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粒儿如蒙大赦般的笑道：“是，还是殷将军体谅卑职的苦衷。”
他摇头叹息道：“卑职这么多年，第一次感到杀人真的不是什么好事……雪银，你说，就算我养大了那个孩儿，他长大了以后，是拿我做父亲，还是做仇人？”
雪银的眉心一跳，旋即转过身去，三人沉默的走了半晌，雪银才幽幽的答道：
“米粒儿，你的假设不存在。你不会也无法永远保持现在的样子，终究在他们母子身边呆不长久。”
“你说的是，”米粒儿答道，“我是个大活人，想改变容貌，只能是这么画来画去的，若我是个死人，就可以魂附身，可惜我不是死人，也不想为了这么一点事就去死。”
“魂？”雪银停下脚步，仰望阴冷的半山薄雾，喃喃自语，“附身？”
“是，米粒儿接过雪银的话头，“就像尧尧姑娘那样，附身在轩辕旭尧的身上。”
他微笑着转头看向殷宁远，笑道：“殷将军觉得，现在的尧尧姑娘，是意王殿下，还是徐尧姑娘？”
殷宁远虽然不知道他们二人在打什么哑迷，却知道他们如今讨论的问题绝不是那个少年小米。
他很谨慎的笑道：“意王殿下？不存在的。轩辕旭尧是个女孩子，即便是这个女孩子，也早就死了，如今的这位，是徐尧姑娘。”
“嗯，是的。”米粒儿赞同的点点头，“殷将军所言极是。如今的尧尧姑娘，是轩辕旭尧的躯壳，那位尧尧姑娘的主魂。”
他看了看雪银的背影，觉得那张后脑勺上似乎也有一双眼睛，在逼视着他的重瞳。
米粒儿认真的，谨慎的，一字一句的继续说道：“我想，尧尧姑娘体内，还有青珏族长未苏醒的主魂。”
他瞥了一眼那双长在后脑勺上的眼睛，将声音压至最低，说道：
“雪银，你如此剔透，一定明白世间万物，都不是独立存在。正阳神可以，魔神，也可以。”
雪银心里顿时疼的无以复加，他抑制住双手的微微颤抖，冷冰冰的回答道：
“米粒儿，你是监察院院长，说话不要凭空臆测。国师说了，魔神主魂，附身恶鬼。”
“鬼在人界必须有肉身附着……”
雪银心中烦躁，他的声音已经充满了冰渣子味道：
“米粒儿，我说过了，说话不要凭空臆测，等你有了明确的目标和证据，再来找我说话。”
殷宁远看着二人你推我挡，虽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可听到“魔神”二字，惊的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他好容易等到二人说话的空档，亦同样压低声音，急促的插话问道：“魔神出现了？”
米粒儿见殷宁远紧张，很是理解，在圣龙大陆，只要知道魔神存在的人，就一定会为他的出世而紧张。
周而复始，无限轮回。魔神在他有限的几次重新出世里，每次都搅起这片大陆无数的血雨腥风。
他最近一次消失在这块大陆，自然是几百年前那次与青珏的同归于尽。
所有知道徐尧身份的人都知道，如今青珏回来了，那魔神也快要回来了。
米粒儿安慰殷宁远道：“殷将军不用紧张，魔神会不会真正出世，如今我们还可控。”
前面的雪银心头再次疼起来，米粒儿在说他的女儿鱼儿，魔神有一缕幽魂在鱼儿身上。
这让雪银为父亲找到了反驳米粒儿的托辞，雪银接着米粒儿的话头说道：
“宁远，米院长说的是。魔神的魂魄在几百年前被祭神台震得魂飞魄散，其中有一缕幽魂被父亲所养，前些日子，绘心叔将这一缕幽魂送到神鱼岛，让鱼儿……”
他顿了顿，不知道说出鱼儿身世会引起殷宁远怎样的震撼，他继续说道：
“让鱼儿有了一缕神志，终于可以睁眼看看这个世界。也就是说，只要鱼儿还活着，那一缕幽魂就不会归位，魔神也永远不能复活。”
殷宁远有些懵懂的挠了挠头皮，他不由得笑道：
“你们能不能给我从头说起？比如，先告诉我，鱼儿是谁？普通人的话，几十年以后就死了，好像困不了魔神太久……不过，师叔做事，一定有他的道理……”
“嗯，你说的是。”雪银为着殷宁远信任父亲，替父亲说话，很是高兴，觉得与这位义兄更加亲近了许多，于是解释他的疑问道：
“鱼儿不是普通人，她是神女的女儿，天生神体。”
“神女？”殷宁远脸色顿时古怪起来，试探着问道，“你是说……你的那个……珠珠？”
“嗯。”雪银不想解释太多，只不容置疑的说了一句，“珠珠的女儿……自然是我的女儿。”
“……哦……”
殷宁远见雪银根本不打算回头解释，也不准备听他在这件事上有什么质疑，将想说的话咽回肚子里，道：
“如此说来，师叔的意思我明白了，他这是把魔神这一缕幽魂藏于神女殿……”
殷宁远点了点头，笑道：“我说师叔做事一定有他的道理，果然如此。”
雪银松了一口气，仿佛一直压在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他很是高兴的回头，对殷宁远笑道：
“义兄所言极是。”
米粒儿见三人谈话的结果居然被殷宁远拐了过来，心中气闷，可也知道怀疑别人的爹，的确需要很有力的证据才能说服人接受。
他嗤之以鼻的瞪着前面的后脑勺，心道陛下对此人果真看到骨子里，明明他自己心里也在怀疑，可别人一提起，就一定是要护短。
三人不再提起此事，一路往山里走来。眼看着前面有了人烟，知道快要进村，三人于是收起刚才的话题不再提起。
殷宁远对米粒儿笑道：“这么说小米家是从京城来这里的，你到这里也有些时日了，我听说有很多中州流民也跑进了山里，不知道你认识吗？”
米粒儿点头答道：“我进山有些日子了，这山里有很多村子，各地来的都有。不止中州国流民。”
雪银问道：“那你可曾见到修行之人？”
“没有。”米粒儿答道，“可这里的村民都说，这里如果不是有仙人保护，他们这些人早就没有活路了。”
雪银哑然的看了一眼米粒儿，暗自摇头，笑道：“他们为何要认定这些仙人保护他们的？”
米粒儿却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他非常认真的答道：
“他们说的有道理，黑石山有这些修真门派的存在，无论是东辰国还是中州国，都不会派兵进山捉拿流民。他们在这里打猎，种地，为修真门派出工采矿，都能有进项。再不用担心辛辛苦苦一年，到头来都给了别人！”
雪银惊讶的看了一眼米粒儿，虽然他很愿意看到冷酷的米粒儿有了悲悯之心，可作为监察院院长，米粒儿此时的立场有些偏出了正轨。
雪银想了想，问道：“他们什么都不用交给这里的修真门派？”
“他们交，不过只交自己得着的东西，要是没收入就可以不交。”
“不过，”米粒儿很快体察到雪银对自己的好意，他迅速摆正了自己的位置，压低声音说道：“他们有一个祝祷仪式……”
米粒儿正想往下说，却见一个老者往他们这边走过来，急忙上前打躬作揖，口称“村长爷爷”，又将殷宁远和梅雪银介绍给老者。
老者听说这二人是花大价钱买了小米豹子皮的富家公子，接着热情起来，听说他们想参加本地的祝祷仪式，满口答应，他很是高兴的捋着山羊胡，摇头晃脑的对他们二人说道：
“知道敬神是好事啊，只要我们打心里崇敬神，对着神多祝祷，我们的香火神就能收到，神收到我们的香火，派来仙人保佑我们……”
“打心里崇敬神，多祝祷，香火……”雪银沉吟着，他的心沉了下去，与殷宁远对视了一眼。
殷宁远对雪银的意思心知肚明，他点点头，看着老者远去的背影，轻轻的说出两个字：“阳气。”
人界与冥界的交易，用的是人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阳气。取少许阳气对人体无碍，故而少量阳气交易是允许的。
官方商会负责具体的人界与冥界的交易事务，如今南方三国全部使用南岭商会，商会里的阳气数量由国相府专人监管。
中州国和北岭国没有商会，由两国国相府直接负责。
可以交易的东西很多，诸如幽冥鬼火，是人界允许的交易物品。
还有大量的不允许交易的东西，比如养魂瓶这种东西，所需阳气的来源，自然是阳气黑市。
虽然以阳气换钱相当于以命换钱，可由于圣龙大陆是诸侯国分治，有人愿意少活几年换得现在所需的东西，雪银懒得理会这种事情。
可如今恶鬼的出现，情势却是不同了。
六界有六界的法则，人、神、鬼本应分属不同的地界，如今人界却出现了大量厉鬼组成的恶鬼，这些厉鬼为何没有冥界捉拿？
这自然是交易的结果。
雪银厌恶的皱了皱鼻子，冥界竟然肮脏如此了吗？有钱能使鬼推磨已经不再是一句玩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