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儿把萧蘅强留在扇子楼,虽说有点过于霸道,但那也是基于青梅竹马,往日师兄妹之间的玩笑。
但若放在萧蘅那位未婚妻——东凛公主云绛缨的眼中,又恐怕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她身为萧蘅未婚妻,自然知晓萧蘅的许多秘密。包括年少时期隐姓埋名,师从鬼府的往事。更知晓萧蘅与端木玖儿青梅竹马,师兄妹情谊深厚,连她这个未婚妻,都是不能相较的。
云绛缨身为萧蘅未婚妻,对玖儿的存在,十分介意。否则,也不会计划周详,诱骗她来此。
但可惜这计划被萧蘅发现,且轻而易举的就破坏了。
甚至连扇子楼里,她安插的眼线人手也一并除掉了,害云绛缨才一出手就十分被动,乃至后面无所作为,眼看着玖儿喝萧蘅在扇子楼里一住三个月,又妒又恨,气得都快发疯了,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但连萧蘅也不能想到,云绛缨这样的女人,哪怕出声便是尊贵的东凛公主,但若一朝发了疯,什么蠢事都干得出来。
她竟带着也不知是从哪里重金雇来的江湖高手,拼着脸面不顾,冲到扇子楼来抓人。
那一群江湖高手,也不管是不是青天白日里,就仗着人多,直接冲进了扇子楼的前庭,踏雪而来,蜂拥而至。直言不讳的就是要抓端木子衿。
萧蘅彼时正在养病,日渐好转,已经可以下地自由走动,正靠坐着和严允下围棋。听说这件事后,自然不想打扰玖儿,便命手下的几个楼主阁主带人过去追截。
他的命令是:“格杀勿论。”
扇子楼的人手虽然没有来的人那么多,但都是久了行走江湖的杀手王牌,出手又狠又准,对上那些不知何处雇佣来的高手,也是自如的。
只是对方人数太多,局面一时也不好控制。
倒是玖儿听说之后,咚咚咚的从楼上跑下来,把手里的锯子一丢,对萧蘅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这里扇子阵才做完,就有上赶着来试机关的。子蘅,你放他们进来,让我看看这机关的效果如何?”
萧蘅随即一愣,又很无奈的说:“倒是你最有这个闲心。既不生气,也还有兴致试机关。”
玖儿说:“你的未婚妻重金雇人来抓我,我可有什么好生气的呢?该生气的是她,该跟他解释的是你。”
萧蘅摇头:“我跟她,已经没有什么可解释的了。”
“为什么?”玖儿说,“她误会了。你说清楚,一切就都不是问题了。”
“她执意不信,又何必多说。”
一个人,愿意相信你,自然怎样都会相信。哪怕你不去解释。
但一个人若不愿意相信你,那便是怎么做他都不会相信,磨破嘴皮的解释对这样的人来说,也毫无用处。
何况萧蘅向来话少,天生就不是喜欢解释的人。
“她不相信我们是师兄妹的情谊,那你们又如何能结婚?”
“在我们这些人眼中,结婚也不过就是东凛和辰国的盟誓,与我萧蘅和云绛缨的彼此信任,根本就一点关系都没有。”
“行吧。”玖儿对身在皇族的人,自认是不能理解的。她不能明白,明明不快乐,为什么依然还留在那个位置。
明明……子蘅不是个贪恋诠释的人。金钱对他,就更是有如尘埃。
所以她不清楚,一个不爱诠释,也不爱金钱的人,非要去做那个辰国太子、非要娶一个只与利益相关的女人,这一切究竟有什么乐趣可言。
这能让他变得比从前快乐么?
显然并不能。
他从前就是一个多快乐的人,如今玖儿看着,只觉得子蘅似乎比从前还要更加的不快乐。
她很想问子蘅一句,这一切,值吗?
但她还是没有问。
或许她心里清楚,很多事情,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既然是子蘅的选择,既然子蘅愿意。
那么,她终究是局外之人,不便多问,不便多说。
子非鱼,或许,鱼自有他的想法,他的快乐。
哪怕……他一直都没有笑。
“我想要去试机关,那些横冲直撞的人,你就直接把他们放进来就好,不用派人解决。一次开阵,否则,我还嫌麻烦呢!”就说,“还有,你那未婚妻先前还诓骗了我来这里,我对她好感全无,所以,这人你自己去找到了看管好了,我不想看见她,但也不想误伤她,以免破坏了你的联姻大计。所以,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处理,我只去研究我设计的机关就好,千万别打扰我!”
萧蘅闻言,也没说其他,只对自己的下属们点了个头,那意思就是,一切依照玖儿的办。
这让他那群属下不免纳闷,一个在女人外头,想尽扇子楼还要雇人在前头武力硬闯,而另一个女人在里头,想干什么干什么,说一不二。
这两个,究竟哪个才更像是这太子殿下的未婚妻啊……
桃花扇子阵,是结合了扇子楼内部七栋楼阁的建筑形状,利用机簧的冲力以及扇子刀的回旋力,组成了一个回旋扇子刀的机关阵。七个楼阁之间,一旦开启这机关阵型,扇刀便是大面积的回旋飞舞,横冲直撞,又因为刀扇的数量大,且分部密集,所以躲避起来十分困难。
至于为何会取名叫做桃花扇子阵,那自然是因为……扇子刀在回旋飞转之中,割伤了闯阵之人的皮肉,斑驳的血点落在北地天寒的冻土积雪之上,宛如点点桃花。
听起来倒是极富诗意的桃花扇子阵,但开启机关之后,场面也同样是惨烈的。
扇阵分三重,第一重和第二重都是扇子,只不过杀伤力略有不同,第一重密集,为的是尽力消耗敌人。第二重没有那么密集的攻击,却在攻击强度上比原来翻了两倍,这一轮,割出来的伤口,不是先前那种浅浅的,而是深深的,入骨的。这一轮才是真的为了重伤敌人。
而最后一重,连刀具的形状都换过了。
不再是扇子刀,而是割喉三联弯刀。这种刀,是玖儿在鬼府亲自设计的,就叫夺命。
把这种刀具运用在她的机关里,算是狠绝的。
原本,她并不打算亲自实践使用,而是留给子蘅的。
她想着,子蘅毕竟身处高位,也许会遇到的危险更大。扇子楼对子蘅来说看,是他一手建立,却楼主阁主们对他忠心耿耿,也算都是心腹了。
这扇子楼既然是子蘅的私有物,那么有朝一日,若子蘅也有个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他一定会回到扇子楼躲避。
她其实是想,留着扇子楼的这些机关,兴许有一天,在最关键的时候,还能救子蘅一回。
若真如此,她也不白费这一回功夫。
她没想刚一完工就试刀。
但有机会也没有错过就是了。毕竟是她自己的作品,看看威力,觉得还算满意。
扇子阵里死伤无数。经查验,那些江湖高手都是东漠国人,往日甚少有交集,竟果然都是为钱而来的。
“人为财死,所以,也算死得其所了。”严允的一句评价,倒也足够犀利,显然是和端木楠待得时间久了,连毒舌这功力,竟然都给传染过来了。
萧蘅也不多言,就只吩咐手下一句,“收拾干净,我不喜欢血。”
主子不爱看血,手下人自然赶紧把那些猩红的颜色都掩埋起来。
一切恢复如初,仿佛就此息事宁人。
但偏偏有人就不想要什么息事宁人。
“放开我!让我见他!你们难道不知我是谁吗?”一个清亮的女音从远处传来,“我是东凛公主云绛缨,萧蘅的未婚妻子,你们是些什么东西,也敢这样拉扯我?!”
云绛缨毫不客气的高声嚷了出来,不管别的如何,气势上倒不输给任何人。
她挣脱了身旁企图把自己带离此地的近侍,一路朝着萧蘅的这边方向跑了过来。
但萧蘅看着他,也并没有发什么脾气。
他依然是冷淡的、从容的对她说着话。
“绛缨,别闹了,回去吧。回东凛,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他说,“我们大婚在即,你也该好好准备一下。不能总是在外面跑。也不能总来见我。”
“我不来见你,你也不想着见我。婚期一拖再拖,我催你你不回,问你你不答。让我回去?我偏不。”云绛缨看着萧蘅,说道,“何况,我这次来扇子楼,也不是找你的。我只找她!!!”
云绛缨一指玖儿的方向:“有个狐狸精师妹在这里勾搭着你,难怪你说什么都不回去了。”
玖儿被指责只弄得是一个哭笑不得。这真可谓无妄之灾,关她何事啊!明明是她先被云绛缨诓骗来此,接着又被萧蘅强留下来,她一番好心帮人解毒,到最后怎么就成了个狐狸精呢?
这也让她真是百思不解。
“咳……”玖儿轻咳,虽然她根本不想跟对方有什么交集,也压根不想对话,但事关名誉,不得不开口啊。
“那个……公主殿下,您这饭可以随便乱吃。话却不要随便乱说行么?”
结果,造谣的那个却比被污蔑的那个更显得义愤填膺。云绛缨听玖儿开口,当即火了,“我乱说?你不是狐狸精,和萧蘅在扇子楼一起住了三个月?”
玖儿简直费解了,这是什么说法?!
“扇子楼这么大,里面的人有男有女,照您这说法,所有的女子住在这里,也都是和子蘅一起住了三个月?”
“子蘅”云绛缨却冷笑,“叫得如此亲切,何不与他一起回去辰国,既然已经攀上了辰国太子,又何必惺惺作态,流落江湖,风餐露宿的生活,你还能过么?”
“我……”玖儿想解释,可是最后,又觉得,还是算了。
她虽然自诩是个江湖人,可他们神工鬼府好说也是赚钱的生意,她大师兄的神工坊,富可敌国,东凛的国库都未必能比大师兄私里的钱多,何来流落江湖风餐露宿一说啊?!
这东凛公主,编故事的能力倒也强劲。
这么威风凛凛的公主,她究竟是该招惹呢,还是不该招惹呢?!
玖儿笑着,看向子蘅。
子蘅却极从容,他忽然拉住了云绛缨的手,哪怕云绛缨这样无理取闹胡乱说话,子蘅也依然是平和的,既不动怒,也不多说什么。
“先跟我回去吧,我同你慢慢说。讲清楚了,我再派人送你回东凛。”他说,“这里毕竟不那么安全。你是公主,不该留下。”
萧蘅无疑是俊美的男子,他温柔说话的时候,定然是极好看,极有魅力的。
云绛缨抬眼一看他,顿时气焰减了大半,倒是脸色微微红润了。
她冷哼了一声,又笑了。她笑起来,也是个很美丽的姑娘,只不过,那笑又未达眼底。
好像是左手挽着萧蘅的手,已经要同他一道离开了。临走临走,经过玖儿身旁,右手里却始终攥着一瓶药粉,这么一个差池之间,抬手。
那药粉从瓶子里洒出来,眼看随风一吹,就翻卷着落到了玖儿的脸上身上。
只听得云绛缨说:“我当然可以走。但是,她也绝不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