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徐尧转过头来,前方的重重迷雾里,悄无声息的走过来一个人。
此人全身黝黑,如地狱里的幽魂。
徐尧身上的腰牌微微的振动起来,提示来人是自己人。
徐尧却接着明白了为什么会发生现在的事,她站定了身子,背负双手,冷冷的等着那人走近。
“老五,”来人幽深的眼眸毫无温度的盯着徐尧,“院长命你即刻回京。”
徐尧点点头,道:“我本来就要回京。”
不待那人回答,徐尧的神色却接着冷了起来,斜睨着来人,冷哼一声问道:“你又是谁?摆这么大的阵仗,是为了抓我回京吗?”
“不敢。”
来人说了声不敢,声音里却没有不敢的意思,他没有离开,平静的目视徐尧,一辆全黑的马车,从他身后缓缓驶来。
“请。”
徐尧心里恼怒,看着来人,问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谁。”
“卑职排行第八。”
“原来是你。”徐尧冷冷的一笑,嘲讽道,“米粒儿倒是看重南岭,让你与老五一起守在这里,结果,他死了。”
老八神色未变,回答道:“卑职与五哥,各司其职。五哥并不总是待在南岭。”
徐尧并不清楚她的前任负责做什么,只是心烦羽林卫摆出这种阵势等着自己,就像是在捉拿犯人一样。
不过这似乎与眼前的老八没什么关系,徐尧想着如果自己一味的为难老八,倒像是她怯了米粒儿,只管着捏软柿子。
老八并不知道自己这个羽林卫南岭分卫的指挥使,在徐尧眼里成了可以随便捏的软柿子,他也不关心徐尧的想法,再次平静的请徐尧上车。
徐尧冷哼一声,懒得与老八多言,径自上了全黑马车。
老八也跳上车,长鞭挥出,准确的打在前方那两匹大黑马身上。
徐尧能感受到四方八面的气息,知道是羽林卫的人在四周暗中保护这辆马车,心中更是不忿。
她知道如果自己老老实实,这些人就是来保护她的,如果她敢有什么动作,这些人却是来抓人的。
她也没打算有什么动作,虽然她八重天修为,可论起打仗杀人的本事,在这群训练有素的,长期行走于黑暗之中的羽林卫高手面前,她依旧不敢托大。
更不要说前面驾车的老八,她甚至看不出对方的修为。
再说……她为什么要跑?
她还要去质问米粒儿,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她还要去见阿娇,听她讲讲幼年的故事。
徐尧在松软的褥垫上躺了下来,虽然她此时置身溽热的南岭国,车厢又被封闭的严严实实,可由于车厢四周放了许多盆冰块,里面异常的凉快。
从车厢里连净桶都预备好了来看,这辆车是要一直跑到京都去了。
马车很沉,故而跑得很稳,徐尧被车子晃晃荡荡的困意再次袭来,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老八悄悄的打开车帘往里看了看,见徐尧已经睡着,松了一口气,他不好总盯着一个女人,放下车帘,一路往北。
米粒儿的命令来的极快极突然,突然到他来不及去找一个合适的女人来贴身陪伴徐尧。
那就只能马不停蹄,等到了东辰国,将这辆马车交给老九,他就算是完成任务了。
老八不知道海底岛最近发生的事情,但他知道米粒儿听说徐尧回来,就让他们这样半护送半押送的送徐尧回京,是因为如今京里的形势很是微妙。
徐尧半年前在北山乱葬岗子失踪,不久之后一直藏匿在黑石山的轩辕云祭出先帝的遗诏,声称意亲王轩辕旭尧来投,轩辕云要拥立意亲王轩辕旭尧为帝。
这本来没有什么,轩辕云从先帝在时就是叛军,现在却拿先帝遗诏说事,平白的惹人笑话。
且所谓的“意亲王”更是从来都没有在人们的视线里出现过。这不过是一个拙劣的表演罢了,让人怀疑这位曾经的西辰王,因为儿子的死发疯了。
却不料这个当口慕容太后病故,她的女儿,当今陛下的皇姐渭城长公主,在京都大比,所有精英聚于京都的大安宫广场上,宣读了母亲的遗诏。
遗诏讲的是当年先帝当年在病重时分,依然念念不忘人才难求,临死之前,依旧对母亲讲着京都大比之事。
这似乎没有什么,却不料让有心人听出一个隐藏的惊天秘密。
那就是慕容太后的遗诏里,讲到先帝回光返照,还陪着太后吃了早膳。
那番牵挂京都大比的话,正是先帝在早膳时对太后说起的。
早膳时已经是太后遗诏里的“临死之前”,当今陛下却是在第二天早上才进宫,接受先帝亲授遗诏,在先帝灵前即位为帝的。
一个消息在京都大街小巷里悄悄传播开来,消息是从大安宫里传出,说的是当年先帝早在皇帝陛下,也就是当年的皇弟西辰王入宫的头天夜里就死了。
所以,所谓亲授遗诏,根本是不可能的,继而这份遗诏是不是真的,也被打了个问号。
无论是梅雪银还是米粒儿,都不怀疑轩辕云营中的那个“意亲王”与徐尧有什么关系,可他们要防备的,是有心人拿徐尧做什么文章。
“这是臣的失职,”东明殿东书房,米粒儿愧疚的低着头,对面前的轩辕烈道,“赵望舒抓走了慕容德,臣只想到了渭城,却没有想到……”
米粒儿顿了顿,压低声音道:“只是,先帝的事情,只有臣与雪银知道,太后又是从何处得知?”
轩辕烈微微叹息,亲授固然是假,遗诏却是真的。只是遗诏是轩辕嗣临终之前所写,身边的梅雪银又是西辰国的人,没有亲授,如何服众?
“没有什么好猜测的,太后遗诏里,只是写了她看到的事实罢了。有心人,总要猜一猜。”
“是。”米粒儿小心翼翼的应道,“臣刚刚接到线报,徐尧姑娘从碧波海归来,看起来,她对现在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虽不知她这半年去了哪里,可显然不在黑石山。”
“嗯,等她回来,让雪银私下里问一问吧。她如今在圣龙大陆,也是有身份的人,神教那边,也很看重她。”
米粒儿点头称是,给羽林卫下达了那个一路保护徐尧来京的命令。
老八如今驾驶的这辆马车,是当年巡防司的杰作。后来巡防司被慕容千峻逼散,巡防司高层很多人都知道米粒儿的身世,故而很多大师级的匠人都投奔了米粒儿。
这辆车之所以能够长途跋涉如履平地,是因为车下装有暗格。暗格里冬有暖炉夏有冰窖,还有一套保持平衡的减震机簧。
当然这只是为了乘坐马车的贵人能坐的舒服,为了安全方面的考虑,这辆马车的四周和顶部,都有符阵,不仅刀枪不入,还会对袭击者进行反噬,马车本身,就是一件能攻能防的武器。
因为徐尧很配合,这辆马车又不怕攻击,四周还有那么多的好手护送,老八安心的驾车,眼看着天快亮了,他将车子赶入一个僻静的小山村,小山村外的一个小山坡上,有一个单独的小院长,那里是羽林卫的一个据点,老八准备在那里歇歇脚吃早饭。
院子里很安静,一对老夫妻上前来接过缰绳,请老八到屋子里歇息。一夜未眠这种事对老八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跳下马车,摆了摆手算作拒绝,看了看四周环境,上前打起车帘,请徐尧下车梳洗。
车子里,徐尧头向着里面睡得正香,长长的秀发散开,铺满了枕头。宽大的道袍松松的裹在身上,露出一小截雪白的颈子,身子随着呼吸,微微的起伏。
老八觉得自己呼吸有些紧,接着意识到自己这样看着一位睡着的姑娘很失礼。他急忙放下车帘,吩咐老夫妻准备些吃的,送到院子里来。
院子里有现成的石桌石凳,此刻早凉,又能看着马车,老八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了下来,将一个小笼包子放进嘴里。
这辆车底盘有些滴水,老八想,这大概是车底暗格里的冰有些融动,没有往心里去。
吃饱了的老八再次打开车帘,见徐尧依旧侬睡未醒,心头略过一丝不安,他跳上车,将徐尧的身子翻转过来。
果然如他所料,眼前哪里是什么姑娘?只是一个充了气的娃娃,在他一抓之下,里面的气瘪了下来,软塌塌的挂在老八的手里。
老八恼怒的扔掉娃娃,骂了一句脏话,他想到了什么,将车里的褥垫一把掀开。
再次如他所料,褥垫的下方,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洞口通到车下,由于有了孔洞,冰窖里的冰开始融化,一滴一滴的滴在地下。
这个洞口只有巴掌那么大,看起来绝对跑不出人去。
可老八知道,不是猴族的徐尧,缩骨功练得比大多数猴族人都要好很多很多。
徐尧逃了!
这个消息飞快的传入京都,米粒儿震怒,雪银大惊。
飞快的,这个消息又从京都散开,隐藏在各处的羽林卫,还有神珠会馆里的好手们,都动了起来,如天罗地网一般,寻找徐尧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