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悦上完晚自习回到宿舍，洗漱之后给贺展翼发消息：“亲爱的，明天你想吃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贺展翼才给她回消息：“去二食堂吃小炒，怎么样？”
“好啊好啊，那我明天等你一起吃饭。”
“嗯，晚安。”
“晚安。”
苏悦躺在床上，拿出Time小机器人，摆弄了一会儿，然后戳戳它的脸：“你到底在做什么呀？人家都发消息过去了，竟然这么快就道晚安。”
不过小机器人毕竟不是真的贺展翼，它又如何得知贺展翼在做什么？
其实，贺展翼此刻正在跟他爸贺鸿儒谈话。
贺鸿儒今天忙完科学院的事，算是半个月里第一次回家。
他之前偶尔给儿子发个消息，打个电话，完全没察觉到儿子已经换了个人。但今天回家之前接到同学郝院长的电话，电话里，郝院长对自家儿子一通夸奖。
贺鸿儒从郝院长的字里行间隐约猜到了点什么，他打开电脑，搜索了一下A大校园网，看见了那个风靡全A大的视频。
所以贺展翼一回来，贺鸿儒就叫住了他：“展翼，有没有时间跟爸聊聊？”
贺展翼正在弯腰换鞋，闻言动作一顿，随后直起身来：“好啊。”
贺鸿儒扯了扯领带，他的衬衣有些发皱，头发也乱蓬蓬的，连续工作那么久，他看起来有些不修边幅了，本来打算回家来好好泡个澡放松一下，结果儿子的事让他无暇放松。
贺展翼当然没有忽略掉他的疲倦，他柔声开口：“爸，你先去泡个澡，我来沏茶，然后在书房等你。”
贺鸿儒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去自己房间洗澡去了。
贺展翼在客厅站了一会儿，才去了厨房，烧水、沏茶，又顺手煮了碗面给贺鸿儒。
等贺鸿儒洗完澡出来，贺展翼的面刚好煮完晾得差不多。
“晚上没吃饭吧？先吃点面。”贺展翼在楼上探头，嘱托。
贺鸿儒没说话，也没拒绝，坐在餐桌旁把面吃了。
待他收拾了碗筷去到书房，贺展翼的茶也泡的差不多了。他倒了一杯茶给贺鸿儒推过去：“爸，尝尝看？”
“展翼……”贺鸿儒看着他，轻叹了口气，“你到底想让爸爸怎么办啊！”
贺展翼自己也倒了杯茶，他摩挲着茶杯杯身：“就顺其自然……不好吗？”
“你记得多少？”贺鸿儒问。
“断断续续的，记不太多了。”贺展翼抬头看着父亲，认真询问，“我哥才是主人格，对吗？”
“为什么这么问？你不是不记得了吗？”
“对，我记得的，只有我经历过的事，比如两年前我离家出走的事，我记得很清楚。”贺展翼喝了一口茶，“其他的事，我却记不清楚了。”
“那你……”
“爸，我好歹也在家住了几天了，房间里的一切总会告诉我一些答案。”贺展翼深吸一口气，“爸，你不是说想跟我好好聊聊吗？那……我们就好好聊聊。”
“……你想先聊什么？”
“就聊聊我跟我哥的事。”
“好……你能不能先告诉爸爸，你是怎么想的？”贺鸿儒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是怎么想的？”贺展翼无奈地笑笑，“我怎么想的重要吗？我怎么想全都取决于爸你怎么告诉我的。上一次，你说我是假扮哥哥让你们开心，后来给我吃药，说是能让我精神压力舒缓，然后我就沉睡不醒，每次想醒来的时候都会再次沉沉睡去……如今想来，这药其实是治疗哥哥病情的吧。”
贺鸿儒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
贺展翼继续道：“哦，不对，我跟我哥是在同一个身体里，不能说是为我哥治病，应该说是为我们两个人治病。”
“你都知道了？”
“我也仅仅知道这么多。”贺展翼心平气和地看着贺鸿儒，“事到如今我才想明白，为什么我有很多记忆是缺失的，而我哥认识的人，我却不认识。”
“你……你跟你哥谈过吗？”贺鸿儒此时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他也想明白了很多事，为什么展飞的医生诊断他已经完全稳定下来却还是发生这样的事，原来是展飞自己一直在伪装。他应该只是偶尔才配合一下吧……
“谈过。”贺展翼回想那次梦中遇到的镜面墙和墙对面的贺展飞，眼底闪过一丝坚定，“我哥自己不想要掌控这个身体，所以我才会出现。”
“那你哥他……”贺鸿儒紧张询问。
“放心吧，就像我之前那样沉睡似的，他也只是沉睡而已。我会叫醒他的。”贺展翼轻轻转着茶杯，“我可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让他答应我不要放弃。”
“……谢谢你。”贺鸿儒由衷道。
“不用这么客气，爸，他可是我哥。”贺展翼直视着贺鸿儒，“但我想请爸爸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是不是想让我永远沉睡甚至消失呢？”
贺鸿儒沉痛地看着他，明知道这不是小儿子，可他的神态、语气，都跟小儿子一模一样，他已经在三年前失去过一次小儿子，又怎会愿意再尝一次这样的痛苦？！
但……这样的小儿子是不正常的，连带着让大儿子也无法正常生活，如果这样放纵下去，恐怕他将失去两个儿子……
贺鸿儒迟迟没有开口，表情痛苦，贺展翼也收回目光，了然一笑：“明白了，为父母者，总要多考虑一些问题。”他站起身来，想要离开书房。
贺鸿儒叫住他：“展翼！”
贺展翼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展翼，爸爸当然希望你跟哥哥都还好好的。可是……事情已经发生，无法挽回了。你们这样的状态，是不健康的……爸爸担心，到头来，无论是你，还是你哥，都将沉睡不醒。”贺鸿儒也站了起来，语气激动。
贺展翼转过身来，看着他：“那如果是我哥沉睡不醒呢？”
贺鸿儒一怔。
贺展翼继续道：“反正他也不想醒来。”
“这……这恐怕不行。”贺鸿儒艰难地解释道，“你哥毕竟才是主人格……”
“所以呀！”贺展翼笑了，“我说顺其自然最好啊！他想醒来的时候我就让出身体控制权，他想沉睡的时候我就接管身体控制权，我们轮流来处理自己想做的事，岂不是很完美？”
贺鸿儒看着他，没有说话。
贺展翼收起眼底笑意，郑重补充：“而且还有妈咪那里，让我哥面对她，太痛苦了吧？”
“她那边我会安排好的。”贺鸿儒道，却没有太多底气。
他的妻子向来霸道强势，他把儿子接回国也是趁她在疗养院，如果真的硬碰硬，他不一定能成功把儿子接回来。当初……也的确是展翼的人格帮了他大忙。
“还有两个多月就要过年了，她要么会回国，要么会让我过去陪她。在她的认知里，活着的可是我。你要怎么安排呢？”贺展翼问。
贺鸿儒一时语塞。
“况且你的工作这么忙，天天分心多累啊！”贺展翼微微张开手臂，露出一个坦诚的姿势，“我们顺其自然，那些药我不会再吃，我哥醒来如果想吃我拦不住他，我也不干涉他，但我不想吃。”
贺鸿儒连续工作了半个月的脑细胞有些跟不上儿子的思路，他再次沉默。
贺展翼最后笑了笑：“如果你同意，我就继续在家里住。如果你不同意，我会申请去学校住。”
“展翼！等等！”贺鸿儒上前拉住他的胳膊，两个人的身高已经差不多一般高，贺展翼毫不退缩地回望着，“爸，你选哪个？”
“你跟你哥都是爸爸的儿子，爸爸当然都爱。”
“……我知道。”贺展翼收起态度里的咄咄逼人，软化了一点，“所以我才拼命留住了我哥，我当然也有我的私心，我不想消失。爸，我还有很多事想做。我哥也是。”
“我知道。”贺鸿儒想起自己看见的视频，“你哥还是喜欢机械，你也是，对不对？”
“对。”贺展翼大方承认，“我哥既然妥协了一次，选了生物医学专业，我总要做些什么。——我知道他内心还是喜欢机械，所以，特意在上一次出来帮他答应了A大机甲社团的社团顾问。”
这件事贺展翼之前本来想瞒着，但现在，他既然决定跟父亲坦诚地聊一聊，那也没有瞒着的必要了。
贺鸿儒不由想起三年前那场意外，得到噩耗的他远渡重洋的焦心，等在手术室外的煎熬，失去儿子的痛苦，全都席卷而来。他闭了闭眼，最后看着贺展翼，哑声问道：“你……就一点也不害怕吗？”
明明经历了那样的意外，竟然还对机甲有着如此执着的喜爱。
“如果说一点都不害怕，肯定是假的。可是，我跟哥哥从小就喜欢，与那些机械零件相伴十多年，让我们就这样放弃，实在太可惜了。”贺展翼道，“我哥可能不想碰，也按照你的意愿选择了生物医学，但我不想放弃。”
贺鸿儒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况且，我哥的心结就在于此，越是让他逃避，他的心结越打不开。”贺展翼垂眸道，“我想试试，以我的身份能不能帮他解开心结。”
如果可以的话……就算到最后他的结局是沉睡不醒，也无所谓。
毕竟，真正活着的人，是贺展飞，而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