆夫人没有看她。
隆老夫人道:“你是个聪明人,一定明白,不用我多说了是吧?”
佘管家诚惶诚恐。
隆老夫人摆摆手:“那你就坐下吧。”
“哎,多谢老祖宗。”佘管家坐下。
隆老夫人又看向隆夫人:“儿媳妇,不管怎么样,这个人靠得住,你们姐俩好好处。”
佘管家一愣,她没想到隆老夫人会用姐俩这个称谓。
隆夫人看向隆老夫人,隆老夫人的目光意味深长。
隆夫人点头:“我听娘的。”
隆老夫人叫道:“延宗……”
隆延宗连忙上前:“在。”
隆老夫人说:“自从9?18,小鬼子占了东北到现在,七八年了。咱中国人跟日本鬼子这场仗,还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古代多少英雄都是弃笔从戎才名垂千古,你也一定会走这条路,对吧?”
延宗挺胸昂头:“是的,大敌当前,保卫祖国是每个人的职责。”
隆老夫人点了点头:“答应奶奶,若苍天眷顾,赶走小鬼子之时你还活着,就再续一房,为你留下一儿半女,也省得你娘不甘心。”
延宗不合时宜的看了一眼瑛娘,可瑛娘回避了他的目光。
延宗点头:“是,奶奶,延宗从命。”
隆老夫人突然胸口一紧,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隆夫人“腾”的站了起来:“娘!”
延宗大叫:“奶奶!”
佘管家惊慌不已:“老夫人!”
瑛娘瞪大了眼睛看着隆老夫人,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隆老夫人摆手道:“没事,刚才那口酒喝急了,你们都坐,坐下。再陪我喝一口,我压压就好了。”
隆老夫人端起酒碗,大家不得不陪,隆老夫人又喝了一大口,她的手有些颤抖。
延宗劝道:“奶奶,您别喝了吧?”
隆老夫人笑道:“这陪嫁的金饭碗装满了酒,岂有剩下的道理?我得喝完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