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安宫东明殿里紫藤花树下,雪银拿一把小扫把,聚精会神的将落花扫起,装入手边的一个小筐子里。
“尧尧回来了。”
雪银的手停了片刻,又开始继续扫花。
“米粒儿带她回来,给她安排了官邸。”
雪银的呼吸略有迟滞,他放下扫把,回头对上轩辕烈的目光,若无其事的说道:“我知道。”
“嗯,我知道你知道,我还知道你让老六把杨曦和鲽柱派到她那里。”
雪银听出了轩辕烈的不以为然,平静的说道:“以她的修为,的确不需要鲽柱这样的人来保护了。只是,这份修为只在身,不在心。她毕竟不是靠着自己,一点点的修到如今的程度。”
轩辕烈不再多言,他沉默片刻,道:“她把阿娇接到了她的府里。”
雪银皱了皱眉头,道:“阿娇在梅园时就与她形影不离,现在接阿娇去她那里,她只是念旧情。”
“我明白。”轩辕烈点点头,从花树上摘下一朵紫色的小花,用两指夹住,无意识的揉搓着,道:
“她虽然是国师心目中的国师继承人,可毕竟只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女孩儿,不能以咱们这些人的心度之。”
“陛下英明。”
雪银听轩辕烈如此说,心下略松,他轻轻的舒了一口气,道:“国师请我去顶风月的位置,也是为着他来日无多,他希望我能帮尧尧坐稳国师的位置。”
轩辕烈不以为然的呵呵一笑,道:“国师太老了。老到总也放不下从前。即便尧尧真的是青珏族长转世又如何?这世上的人,谁又不是谁的转世呢?都要做回原先的位置?
木一幻一直不肯回南岭,神教里四大护法已去其二,尧尧虽然到了五重天大圆满,那又如何呢?她只是女子修为第一……选国师,又不是立牌坊。”
雪银眉头挑了挑,他在心里沉吟着,木一幻,孔阳……
却有另一个名字在他脑海里跳出来,殷幻一……
一幻,幻一……
孔阳救了殷幻一,做了殷幻一的大弟子。
孔阳进了神教,改名为木一幻,从传音士一路做到了南岭分教大主教。
神教的晋升,什么时候这么简单了?
银苏也是传音士,有可能他永远都是传音士。这才是最正常的神教。
当年的叶家家主虽然死了,可谁知道在各个地方,有多少深厚的根基?
要知道自打轩辕恪勤登位以来,对世家大族的势力,一直都在或明或暗的打击,无论是已经败了的慕容家,还是如今岌岌可危的赵家,即便在鼎盛时期,也不如当年叶家势力的一分。
如今的张家和温家,在叶家面前,就更是暴发户与老牌贵族的差距,差的何止一代两代的积累。
轩辕烈笑道:“神教这段日子可真是大戏连连,风月和电离昧都离奇的死了,剩下的雷子明和雨听,都支持木一幻。如果国师一意孤行,难道要让神教四大护法全部殒命?”
雪银却不似轩辕烈那般坐山观虎斗的轻松心情,他沉默许久,沉重的说道:
“陛下,四大护法殒命又算得了什么?为了维护神教的正统,需要洗的,又何止四大护法?”
轩辕烈眉头一挑,阳光与雪银带给他的好心情一扫而空。他阴郁的说道:“你指什么?”
“陛下知道,木一幻不是木家人。他本是殷幻一的弟子。殷家的来历,雪银已经对陛下讲过了。”
轩辕烈看了一眼雪银,问道:“可你没有怀疑殷家人,为何怀疑木一幻?他很早便离开殷家了。”
雪银沉默不语,轩辕烈的问题他不知如何回答,这只是他的直觉,可直觉似乎不能作为他向皇帝指控一个人的依据。
轩辕烈却不以为然的笑道:“又是直觉?好,我信。让米粒儿查查这个人吧。”
雪银点点头,又忧心忡忡的说道:“陛下还是提醒一下米粒儿,不要再发生老五的事情。”
轩辕烈点点头,道:“这是米粒儿的事,他知道怎么做。”
二人说着话,雪银又扫起一筐紫藤花瓣,他提起两筐花瓣,二人一起前往荷花池放花。
荷花池旁的凉亭里,张德妃身穿一件鹅黄色抹胸,珠圆玉润的手臂如藕瓜一般,从玉色纱衫里透出晶莹的光。
她略显平淡的五官挂在一张小巧精致的面庞上,吹弹得破的皮肤掩盖了不够美丽的容颜,倒是显出几分雍容华贵的气度。
她远远的看着从远处走来的雪银和轩辕烈,唇角露出一抹笑意。
张德妃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她知道这二人喜欢傍晚时分到荷花池来玩,就天天的守在这里。
今天,她终于等到了自己想等的人。
她并不是自己一个人,或者一个人带着一大群基本上没有任何存在感的太监宫女在此,而是带着一群花梨宫的女优,在此弹唱顽笑。
轩辕烈耐着性子,看着雪银将落花倒进流动的小溪,看着落花随流水而去,不知道雪银为何做这么无聊的事情。
张德妃这边的欢乐很合轩辕烈的心意,他觉得雪银似乎心情不佳,对雪银笑道:“丫丫倒是会自娱自乐,也是,做人第一要开心,你也不要总是愁眉苦脸,一起过去骚扰一下这丫头。”
丫丫是张德妃的闺名,张德妃从小跟着姑母长大,张皇后与轩辕烈青梅竹马,张德妃自然也是从小仰慕着英明神武的姑父,直到嫁入王府做了轩辕烈侧妃,才算是了了少女的心事。
张德妃自然知道皇帝来了,可她故作不知,直到轩辕烈和雪银走近凉亭,有那不知情的太监上前提醒,张德妃才一脸惶恐的上前见驾。
轩辕烈扶起自幼便一脸仰慕,如今还是这般神情的张德妃,携了她的手走进凉亭,笑道:
“你在玩什么?给雪银也玩玩,瞧他这一脸掉了钱的苦样子!”
雪银却一眼看见混在一群女优里的青狸,不由得再次皱了皱眉头。
张德妃装作没看见雪银为何不悦,笑道:“梅先生一定是忧国忧民才会如此,哪里会在乎掉了钱这种小事情?”
凉亭里的气氛很合轩辕烈的心意,在场的女优都穿起男装,有气雾从荷花池里飘起,让整个凉亭虚无缥缈起来,如神境一般。
“你在玩什么?”
张德妃笑道:“陛下吩咐那小厮,让他排一出戏出来,他得了陛下的旨,连觉都不睡了,这几日可是终于让他排出一出戏来,又怕陛下不喜,惶恐的先演给臣妾看看,以免污了陛下的眼睛。”
轩辕烈这才看见女优群里的青狸,他凝神想了片刻,才想起自己让青狸排戏的事情,问道:
“你排了出什么戏?演来看看。”
青狸巴不得轩辕烈这么吩咐,急忙上前回道:“奴婢这出戏,讲得是神国的故事。”
“神国?”轩辕烈不由得暗自叹息,心道这倒是巧了,他知道雪银正为魔神之事心中焦虑,却不知在普通人心里,神是什么。
他不以为然的耻笑道:“你见过神国?”
青狸见轩辕烈似看不上自己,心中惶恐,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奴婢并非自幼入宫,也曾在民间多年,这戏里的神国,正是圣龙大陆百姓们假想的神国。”
雪银在旁听他这么回话,暗道果然猫有猫道,狗有狗途,青狸这番话,倒是让轩辕烈必须看这场戏了。
毕竟,作为圣龙大陆的统治者,一定是关心百姓们是如何看待神这个问题的。
果然,轩辕烈吩咐道:“演来看看。”
花梨宫为了这出戏专门做的气雾,再次从荷花池浮起,一群女优从四面汇集台前,她们身着男装,动作也极尽男人的冷硬刚强。
有浑厚的歌声传来,唱得正是神国古老的传说。
女优们模拟着歌声里神的生活,她们或躺或坐,或唱歌跳舞,或饮酒作诗,或舞刀弄棒,正是一派歌舞升平的神仙世界。
轩辕烈和雪银会心一笑,暗叹百姓心中的神仙世界,果然是如此的简单,也如此的快乐。
轩辕烈接过张德妃递过来的茶,笑着问道:“神仙国里,为何没有女子?”
张德妃笑道:“臣妾也这么问呢,说这是神国里的男人国。”
“男人国?”轩辕烈哑然失笑,叹道,“全部都是男人?这倒也罢了。只是,如此一来,如何繁衍生息?”
只是,他问完这句话,接着自嘲的笑起来,道:“朕当真是以己度人了,既然是神国,自然不会以人的方式来繁衍生息。”
清凉明快的音乐让人心情舒爽,连雪银这心中排斥的人也不由得被戏吸引。
在看客们轻松下来的心境里,青狸上台了。与他同时上台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女子,与同样高大的青狸站在一起,竟是莫名的和谐搭配。
雪银心里竟是有了些许遗憾,觉得青狸若是不走出这一步,倒是与这女子很是般配。
与雪银看过的许多看起来搞笑,实则很是尖锐的杂耍戏不同,青狸排的这出戏,却似乎根本没有实质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