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清月坊。
阿西塞王子斜靠在矮榻上,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敲着身边的案几,微眯着眼睛,跟着新来的歌伎低吟浅唱。
“老师,我原以为灵儿姑娘走了以后,清月坊里再也没有这么美妙的歌声了,没想到圣龙大陆真的是藏龙卧虎。”
阿西塞轻轻的对唱完一曲,殷勤的上前倒酒的歌伎婉儿点头致谢,柔柔的笑道:“婉儿姑娘果然人如其名,歌声如此婉转动听。”
婉儿粉颈低垂,低低的施了一礼,在木青君的示意下徐徐退出。
阿西塞这才问道:“只是不知道那位灵儿姑娘去了哪里?竟是这么决绝,连与先生道别都没有。”
木青君却似没有听到他的问话,一直凝神注视着下方桌位上的一架五弦琴,直到阿西塞接连喊了三声“老师”,才似大梦初醒,回过神来。
不过他听到了阿西塞的问话,不以为意的说道:“清月坊里的姑娘,都是自由之身,这种青楼歌伎的生活,繁华之中苦楚自知。走就走了,也不是什么坏事。这里的姑娘每天来了走了,若是都来道别,岂不是天天都在别离?”
阿西塞觉得木青君说的有道理,他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是真的想知道灵儿的下落,遂把这件事丢在一旁,两人又讲了一些与国师讲道之事,最后说到要去祭下学宫读书一事。
祭下学宫,顾名思义就是位于祭神台下的学宫。
那座高耸入云的祭神台,位于内城区的中心,面南背北的一面是皇宫,由皇家羽林军把守;另一面是神教所在地神教殿,祭下学宫,位于神教殿的外围区域。
这个学宫里汇集了来自圣龙大陆的顶尖精英们,这些精英地位超然清贵,虽不参与朝政,可也正因如此,他们可以对时政提出最尖锐也是最中肯的意见。
他们的意见会有专人记录,然后上呈长老院,由长老院公决出有价值的建议,上呈皇帝陛下。
祭下学宫里分为文学院、武学院、音律院和医学院,每个学生进入祭下学宫,都有一个主修的方向,然后这四个学院里的课都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与爱好旁听,选修。
“尧尧既然是老师的关门弟子,那就一定是去音律院了。”阿西塞碧蓝的眼睛里闪着快乐明媚的光,在房内灯光的照耀下如湖水般清澈。
“能与尧尧同窗,真是平生最大的幸事。”
木青君瞥了阿西塞一眼,轻轻叹息道:“如果尧尧明天没有出现在祭下学宫,你是不是会很失望?”
“为什么?尧尧不舒服?”
木青君看了一眼阿西塞,道:“不是,是雪银想亲自教尧尧,不想让她到学校去学习。”
阿西塞瞪着木青君,好半天才哑然失笑:“亲自教?我知道圣龙大陆是不许师徒成亲的,他准备退出了?”
他当然知道不是,谁规定必须师父才能教徒弟?
“如果尧尧明天不去学校,我要去梅园救她。”
“救?”
“对,”阿西塞斩钉截铁的说道,“老师是没有见尧尧劝一位山里姑娘出山时的样子,我相信梅雪银的确能教出好徒弟,可我更相信尧尧一定不想一辈子躲在梅雪银的身后。”
他顿了顿,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如果她明天没有去祭下学宫,我相信一定是梅雪银禁锢了她,一定不是她心甘情愿的。”
木青君不由得笑道:“禁锢?你想到哪里去了,雪银不是那种人。如果尧尧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我倒是相信明天你一定能够见到她。”
木青君站起身来,走到那架五弦琴旁,缓缓的坐了下来。他凝视这把五弦琴,良久,轻轻的拨到了一下琴弦。
“铮”的一声响,清亮高亢的音乐拉开序幕,阿西塞听着这高亢的,不同于往常木青君行云流水般的,像是在诉说着平生愤懑的音乐,不敢出声,静静的,专注的听着。
音乐声停止,音符却没有静止下来,在这屋子里余音绕梁,经久不散。
妹妹木婉君苍白的,看起来莫名的凄妍的脸浮现在木青君的脑际,还有那个刚刚出生,还没有来得及看看这个世界的孩子。
“王子,”木青君淡淡的开口道,“梅大先生上门提亲了,为他的儿子,向我提亲。”
“青青姑娘?”
木青君看了一眼阿西塞,微微叹息道:“你知道不是,又何必逃避呢?”
阿西塞再次嘎然而笑:“老师你肯定不会答应的。”
“我没有权利答应,也没有权利不答应。”木青君再次轻轻拨动琴弦,琴弦发出如泉水一样动听的声音,“她还没有投入我门下。”
“那……大先生怎么说?”
木青君微微一笑道:“他说,拜师是迟早的事。”
阿西塞明白了木青君的话,看来梅卿也支持徐尧到祭下学宫读书了。他喜不自胜,道:
“我知道当今陛下以孝治天下,有梅大先生的支持,想来梅雪银也不能硬拦着尧尧了吧。”
他说完这番话,突然觉得自己一脸的喜色很是突兀,也很是伤人。
殷青青因为逛青楼的事情,竟连一直支持这门婚事的梅卿都打了退堂鼓。
阿西塞作为魔族人,并不知道也无法理解的是,这件事里让木青君憋屈烦恼的,是梅家退婚根本没有经过木青君同意,而是直接由远在宁远水寨的哥哥殷宁远做主,退掉了这门婚事。
木青君只能吃哑巴亏,妹妹木婉君没有入殷家家谱,自然也就没有他这个舅舅。虽然妹妹的墓地在宁远水寨,却是由殷宁远立了个“大师姐”的墓碑。
正如阿西塞所言,圣龙大陆不允许师徒成亲。而妹妹木婉君,却爱上了自己的师父殷幻一,还为他生下一儿一女。
可就在木婉君生下孩子当晚,木婉君死了,那个男孩子也死了。
只留下殷青青一个女孩子。
“青青姑娘如果真的喜欢梅先生,那就放下架子,不要那么矜持,大胆追求爱情,是美好的事情,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害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