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德拄着拐杖,吃力的从房里走出来。外面的阳光极好,有零星雪珠在依旧苍翠的树枝上闪着光。
他眯着眼睛适应强光,心里有些委屈,徐尧很久不来看他了。
慕容德踉踉跄跄的顺着崎岖的石阶往温泉池走去,虽然他已经非常的小心,依旧不小心踩到一块松动的石板。
眼看着慕容德就要从石阶上滚落,一只手从后面托住了慕容德。
“慕容公子,走路要小心啊。”
慕容德觉得这个声音很陌生,不像是梅园里的人。
他很是谦卑的回过头来,只能看到扶住他的那人的脚。
这是一双羽林军特制的皮制军靴,与慕容德穿着布鞋的脚放在一起,让慕容德想起了园子里养的雪域熊。
“多谢将军。”
那人没有答话,他扶着慕容德往温泉池走来,边走边问道:“你想找谁?梅先生和徐尧姑娘都不在。”
慕容德觉得自己是被那人拎在半空里的,他全身的伤都被牵拉的疼痛不堪,不由得吸着气呻吟起来。
不过这时候他也看清楚那人是禁卫军指挥使、大内侍卫,也是现任东辰国国相曾荃的弟弟曾苏。
曾苏见慕容德怕疼,很是鄙夷的将慕容德放在地上,颠的慕容德又是一阵呻吟吸气,才将那些痛楚都压了回去。
他定了定神,不愿与这位大内侍卫头子同行,答道:“若是徐尧同学不在,我就去其他地方走走好了。”
他正要转身离开,却听曾苏在他身后问道:“你见过阿娇吗?”
慕容德一愣,他好像真的见过阿娇。
那是几天以前,他也是像现在这样,趁着阳光极好,按着耳东先生的医嘱出来晒太阳,然后就看到有两个梅园护卫抬着徐尧身边的阿娇,往梅园门口走去了。
慕容德行动不便,跟不上这两个梅园护卫,看梅园里人们脸上的恭谨,他猜想梅雪银肯定在梅园里。
故而他不仅没有跟过去看个究竟,反而急忙回房,把自己藏起来。
慕容德吞吞吐吐的说道:“我……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阿娇……”
慕容德心里很紧张,他怕自己言语有失得罪梅雪银。可他自打那日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徐尧,这让他很不安。
眼前这位曾苏,说不定能够找到徐尧的下落。
曾苏的眼睛眯起来,像是一只发现了老鼠的猫。
他抬腿就往慕容德说的方向跑去,见慕容德跟不上自己,不顾慕容德不停的吸气,再次将慕容德拎在手中。
梅园大门的里侧不远处,拐过一个弯,有一条小巷子,巷子里有两排房屋,是给梅园里的杂役们居住的地方。
这里不住女人,阿娇自然更不可能住在这里。
曾苏疑惑的看了一眼一瘸一拐跟着自己的慕容德,可惜慕容德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无可奈何冲着曾苏摊了摊手。
曾苏瞪了慕容德一眼,缓缓的沿着小巷子往里走,路上偶尔遇到几个杂役,他们除了很恭敬的行礼,似乎一点都不奇怪这二人出现在这里。
曾苏知道这是梅园的规矩,每个人各司其职,不打听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
像曾苏和慕容德这样的梅园客人,普通杂役根本就没有想过他们要做什么,更不要说开口询问。
但梅园无处不在的暗卫,却很快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这名暗卫,与大多数鱼人一样,矮小干练,皮肤黝黑,他一言不发的看着曾苏,等待着他的解释。
曾苏冷笑道:“我在梅园不是客人,温泉池都去得,也没有看见谁来拦我。这里不过是杂役住的地方,怎么反而有暗卫看守?”
暗卫口拙,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干脆闭上嘴一言不发。
曾苏迎着暗卫继续向前走,慕容德行动不便,他知道能做梅园暗卫的人修为一定不低,于是很知趣的站在原地没有动。
暗卫毫不犹豫的拔出佩刀,曾苏却连理都不理,继续向前走。
当他走到暗卫佩刀所及时,一声清冽的尖啸,这是刀划过空气的声音。
一道明亮的刀芒向着曾苏的面部袭来,暗卫非常简单的一刀劈下,似乎根本就没有想过,劈开了禁军指挥使的脑袋,会给自己和主人招来天大祸事。
刀锋在离曾苏面门一指之外停住,这当然不是暗卫突然想明白了什么,更不是暗卫与曾苏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一根树枝挡住了这柄看起来削铁如泥的刀,树枝的另一头,在永昶的手里。
暗卫收了刀,却并没有向无论是曾苏还是永昶道歉,他只是按照规矩向他的长官躬身一礼,转身离开。
曾苏没有生气,他经常来梅园,知道梅园的规矩。暗卫认为自己没有做错,即便是那一刀真的劈在自己的脑门上,暗卫也不会有任何愧疚之意。
永昶亦是没有道歉的意思,他看了看眼前的曾苏和慕容德,淡淡的说道:
“如今大敌当前,,阿娇却蛊惑徐尧姑娘悄悄离开梅园,先生看在将军的面子上饶她不死,将军若是想见她,就去见吧。”
慕容德吃了一惊,徐尧竟是悄悄的走掉的?他关切的问道:“尧尧姐姐……”他想了想觉得不妥,改口道,“我是说徐尧同学,现在找到了吗?”
永昶笑道:“米院长亲自去找,自然没有找不到的道理。”
慕容德还要再问,永昶却不想再答,他转身走进巷子旁边的一间屋子。
慕容德与曾苏一起走进这间空荡荡很是冷清的屋子,屋子里除了几把慕容德不认得的农具,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永昶不知触动了何处的开关,脚下的地面缓缓下沉,下面是一个天然的山洞。
山洞里很是阴暗,不时的有水滴从石缝里渗进来,石壁的缝隙里生满了绿色的苔癣。
刺骨的寒意似乎从四面八方袭来,慕容德不由得收紧了貂皮披风,依旧觉得寒风从他的每一个毛孔,进入他的体内,一点点的吞噬他身上的热量。
永昶安静的在前面带路,只是这里好像根本没有路,也没有人。石洞里静悄悄的,慕容德觉得自己来到了幽冥深渊。
永昶停下脚步,在几乎看不出来的墙壁上轻轻一推,那扇墙壁被缓缓的推开了。
地牢里空荡荡的,没有床,也没有铺盖。曾苏四处打量,终于在地牢的一角,看到了蜷缩在那里的阿娇。
阿娇没有抬头,她趴在冰冷的石头地板上,只穿了一身单薄的衣衫,头发蓬乱如筐放在地下的手被冻的又红又肿,好像已经生了冻疮。
一碗水放在她面前的地上,大概是长时间没动的缘故,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饶是曾苏见惯战场上的生死,咋一见阿娇的惨状,依旧忍不住牙疼般的吸了一口气。
他不满的瞪着一脸无辜的永昶,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怒喝道:“永昶!你想做什么?先生只是把阿娇关进地牢里,你却不给衣食,这是存心要阿娇死吗?”
永昶毫不畏惧曾苏的怒火,鱼人在意过谁的脸色?除了神女和祭司,鱼人不认得其他人。
他平静的说道:“这是我鱼族家法,说起来,鱼族从未出现过似这等出卖坑骗主子的奴才,不知道如何处罚。关进地牢,是为了让她冷静,不是为了让她在这里躲懒享受,衣食……”
永昶轻蔑的一笑,盯着曾苏的眼睛,说道:“曾将军该明白,今年年景不好,好人还在饿肚子,哪里有余粮养活这些盗匪?”
“盗匪?”曾苏情绪开始激动起来,质问道,“阿娇一介女流,哪里是什么盗匪?”
永昶闻言冷冷的一笑,道:“有其父必有其子,当年苏萨这个海盗,在碧波海杀人越货,无恶不作。不正是曾将军带人剿灭的吗?米大人和先生念他的子女年幼,将他们收留在身边。可他们如今,却勾结黑石山叛匪与魔族,要密谋反叛!说他们是盗匪,都高抬了他们!”
“反叛?”曾苏难以置信的说道,“你说谁要反叛?银苏?”他摇了摇头道,“永昶,说话要有证据,不要说你,就算是梅先生,指认一位神教传音士谋反,也要双方都为对质才能算数。”
永昶不由得呵呵一笑,道:“对质?恐怕银苏兄弟做不到了。”他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阿娇,对曾苏说道,“东辰国传来消息,银苏兄弟,已经死了。”
一直趴在地上不动的阿娇,听到这句话猛地抬起头来,一双曾经美丽的眼睛,因仇恨与悲伤变得通红。
这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永昶,声音颤抖而嘶哑。
“他们不会死……”
“他们死了。”
永昶当然不会与阿娇争辩,他这句话是说给曾苏听的。
“他们与黑石山叛匪勾结,想要害死大先生。他们谋划这么了那么多的陷阱,可惜兄妹三人,本事都不济啊。”
“不可能……”阿娇继续嘶声说道,“他们有朝凤公主帮忙……”
曾苏听到“朝凤公主”四个字,心头一凛,心中的疑点顿时有了答案。他厉声喝道:
“够了!你为了自己的私仇,竟然哄骗徐尧离开梅园,这就是朝凤公主肯帮你报仇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