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阳国师盘膝而坐的姿势未改，却转眼间到了一架轮椅上。
雪银会意，上前推起白发苍苍的红衣老者，来到石洞内的一处天井里。
月色撩人，有星光与月光交相辉映，洒在老人苍老的脸颊上。
老人嘶哑苍老的声音亦是在月色里回荡：“雪银，你觉得大安宫旁边的那座黑晶台子，是什么呢？”
雪银一愣，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老人的“黑晶台子”指的是什么。
这是指大安宫旁边，那座证明轩辕龙族君权神授的，让圣龙大陆所有的人顶礼膜拜的祭神台。
为什么在最该维护它的神教国师的口中，成了一座“黑晶台子”？
如果是这样，这座祭神台与黑石山又有什么区别？它甚至还不如黑石山的能量充沛。
他有些猜到了什么，却不敢说出口。
这个真相会动摇轩辕皇族至高无上的皇权，会让野心家们蠢蠢欲动，会让圣龙大陆陷入魔族朝凤公主未嫁之前的动乱里。
老人苍老低哑的声音在月色里静静的回响着：“你知道，万狐山北山的那场大爆炸，是如何发生的吗？”
雪银再一次被震动，这个问题的确一直困扰着他。
“魔神为神，人神殊途。”老人苍老的声音很是沉重，“神若是在人界杀了人，会遭天谴，魂飞魄散。”
雪银愣了许久，他的目光从清冷的月光回到老人如枯树皮一般的脸上。嘴唇翕动着，久久说不出话来。
“你想的都对，那年轻人说的也都对。”红阳国师缓缓的说着，“魔神与青珏同归于尽，祸及万狐山。所以，他们都死了，魔神杀了上万人，他遭了天谴，魂飞魄散。”
雪银难以置信的看着红阳国师，好久才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这怎么可能？父亲穷尽一生都在复仇，你是说，他做错了？”
红阳摇了摇头，道：“没有错，凡事都有始作俑者，大先生明察秋毫，又怎会弄错自己的仇家呢？只是，大先生恐怕也不知道，当年究竟是什么力量，让万狐山北山成了那种样子。”
雪银沉默不语，如果这是一场算计，这是多么巧的算计！连神都算计在内。
“这是谁在算计青珏族长？”
红阳摇了摇头，灰色的眼眸里满是悲悯，他慈悲的看着雪银，道：“谁会算计青珏？谁又能算计青珏？”
雪银再次沉默，他颓然的在神教别院的长廊里坐了下来，看着地下的月光发呆。
没有人能算计青珏，那就是青珏以自己的生命，与轩辕皇族一起，算计了魔神，顺道，算计了叶家。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天上的皓月隐进一片阴云里，雪银才喃喃的问道：“为什么？”
“对帝国来说，一个几万人的武器工场，数不清的天才子弟，南北呼应的叶家……”
红阳国师神情平静，像是在诉说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他心中的确没有波澜，对他这样一个千年之狐，所有的人，所有的故事，不过是这天空的月亮，走了来了，来了走了。
红阳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相信，作为帝国枢密院院长，一直跟随在轩辕烈身边的梅雪银，懂得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困龙口水寨，以前也是叶家的。作为圣龙大陆第一家族，叶家势力贯通南北，如果不是祭神台的传说犹在，只怕连大安宫的主人，都姓了叶。”
雪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国师，我懂了。”
他想到了覆灭的慕容家，还有马上就要覆灭的赵家，幽幽的叹息一声，道：“第一家族……第一家族……”
他“呵呵”苦笑了起来，“可祭神台的传说没有人敢质疑，除了轩辕氏，也没有人敢登上那座祭台试一试……”
雪银转向红阳国师，他的眼睛在这一刻很亮，亮的就像是雪域里的冰。他寒声道：
“有祭神台的传说在，叶家不可能成为大安宫的主人，他们恐怕也从没有奢望过大安宫里的宝座。这归根结底，依旧是轩辕恪勤与轩辕弘之间的游戏。青珏引魔神杀了那么多人，所以他也不得活。”
红阳嗔怪的看着雪银，责备道：“你在责怪青珏，责怪自己的老师？魔神妄图做圣龙大陆的主人，奴役人界。青珏族长虽有半神修为，又育有神珠，可终究不是神。不如此如何除掉魔神？叶家虽然无意皇权，可叶家架空皇权，藐视神教，自创阵法对抗神教大阵，以便于他们修习魔功妖法……”
红阳国师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呼吸微微急促起来，他调匀呼吸，才用惯常平静的语气说道：“圣龙大陆需要平衡。”
雪银再次沉默。是的，无论为了哪一方的利益，以叶家万人的性命，换魔神魂飞魄散，怎么看都是一个合算的买卖。
他本以为魔神主魂附身叶家厉鬼，后来却脱离了父亲的控制，是父亲没有料到后来发生的事情，如今看来，却不是。
父亲要如何复仇？自然是你想做什么，我偏不让你如意。你舍了性命让魔神魂飞魄散，我就要让他再活过来。
雪银再次用手抚上胸前挂着的养魂瓶。
“青珏的遗体，本应坠落万狐山北山，然后埋在那里，滋养生灵，让北山重新恢复生机，却不知是如何到了北岭的北石口。而魔神的肉身，却埋在了黑石山……”
红阳国师也“呵呵”苦笑起来，能这么安排的人，也是有才啊。”
雪银淡淡的说道：“叶家小公子，才名满天下。”
红阳国师点了点头，叹道：“当年朝凤公主便是惜叶家小公子之才，带他一起出嫁，可惜他耳聪目明，什么都瞒不过他，他又是个不肯糊涂，不肯低头的，偏偏要跑回来。叶家人，就是这么傲气啊。”
雪银闻言心里一动，问道：“当年，是谁对叶小梅动的手？”
“巡防司里的人，不知道是谁。”
雪银点点头，这个结果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他为什么能在多年以后，夺身真正的梅卿？
“叶小梅当时就死了吗？”
“不知道。”
雪银沉默，他在巡防司的沉案卷宗里查到过这个案子，卷宗记载叶小梅当年在北岭国苍北城外的北石口失踪。
如今，青珏的遗体在北石口，北岭王赵浩苍私建的武器坊，也在北石口。
这当然不是巧合，事实上，赵浩苍的武器坊，与青珏的陵墓是一体的。
雪银召出储物戒里的冥虫，递给红阳国师，道：“这是在北石口青珏的陵墓里发现的虫子，吃人，吃的骨头都不剩。”
红阳国师用食指和中指捏起一只冥虫，轻轻一捏，冥虫碎裂开来，里面没有血，只有一种黑色的液体流出来。
“这是死物，”红阳淡淡的说道，“是冥界之物。它们能吃普通人体，却吃不掉半神之躯。可就是它们的体液，再加上北石口的寒冷，让青珏的遗体经年不坏，尧尧才得到了青珏的修为。”
“尧尧还得到了魔神的魔丹。这也是父亲让狼叶引着尧尧进入魔神体内才得到的，尧尧为此差点被神教大阵所摄。”
雪银很是不安，他目视红阳，问道：“父亲想做什么？”他的心由不安转为焦虑，“尧尧是青珏转世之体，父亲想做什么？报仇？”
红阳看着天空微微泛白，这场谈话，已经进行了一个晚上。
“雪银，你觉得这个世界是什么形状？最南的琼桦国，与最北的雪域，离的有多远？”
雪银一愣，他不是神体，无论飞得多么高，都无法飞出这个世界，也就无从看到这个世界的全貌。
不过，他想过这个问题，道：“我没有见过世界的全貌，可我觉得，雪域至阴，琼桦国至阳，应该是这个世界的阴阳两极。也就是说，是这个世界的反正面。”
红阳国师点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那么你有没有想过，圣神殿和雪域，神女殿与琼桦国，有什么关联？”
雪银不知道红阳想说什么，回答道：“如果这个世界对折，他们正好重合。”
他想到了什么，疑惑的问道：“国师觉得圣神殿与神女殿，琼桦国与雪域，是相通的？”
红阳国师道：“我觉得你想的很对。”
雪银耸了耸肩，不以为意的说道：“那又如何？他们是父女，神殿相通有什么奇怪？再说，我在神女殿里住了那么久，并没有发现什么通往圣神殿的路。”
红阳国师摇头笑道：“孺子不可教也！谁告诉你魔神是男子？”
雪银一愣，他没有想到红阳国师居然也喜欢八卦，而且是八卦神的生活隐秘。
“我听说，他是雌雄同体，只是我觉得他是男人。”
红阳国师摇头嘲笑道：“你听说？你见过魔神雕像，为何还要去听那些捕风捉影？”
雪银再次愣住，他心道神教秘籍果然是秘籍，今晚太多让他目瞪口呆不知道说什么的东西了。
“魔神是女子？”雪银想着神女殿里的魔神风姿绰约的雕像，“可如果是这样，珠珠的父亲是谁？”
“神女自然是魔神与正阳神之女。”
“自然？“雪银惊奇的瞪大眼睛，“国师，你这是从秘籍上看来的？神教秘籍……“
他牙疼一样的咧咧嘴，问道：“谁写的？准吗？”
红阳国师没有恼，他很认真的看着雪银，淡淡的说道：“神教秘籍，是从祭神台上拓下来的。”
红阳看着雪银，看透了他的心思，知道他听说祭神台可以随便上，上面还有神教秘籍，肯定是想要上去看看。
“祭神台上面的秘籍已经被磨平了，你不用想着上去查看。”红阳国师淡淡的说道，“不要考验轩辕烈对你的容忍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