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郭靖宇2018-09-21 19:0311,093

  隆家客厅里,隆延宗和洪小姐双双跪倒。

  延宗说:“孙儿隆延宗。”

  洪小姐道:“孙媳洪凤鸣。”

  两人一起说:“给奶奶磕头!”

  “咣、咣、咣”三个头磕下去,隆老夫人的脸笑成了一朵花。

  隆老夫人道:“哎哟,这个洋人结婚的衣服也倒是蛮好看的,就是不红,没点喜气,不好吧?喜事嘛,没红。”

  众人有些尴尬。

  洪小姐说:“这个容易,奶奶,您喜欢大红,我和延宗这就系上大红花。”

  佘管家打着圆场:“哎,这个主意好,这个主意好!”

  立刻两个婆子托着托盘而来,托盘上面各有一个戴着红绸子的大红花。

  佘管家和佘小四拿着红绸子帮助隆延宗和洪小姐戴上了红花。

  隆老夫人点了点头:“这就好多了。难怪我孙子说喜欢你,还真是个聪明懂事儿的大家闺秀。来,你凑近点,让奶奶好好看看。”

  洪小姐走上前,蹲身在隆老夫人面前,并揭开了盖在脸上的白纱,隆老夫人仔细地看着洪小姐,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沉了下去。

  洪小姐问:“怎么?奶奶,您觉得我长的不好看?”

  隆老夫人挤出笑容:“啊不,好看,挺好看的!好看!”

  “那您怎么不高兴?”

  “谁说的?我高兴着呢!高兴!快,给你婆婆磕头去!”

  隆延宗和洪小姐又跪在隆夫人面前磕头。

  隆夫人道:“起来,快起来!哎呀,洪小姐……不对!儿媳妇!真没想到咱们娘儿俩缘分这么好,终于成了婆媳了。”

  洪小姐笑了:“是啊,婆婆。”

  隆夫人说:“你说新事新办,不要聘礼,让我这个当婆婆的真过意不去!没啥给你的,这个,婆婆戴了半辈子了,是件好东西,能传世的宝贝,送给你了。”

  一个锃绿的镯子被隆夫人戴到了洪小姐的手腕上。

  洪小姐看着镯子:“这礼物太贵重了!不好吧?”

  隆夫人道:“哎,这个你要是不要,娘可就伤心了!”

  洪小姐看向隆延宗。

  隆延宗笑了:“娘的心意,收下。”

  洪小姐点头:“好,多谢婆婆!”

  隆夫人也笑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谢什么?”

  站在一旁的隆万氏看着那么绿的镯子,眼睛都瞪圆了,直撇嘴。

  隆延宗拉着洪小姐来到隆万氏面前:“凤鸣,这位是大嫂。”

  洪小姐行礼:“见过大嫂。”

  隆万氏说着场面话:“哎,兄弟媳妇好,以后一家人了,多亲多近啊!”

  隆老夫人一直看着洪小姐,脸上却带着说不出来的失望。

  隆家门口看热闹的是人山人海,几匹马飞驰而来。

  高柴禾垛子勒住马,一翻身,带着高棒子等四五个军官下马走来。

  大师兄在门口迎接:“高团长,大帅不是让您带着队伍拉练吗?怎么赶回来了?”

  高柴禾垛子大手一挥:“拉练归拉练,今天是休息日,我兄弟娶媳妇,这么大的喜事,当哥哥不回来还行?喜酒,甭想落下我!”

  几位军官是哈哈大笑,大师兄引着众人快步走进隆家。

  回到房间,隆老夫人坐在榻上,皱紧了眉头。

  隆夫人从外面进来:“娘,外边的酒席都摆上了,您请吧?”

  隆老夫人摇头:“没胃口……”

  “怎么了娘?刚才一见延宗媳妇,咋就不高兴了?您不满意?”

  “孙子媳妇确实是大家闺秀,聪明伶俐知书达理,跟延宗也般配,可我就是觉得……”

  “您觉得什么?”

  “我觉得……在她脸上,我看不着重孙子呀?”

  隆夫人想了半天才明白什么意思,哈哈笑了起来:“娘,您啥时候学会看相了?看一眼脸,就知道将来能不能生儿子?”

  “我哪会看相啊?我就是觉得……但愿我是瞎觉得……费了这么大的劲,延宗好不容易成了亲……按说不能吧。”

  “不能,不能!实话跟您说吧,当年替继宗向洪小姐提亲时,我就拿她的生辰八字,找人算过,她呀,是多子多福的命!”

  “真的?”

  “那还能有错?”

  “哎,你不是请那个骗子张神仙算的吧?”

  “不是、不是。”

  “噢,不是就好。多子多福的命,那我就放心了。瞧我这老太太,老眼昏花,瞎看什么!”

  隆老夫人说着说着,自己高兴道:“走,吃席去!”

  隆夫人点头:“对,吃席去!”

  说着,婆媳二人互相搀扶向门外走去。

  客厅外间,所有的桌子椅子都被撤掉,重新摆上了大桌,只有四桌酒席,坐的都是军官、警察和政府官员。

  隆延宗带着洪小姐前来敬酒,众人欢呼,站了起来。

  高柴禾垛子说:“新娘子不盖红盖头,还亲自来敬酒……好!大帅上次说这叫什么来着?新风尚?对,就是新风尚!兄弟,你不愧留学过西洋,这个头带的好!”

  延宗微微一笑:“让大哥见笑了。”

  高柴禾垛子道:“佩服!佩服!你们隆家有钱,谁不知道?不光孝兴,附近好几个县的佃农种的都是你们家的地,我以为你娶媳妇不得摆他个几百桌,哪承想,就这样……”

  高柴禾垛子指了指屋里的四桌酒席。

  洪小姐笑了:“高团长,您刚才不是说了嘛,新风尚!国家还很贫穷,还有很多穷苦的人,吃不上饭,我们没有任何理由铺张浪费!”

  高柴禾垛子伸出大拇指:“好!说得好!兄弟们,给隆县长和夫人鼓掌!”

  所有人都跟着鼓掌。

  延宗举杯:“多谢大哥,以及诸位同仁,前来参加本人和凤鸣的婚礼。我们小两口敬大家一杯!”

  高柴禾垛子道:“给我换大碗来!”

  延宗说:“哎,大哥,别了吧?喝醉了不好。”

  高柴禾垛子摇头:“既然我是你大哥,你娶媳妇我高兴!我换大碗,你还用酒盅。我喝醉了没事,你是新郎官儿,可不能醉。”

  延宗笑了。

  高柴禾垛子接着说:“可是我没法子,我这人一高兴,不换大碗,我就觉得不痛快!”

  于是,有人拿来一个大碗,给高柴禾垛子倒上,高柴禾垛子端起大碗一饮而尽,众人哈哈大笑,气氛格外热烈。

  客厅的内厅里也是只有四桌酒席。

  中间的一桌,隆老夫人居中而坐,三叔公、四叔公、七舅爷等长辈们相陪。

  另外的男人两桌,女眷们一桌。

  隆万氏被安排在女眷桌的角落里,一副丧门搭眼的样子。

  三叔公听见外面的热闹,高兴的说道:“你别看请的客人不多,还真是热闹!喜庆!吉利!”

  隆老夫人颔首:“是啊,其实我觉得这样挺好。就办八桌酒席,请的都是最近的亲人,省下来钱,能多置上几百亩地,哈哈哈……”

  七舅爷叹道:“我的老姐姐,你们隆家什么家底儿?你还算计较几百亩地?”

  七舅爷笑话着隆老夫人。

  隆老夫人一瞪眼:“计较!二十年前你欠我三亩地,啥时候还?”

  七舅爷愣了:“姐,有这事吗?”

  隆老夫人哈哈大笑,众人都笑了。

  七舅爷摇着头:“老姐姐,你开我玩笑!”

  隆老夫人乐着说:“哈哈……这次延宗和他新媳妇要新事新办,开始我心里挺别扭,后来想明白了,喜事办多排场,都是给别人看的,没用!只有生出重孙子,才是隆家最要紧的事!”

  众人纷纷符合:“没错没错,说得对,说得有道理!”

  三叔公突然道:“哎呀,老嫂子,要说延宗的婚事,可真愁坏大伙了。实不相瞒,我跟老四为这事,好几宿都没睡着觉。”

  四叔公点头:“可不是,三哥一见面就跟我唠叨,一唠叨就是一宿,咋睡?”

  三叔公摇头:“我一唠叨你就烫酒,是喝了一宿,谁唠叨一宿了?”

  四叔公嘟囔:“反正是没睡成。”

  隆老夫人笑了,众人跟着笑,隆延宗和洪小姐觉得老人们有趣,也都笑了。

  三叔公道:“我忘了打听了,什么高人说成的这桩媒呀?”

  隆老夫人笑了:“说媒?他二嫂帮着说的。”

  三叔公一愣:“柳瑛娘?”

  隆老夫人点头:“对,就是瑛娘。”

  角落里的隆万氏一听,更加气愤。

  四叔公说:“柳瑛娘说的媒?那她怎么没来呢?这新婚酒席上,新郎新娘得谢媒人,这是规矩啊!”

  三叔公附和:“对对对,是有这规矩。”

  隆老夫人也愣了,看着隆夫人:“对呀,瑛娘怎么没来?”

  隆夫人尴尬:“她是延宗的二嫂,又不是客人,自己应该来呀?你说,这突然就定了婚期,忙得我焦头烂额,哪有功夫给她下请帖啊?”

  隆老夫人赶紧吩咐:“佘管家,你去祠堂把你家二少奶奶柳瑛娘请来!”

  “是!”佘管家忙不迭的往外跑。

  隆家祠堂后厅,一盆粥,瑛娘盛出了两碗,又把咸菜、馒头摆在桌上,她和五儿对坐着,刚要吃,佘管家快步而来。

  佘管家道:“哎呦,二少奶奶你怎么在这儿吃饭?今儿个是大喜的日子,您得过去吃酒席呀!”

  瑛娘迟疑着:“我……就不去了吧?”

  佘管家说:“那怎么行?您是媒人,老太太专门让我来请您,说您必须得去!”

  瑛娘摇头:“我们这儿饭都好了,真的不去了……”

  佘管家看着桌上的饭菜:“这叫什么饭呐?昨天夫人还质问我,为啥你天天给孙少爷喝粥?”

  瑛娘有些尴尬。

  佘管家道:“您快跟我吃席去吧,带着孙少爷一起!要不我又得挨骂!”

  五儿插话道:“娘,我要去!我要去吃好吃的!”

  瑛娘无奈:“那好吧……”

  外厅里,军官、警察、官员们正在喝酒,一直有人在敬高柴禾垛子,高柴禾垛子是满面红光,热情洋溢。

  佘管家带着瑛娘和五儿穿越外厅,高柴禾垛子瞟了一眼,这一瞟,他愣住了,眼睛瞪得又大又圆。

  瑛娘带着五儿走过天井,进入内厅。

  三叔公喜道:“来了来了!继宗媳妇,听说延宗的婚事,你是大功臣呐?”

  瑛娘面色微红:“不敢……三叔公、四叔公、七舅爷,各位长辈好。”

  瑛娘鞠了一躬。

  隆老夫人吩咐:“你快过来,坐到我身边。”

  瑛娘摆手:“那怎么行?我随便有个地方坐就好了,老祖宗身边的位置万万不敢!”

  隆老夫人道:“哎,媒人嘛,得上座!重孙子,来,坐太奶奶怀里来!”

  瑛娘低声说:“奶奶,这样不好吧?”

  隆老夫人笑了:“有什么不好的!重孙子过来!”

  五儿蹿了过去,一下坐到了隆老夫人的怀里,瑛娘无奈,只好跟着过去。

  就在瑛娘起身的时候,她的身后,高柴禾垛子拉起了门帘,探进头来。

  四叔公说:“瑛娘,三年多了,听说你一直在祠堂里给继宗守灵,真是这份的!我们这些长辈都很敬佩!”

  说着,四叔公伸出了大拇指。

  三叔公也说:“是啊,可守灵归守灵,几年不出祠堂的门,一出来就办成了一件大事,了却了隆家祖宗的心愿,真是了不起,了不起!”

  七舅爷吩咐延宗:“新人给媒人敬酒!你们敬完了,我们这些长辈还要敬!”

  隆延宗点头:“是。”

  瑛娘连忙推却:“不用了,其实我也不算什么媒人,就是帮着传个话。”

  七舅爷道:“哎,媒人不就是传个话吗?这婚姻大事,自古就需要个好媒人传话,婚事成不成,关键看媒人!继宗媳妇,你居功至伟,有什么好客气的?”

  延宗站起身:“是啊,二嫂,我和凤鸣敬您,多谢您成全了我们的婚事!”

  延宗说的干净利落,眼神里一点犹豫都没有,瑛娘瞟了他一眼,短暂的对视,她明白,延宗的心里其实有无限深沉。

  洪小姐接话道:“是啊,二嫂,多谢您保媒,我跟延宗,敬您!”

  一对新人,两个杯酒高高端起。

  瑛娘只能端起小酒盅:“祝你们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瑛娘还想说什么,可是想了半天,摇了摇头:“对不住,二嫂没念过书,嘴又笨,就会说这两句。”

  三叔公竖起拇指:“说得好!‘白头偕老,早生贵子’,这就是最完美的婚姻!这还叫不会说话?继宗媳妇,你过谦了!”

  瑛娘一下子更加尴尬。

  众人附和:“对对对!说的好!”

  瑛娘很不好意思。

  延宗、洪小姐再次举杯:“二嫂请。”

  瑛娘还礼:“新郎、新娘子请。”

  瑛娘和延宗、洪小姐都一口将酒干掉,众人都没有注意到,高柴禾垛子已经转到了瑛娘的背后。

  就在瑛娘放下酒杯之际,高柴禾垛子轻声唤道:“这位大嫂?”

  瑛娘带着微笑回头,看向高柴禾垛子:“您是……”

  高柴禾垛子断断续续地说:“是我呀!四年前!黄河边!破庙!我的孩子!”

  瑛娘瞪大了眼睛,她万万没有想到,当年的杀人凶手高柴禾垛子会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极度的恐慌袭向瑛娘,她的瞳孔放大,张大了嘴,想说什么没说出来,竟昏厥了过去,酒席宴上顿时一片大乱……

  隆家客厅里,瑛娘确认了眼前之人就是当年将五儿托付给自己的高柴禾垛子,真是又惊又怕,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她胸口一阵疼痛,眼睛一闭晕了过去,险些栽倒。

  五儿在旁喊道:“娘!”

  高柴禾垛子听到五儿喊娘,连忙看向孩子,隆夫人和洪小姐则是迅速上前架住了瑛娘。

  瑛娘半天才缓过来,气若游丝,她抬眼又瞟了一眼高柴禾垛子。

  高柴禾垛子上前:“大嫂,这孩子……”

  瑛娘假装一口气没上来,这回是装的,她顺势摊在了洪小姐身上。族中长辈都惊慌失措,站起来看着瑛娘,客厅里一阵大乱。

  隆老夫人眼珠一转,说道:“快把瑛娘扶到我屋里去,让她歇会!”

  瑛娘突然想到五儿,伸出手来叫着:“我的儿!”

  五儿上前拉住瑛娘的手,瑛娘在众人的簇拥搀扶下,往客厅的后门走了。

  高柴禾垛子不依不饶,上前两步:“哎,是我啊大嫂,是我啊!你不认识我啦?”

  此时的瑛娘哪敢回头。

  延宗上前:“大哥,你认识我二嫂?”

  高柴禾垛子说:“认识啊!我……”

  延宗问道:“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怎么认识的?在哪认识的?”

  隆万氏一听也来了精神:“就是啊,怎么认识的?你刚才说孩子?怎么回事?哪个孩子呀?”

  高柴禾垛子瞟了眼隆万氏,隆万氏露出急切的目光,他又看了看各位长辈,各位长辈都怒狠狠地瞪着他。高柴禾垛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妙。

  高柴禾垛子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哎呀!哎呀呀!我真是糊涂了!酒喝多了。延宗,自从那天跟你磕头拜了把兄弟我就喝多了!这些天也没断过酒,今天你家的喜酒好喝,我一直用碗喝,还能不醉?”

  延宗看着高柴禾垛子,他知道高柴禾垛子是在找理由。

  高柴禾垛子摇着头:“我这一醉就犯糊涂,认错人了。我认识一个大嫂,跟你二嫂长得很像,可是……”

  高柴禾垛子眼珠一转:“我认识那位,早就撒手人寰了,我亲眼看着她咽的气儿,人怎么可能死而复生呢?你看,刚才我把你二嫂吓坏了吧?抱歉、抱歉!”

  延宗和隆老夫人各自判断着,而各位长辈却很疑惑。

  高柴禾垛子抱拳:“在座的众位长辈,我自我介绍一下,几天前我带着队伍换防,来到了孝兴。我是保安团团长,有个贱名,叫高柴禾垛子。大家也可能听说了,我跟隆家三少爷延宗县长,一个头磕在地上,八拜结交,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既然我们俩是兄弟,各位长辈家人也就都是我的长辈家人了,我在这儿给大家敬个礼!”

  说完,高柴禾垛子一个立正,行了一个军礼:“今天大好的日子,我喝多了,搅和了,真是丢人!我这就回军营醒酒去,对不住了兄弟,对不住了娘,对不住了奶奶。”

  说着,高柴禾垛子向隆延宗、隆夫人和隆老夫人抱拳。

  众人都将疑惑的目光看向高柴禾垛子,他却走了。

  隆老夫人眼珠滴溜乱转,隆夫人甚是疑惑,而隆万氏却是极为失望。

  军营里,高柴禾垛子一进门,就用马鞭在桌子上“啪啪”地抽了几下,他高喊:“高棒子!”

  “到!”高棒子应声而入。

  高柴禾垛子命令道:“把所有的侦察兵都给我派出去,查清隆延宗他二嫂,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还有她身边的孩子,是个男孩,四岁大……没错,整四岁,应该才过完生日!”

  高棒子不知怎么回事,他只能一个立正:“是!”

  高柴禾垛子的每一根汗毛都在颤动,瑛娘的出现对他震动太大了。

  隆老夫人房里,瑛娘失魂落魄,五儿懂事儿的帮娘锤着后背。

  五儿问:“娘,您舒服一些了吗?”

  “好多了,儿子。”瑛娘将五儿抱在了怀里。

  婆子推开门,隆老夫人走了进来,瑛娘连忙站起。

  隆老夫人瞟了一眼瑛娘,示意她坐下。

  隆老夫人转向五儿:“重孙子啊,你刚才没吃饱吧?奶奶捡好的,单给你摆了一小桌,就在外面呢,快去吃吧。”

  瑛娘道:“快谢谢太奶奶!”

  五儿说:“谢谢太奶奶!”

  五儿说完就跑了出去。

  下人们扶着隆老夫人坐到炕上,隆老夫人挥手示意下人们退下,下人们退出房间关上了门。

  瑛娘紧走几步来到隆老夫人面前,“噗通”跪倒:“奶奶不好了!”

  隆老夫人问:“怎么不好了?”

  “今天来的那个人……”

  “是孩子的亲爹。”

  “奶奶怎么知道?”

  “真的是……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

  “是啊,这些年,您让我管这孩子叫牢生,叫着叫着,连我自己都相信他是我的亲生骨肉,可是今天孩子亲爹找来了,我,我该怎么办呐?”

  “你刚才做的很好啊!换了我,都不一定有你这计谋。”

  “我有什么计谋?”

  “当着那么多宗亲长辈的面儿,要是被高团长问起孩子的事儿,可就没退路了,你棋高一招,晕了!晕的好,晕的妙!”

  “奶奶,不是计谋,我是真的被吓晕了……”

  瑛娘泣不成声。

  “别哭了,快起来,坐过来。”隆老夫人拉着瑛娘坐在她的身旁,“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把孩子还给人家呀,还能怎么办?孩子本来就是人家的……当时这孩子他爹要去杀人,才托给了我,我等了他整整一个月,他没回来找孩子,我以为他摊了人命官司被砍了头,哪成想……现在人家当上大团长,我当然得把孩子还给人家啊!”

  隆老夫人摇了摇头:“不行……老太太我在祖宗祠堂里打了保票,说这孩子就是我的亲重孙子……这两年,也有人怀疑过说他长得不像隆家人,我也都顶回去了,这可是欺骗祖宗啊,要在祠堂里用白绫子吊死谢罪的!老太太我也不能例外!瑛娘,你想逼死我?”

  “不!瑛娘绝不会连累奶奶,宗亲长辈们怪罪,我会说是我自己花言巧语骗了奶奶,要死我去死!”

  “你要替我死?你还真是个有钢骨的女人!”

  “奶奶,这么多年了,孩子他三叔一直在抓人贩子,找回了上百个孩子,可就是没有念娣和牢生;奶奶您也让隆喜儿带着十几个家丁追过了黄河,找了一年多,班主姓盖的戏班子找到了两个,可根本没有我的盼娣和招娣!我是个娘,亲生的四个骨肉都没了,吃我奶长大的五儿也要还给别人,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能在隆家祠堂里用白绫子吊死自己,是最好的归宿了。”

  “可是,你不能把五儿也害死啊!”

  “您说什么?”

  “你把五儿还给高团长就是要害死他!”

  “不能,他是孩子的亲爹!”

  “这高柴禾垛子的底细,我可早打听清楚了。他有仨小老婆,没一个善茬。这些女人嫁给他,不为别的,就为他手里的银票!现如今,国家大势就是兵荒马乱、战火不断,高柴禾垛子今天是团长,明天一打仗,一个冲锋,他可能就变成了一堆白骨。你把孩子交给他,万一他有什么闪失,那仨小老婆为了分钱,会先把孩子掐死的!”

  瑛娘没想这么多,愣住了:“这……”

  “你要是听奶奶的,咬死了,不承认!”

  “可是……”

  “没有可是,绝不能承认!就是他那个孩子不好好吃奶饿死了!现在这个是你丢了的牢生,又被你自个儿找到了!”

  瑛娘语塞了。

  高棒子冲进军营:“团长,有了一些情报。”

  高柴禾垛子道:“说!”

  “隆县长的二嫂柳瑛娘,那是个人物,在孝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

  “噢?”

  “想当年,孝兴法场上,上演过一出枪下留人的好戏!”

  高棒子讲述了听来的当年法场的种种情形。

  高柴禾垛子倒吸一口气:“有这样的事?听起来跟说书唱戏一样。”

  高棒子点头:“是啊。后来她因为放火,被判了入狱一年。在牢里面生下一个儿子。按年头算,应该刚过四岁。”

  “是吗?”

  “可是后来,她把孩子丢了,还拿着枪回隆家绑架了她婆婆,以为是她婆婆把她孩子偷走了呢。这事儿,隆家的下人都亲眼所见。”

  高柴禾垛子一跃而起:“这就对了,她的孩子丢了,所以她才急得要跳黄河寻死,是我救了她,让她帮我喂一天孩子,她现在身边那个管她叫娘的,应该就是我的儿子!”

  高棒子摇头:“团长,可他们隆家的人说,她的孩子是丢了,后来又失而复得了,然后连娘带孩子被抓上了七十二寨。在七十二寨上住了半年,她不但好好的没被土匪祸害,还把隆家的老祖宗,就是隆延宗的奶奶给救了回来。”

  “有这事?”

  “对啊,隆延宗剿灭七十二寨,最大的功臣就是他二嫂柳瑛娘!柳瑛娘救回老太太之后,二上虎穴,给鬼见愁和云中鹤施了离间之计,土匪内讧,隆延宗才趁机攻上山。”

  “原来如此……当初见到她的时候,她就是个要寻死的叫花子,穿的比我还寒酸,没想到这么了不起!”

  高柴禾垛子思考着:“今儿个夜里,我去会会她,问问孩子是不是我的,若不是,我儿子怎么样了,她也得给我说清楚啊!”

  高棒子道:“您要去找她?我这还有条情报,柳瑛娘这几年一直带着儿子,住隆家祠堂。”

  “隆家祠堂?”

  天黑了,有人掌灯,隆家祠堂庄严肃穆。

  祠堂里,瑛娘将五儿抱在怀里,娘儿俩面对面对视着。

  瑛娘说:“儿啊,从打你会说话,娘就教你,这辈子要堂堂正正做人……”

  五儿接话:“明明白白做事。”

  瑛娘点着头:“娘还说过,人这一辈子,要想被人看得起,穷死不许撒谎……”

  五儿又接话:“难死不许骗人。”

  “好,好孩子!都记着呢。可是娘……娘骗了你。”

  “娘骗我什么了?”

  “儿啊,其实我不是你娘,以后娘不能跟你在一起了。”

  “娘,你说什么?”

  “娘说的是真话,娘,不是你的娘……”

  “不!娘,我今天没做错事。”

  “谁说你做错事了?”

  “那你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娘!你永远都是我娘!”

  瑛娘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孩子……”

  五儿憋的满脸通红,流出了眼泪。

  瑛娘无奈:“好孩子,好孩子,娘说笑话呢。”

  “娘——”五儿“哇”的哭了起来。

  瑛娘只能将孩子紧紧地揽在怀里,心疼不已,可是她想到即将面对的事情,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隆老夫人一个人坐在炕上沉思着,有人轻轻地敲门。

  隆老夫人道:“进来。”

  佘管家推门进来,一脸的微笑:“老太太,您叫我啊?有什么吩咐?”

  隆老夫人一瞪眼:“笑?不笑你还好看点。”

  佘管家吓了一跳,连忙收敛了笑容。

  隆老夫人叹道:“都说年轻的时候长得丑的,到老了能体面点,可你……”

  佘管家觉得冤枉,垂下了头。

  隆老夫人又说:“我真纳闷,当年我儿子怎么会对你……你说,你是不是给我儿子下了药?”

  佘管家嘟囔着:“老太太,这事儿都过去三十年了,您要是觉得不算完,爱怎么罚怎么罚,拿家法打我也行。”

  佘管家话里面带着刺。

  “怎么着?数落你两句不高兴了?”

  “不敢,可我也年过半百了,老祖宗您不能老拿过去的事……”

  “当年没有戳穿你,是给我儿子面子,按隆家的规矩,勾搭主子,还怀上了孩子,是要处死的!我装了糊涂,因为我菩萨心肠,不是你没罪!”

  佘管家心虚了,不敢再横:“我知道我有罪。”

  “今天,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你要是干得漂亮,过去的事,一笔勾销,老太太我永远不再提!“

  “什么事?老祖宗,您吩咐。“

  佘管家房里,佘小四摇着头:“姑姑,你怎么又让我给隆家干私活啊?不行!这次绝对不行!隆县长常教育我们,不许假公济私,要一心为公,做好国家的栋梁!”

  佘管家劈头盖脸就是一巴掌:“狗屁!”

  佘小四捂着脸:“你……”

  “要是没有隆家,你能成为栋梁吗?这个国家管你吃管你喝了?你的一切都是隆家给的!这件事情可是老祖宗吩咐的,你必须干!干好了,你继续当你的警察局长,干不好,就跟我回山里边种地去!”

  “姑姑,你今儿个怎么这么大脾气?你还动手打人?我这么大个人了,还是个警察局长,你说打就打?”

  佘管家又要动手,吓得佘小四直躲,显然被隆老夫人骂,佘管家的心情很不好。

  隆家祠堂里,瑛娘唱着民歌大河颂,轻轻地拍着五儿。

  五儿困意朦胧:“娘,你唱的真好听。”

  瑛娘笑了:“五儿爱听,娘接着唱,睡吧。”

  五儿点头,闭上了眼睛,瑛娘再一次哼起了大河颂。

  隆家祠堂院落,一身黑衣的高柴禾垛子贴墙根走来,他穿的正是当年与瑛娘相识的那身装扮,一身军装的高棒子跟在他身后。

  高棒子说:“团长,要不我跟您一起进去吧,也好有个照应。”

  高柴禾垛子笑了:“你的情报不是说只有柳瑛娘和孩子住祠堂里吗?需要什么照应?再说,你穿这身儿进人家的祠堂不合适,你就在这接应我吧。”

  说罢,高柴禾垛子示意高棒子蹲下,他往远走了几步,转身奔向高棒子,踩上高棒子的肩膀,高棒子一起身,高柴禾垛子就翻过了高墙。

  远处只见一个黑影一跃而入,压低身形,向祠堂方向走去,暗处,佘管家和佘小四躲在那里看得一清二楚。

  佘管家连忙说:“来了,来了!老太太真是神机妙算,真的来人了,开枪,打死他!”

  佘小四咬咬牙:“好啊,敢夜闯县长家的祠堂做贼?让你领教领教本局长打野兔子练出的枪法!”

  端起枪来瞄着瞄着,佘小四突然瞪大了眼睛,一愣神的功夫,高柴禾垛子已经摸进了祠堂,他失去了机会。

  佘管家责问道:“你怎么不开枪啊?”

  佘小四转向佘管家:“这人有点眼熟,好像是高柴禾垛子高团长!”

  佘管家急道:“管他是谁呢,老太太说了,只要敢夜闯祠堂的,不管是谁,格杀勿论!”

  佘小四有些犹豫:“那怎么行啊?高团长那是保安团长啊!”

  “我知道!他还是三少爷的结拜兄弟。老太太说了,要打死的就是他!”

  “啊,什么?”

  佘小四万万没想到隆老夫人要杀的就是高柴禾垛子,他皱紧了眉头瞪大了眼睛,真是又惊又恐。

  隆家祠堂后厅,五儿已经睡着了,瑛娘仍轻声哼着歌。

  祠堂大门被推开的声音传到瑛娘的耳朵里,她立刻停止了哼唱,起身向前厅走去。

  摸进来的高柴禾垛子被隆家祠堂的庄严气魄震撼了。

  瑛娘从后厅快步走来,问:“谁?”

  高柴禾垛子回过身来,看向瑛娘:“是我啊!白天我穿着军装吓着大嫂了,现在我换上当年的衣服,大嫂,你总该认识我了吧?”

  瑛娘愣住了,半晌:“白天,酒席宴上我就认出你了。”

  高柴禾垛子笑了:“那大嫂故意不认我,是有难言之隐?也是,你是富贵人家的少奶奶,你要说认得我,难免会让那些老人家们猜东猜西的。”

  高柴禾垛子一抱拳:“大嫂,这一别快四年了,你一向可好?”

  瑛娘语气平淡:“好,就算好吧……”

  高柴禾垛子看着瑛娘,试探着:“想想当年的事,我真是鲁莽!今天在酒席宴上,我又鲁莽了一回!高柴禾垛子在此,给大嫂鞠躬请罪。”

  说完,高柴禾垛子深鞠一躬。

  瑛娘摆手:“哎,你不用这样。”

  高柴禾垛子起身:“那时,大嫂可不是今天这般打扮,像个叫花子,可即便那样,我也能够看出,大嫂是个心地善良的大好人,所以我才敢……”

  高柴禾垛子故意不说了。

  瑛娘摇了摇头:“你就不用客气了,为什么不直接问我孩子的事?”

  高柴禾垛子尴尬地轻声笑了笑:“我那孩子贱命,交到大嫂手里之时,已经快断气儿了,更何况,我和大嫂说的明白,只求你帮我奶奶孩子,带上两天,可是我一去不回,怎敢奢望孩子还活着?”

  瑛娘道:“他活着。”

  高柴禾垛子大喜:“真的?他在哪?”

  “他睡着了,你小点声,别吵醒他。”说完,瑛娘便往后厅走去。

  高柴禾垛子兴奋不已,跟在瑛娘身后。

  隆家祠堂后厅,五儿睡得很香。

  高柴禾垛子看着五儿,声音从喉咙眼儿里发出:“儿子,我的儿子!”

  高柴禾垛子噗通跪倒:“大嫂,真没想到你把我儿子救活了养大了,我给您磕头!”

  高柴禾垛子“咣、咣、咣”连磕三个响头。

  瑛娘强忍住泪水:“高团长,我们外面说话好吗?”

  高柴禾垛子点头,瑛娘转身向外面走去,高柴禾垛子抹着眼泪,追了出来。

  瑛娘回过身:“高团长,这孩子,我暂时不能还给你。”

继续阅读:第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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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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