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阳光灿烂到炫目。
而屋檐的积水还在滴滴答答的落下来。
一如多年前，那个暴雨初歇下午。
有时候楚少衡也觉得奇怪，小孩子的记忆，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的模糊，最终完全记不起来，被新的记忆所替代。
为什么到了他这里，那些儿时的记忆，纵使他将之收起来上了锁，但只要与之有关的人或事出现，那些记忆，又会清晰的浮现出来，如同发生在昨日。
他仿佛闻到了浓郁的栀子花香味。
可那香味中间，混杂了浓重的血腥味，令人作呕，而怒放的栀子花花丛中，横七竖八的，躺满了惨死的尸体，那些尸体七窍流血，把洁白的栀子花，都染成了红色。
那些尸体中，有给他带过蛐蛐的王叔叔，有笑他一点都不可爱的魏伯伯，还有瑶儿身边的丫环……全都死了，没有一丝活气。
他跪在被血染红的栀子花从中，心里空空的，眼睛也空空的，一滴泪也没有。
直到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脚踝。
那是一只妇人的手，胖胖的，是瑶儿的奶娘的手。
妇人的另一只手上，抱着一个小小的孩子，孩子白嫩的脸上也沾上了血污，但她无知无觉，呼吸均匀，仿佛周遭不是尸山血海，而是丞相府的后花园。
那一刻，从黄泉境被接回来后，从未笑过的他，喜极而泣。
“二殿下，救救我们小姐。”
“有怪物……有怪物要杀害小姐，二殿下，求求你，把小姐带到安全的地方。”
“夫人说，若是相爷沉冤难雪，那就让小姐隐姓埋名，平平安安过一辈子，若是有朝一日，相爷沉冤昭雪，那林瑶这个名字，再重见天日。”
妇人用尽最后一口气说完，闭上了眼睛。
他清楚的记得自己抱起小小的孩子。
“她拼命的护着你，那么以后，你就跟她姓沈吧。”
他抬起手，笨拙的擦掉婴儿脸上的血污。
“瑶儿，我相信，你的父亲一定是清白的，所以，你以后就叫清瑶吧。”
也许是他的力道重了，也许是感应到什么，小小的婴儿睁开眼睛，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在阳光的照射下，那黑色中，竟流转出紫色的光华来。
凤栖宫，正殿内。
少女清婉好听的声音还在回响。
“沈清瑶，参见曜王殿下。”
楚少衡的手掌，在那一刻瞬间冰凉，他眼睑掩盖下的瞳孔，也瞬间紧缩。
也许不过须臾，又像是过了半生之久。
他终于有勇气开口，声音不能控制的，沙哑。
“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是什么意思？
圣后唇边浮起一抹怡然的笑意。
她是大曜的国.母，是在皇帝身有宿疾，犯病时十天半个月不上朝的情况下，也能够稳定朝局，驾驭六部之人。
怎么可能不精于驭下之道。
打蛇打七寸，就是说，捏住他的七寸，那么，在凶狠的蛇，也就没有了攻击性，也只就只能乖乖的，为她所用。
圣后看着楚少衡，眸中难得的闪过一丝赞赏。
客观来说，这个孽子，倒也称得上泰山崩于前不改色。
她将他最大的软肋拿了出来，摆到他面前，而他居然能控制住自己，冷静如常，让人几乎看不出一丝异样，只除了微微晃动过的袖子。
那袖子的手，只怕攥得跟铁拳一样吧。
虽然不愿意承认，他身上终归流着她一半的血脉，也就遗传了她的一些小动作，比如在急遽紧张的时候，将手握攥得死紧。
“本宫没有恶意。”
圣后在锦凳上坐了下来，接过女官奉上的茶，浅浅的啜了一口，才不紧不慢的说道：“本宫就是想着，你不愿意跟本宫，在你父皇面前母慈子孝，让你父皇开心，那么，本宫只要想个其它的办法，来让你父皇开心。”
“而最能让你父皇开心的，除了本宫与你之间，母慈子孝，那便是，他疼爱的曜王，能够早日成家，为皇室开枝散叶。”
“这位沈姑娘，是本宫在圣山祈遇到的，知书达理，姿容出色，虽然不是名门闺秀，但出身四大名门之中的九霄山，灵根纯正，假以时日，一定能脱胎换骨，大放异彩，而你精于武道，你们两人在一起，也算是琴瑟和谐。”
圣后说罢，朝沈清瑶亲和的招了招手。
沈清瑶忙走过去。
圣后拉着她的手问：“瑶儿，老实告诉本宫，你喜欢曜王吗？”
沈清瑶含羞带怯，看了殿中之人一眼，脸上浮上两朵红云，心脏砰砰砰的跳的很快，但又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口，跺了跺脚，“娘娘……”
“看你的样子，一准儿就是了。”
圣后愉悦的笑起来，又问：“那你告诉本宫，想不想嫁给曜王，做曜王妃？”
沈清瑶再也压抑不住，狂喜在胸腔中蔓延开来。
她当日随同师兄纪青恒和韩璟，一同前去参加定北明珠盛会，结果中途因舒芙之故，还没到会场，就狼狈不堪的滚回师门。
满腔的委屈还没来及述说，大师兄就赶回去，还在师父和诸位师伯面前将她告了一状，让从未被责罚过的她，第一次被罚禁闭三天。
从小到大，沈清瑶从来没有受过这样大的委屈，心里对那个名叫舒芙的妖女，痛恨到了极点，想要十倍百倍的报复回去，只可惜，她不是对手。
愤恨之下，沈清瑶想起韩璟师兄曾经说过，圣山上有一种树，名蓬莱紫兰，其花能够强魂固魄，其果更是提升修为的绝佳宝贝。
为了加速提升修为，禁闭惩罚结束后，沈清瑶直奔圣山。
到了圣山底下，她看到重重守卫时，脑子清醒了——传说这圣山是当年大曜的护国神兽白泽所栖息的地方，山上还有巨大的圣殿，守卫森严，擅闯者，死路一条。
沈清瑶胆怯了，想要回去，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被守卫压着的时候，她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曾想，竟入了圣后的青眼。
“你的眼睛，真像本宫的一位故人。”
圣殿里，那个世上最高贵的女子，看着她的眼睛，语气温和，“你愿不愿意，随本宫去皇城，本宫保证，给你一个尊荣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