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收徒这四个字,真是来得既快又让人尴尬。
明明说是再也不想见或许再也不会见的人,又近在眼前了。而且,自上次分别,其实也没过多久。
说什么花开随缘,花落随心。
若真是随缘,那就只能说明,他们果然有缘。
若真是随心,那就应该是,从心所欲,不离不弃?
“你这个消息,还挺快的。”玖儿见到洛承锦,不咸不淡的,笑了。
其实她心里感慨良多,只是不能宣之于口。
洛承锦却是似笑非笑看着她:“你怎么不问问我伤好了没有?”
“要真有大碍,你会来吗?”玖儿说是这么说,却自洛承锦出现在客栈里的时候,目光就没离开过他的伤处。一直观察着他行动举手的动作。
见那动作自然流畅,才稍稍放下心来,知道应该是没事了。
她问:“你一个马上就要继储君位的人,风尘仆仆跑到一个小边城里来。这么冲动,合适吗?”
洛承锦的确是来的匆忙、衣袂沾了些许尘埃。算得上风尘仆仆。但那丝毫掩盖不住他翩翩公子的气度。
站在那里,俊美有如天上月。
他对玖儿说:“我若说,我是偷偷来的,你会信吗?”
玖儿:“……”
现在她也只知道中州国的军队围城,其他的局势,一概不知。毕竟她既不是齐阑那样的消息贩子,也没有本地军务指挥的权利,平头百姓,了解不到那么高端的问题。至多不过是,贴出的告示让他们待在哪里,他们就得规矩待在哪里。大门紧闭,不能随意走动。除此之外,两眼一抹黑。
她甚至也没派出手下的人去打探什么消息,一是不怎么想走,二是她其实也不那么惧怕。
就这个小破边城,巴掌大的地方,昨天已经被她那些手下人等在闲逛街看热闹的时候,找出了不下十二处密道,足可以让全城人偷偷摸摸疏散出去,给中州国军队唱他一出空城计了。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没有找到密道,她带出来的这一堆人,现造一座密道,那也用不上几天功夫,跑是肯定来得及的。
但显然,她也没打算自己就这么跑了。
洛承锦的到来,就更加让她觉得,某些东西,送给这位炎国未来的太子,这选择还是很正确的。
因为他不光是一国皇子,也是一个很护着炎国百姓的男人。他来边城,不会只是为了见自己一面。
更多的是,他看不得他国家里的黎民百姓遭受战乱之苦。
从前在王府,玖儿就有这体会。及时一个小小的城池闹了饥荒,他也想要亲自去走上一遭,看上一遍。唯恐救灾钱粮送不到饥民手中。
哪怕只是一个小边城起了战事,他也愿意带兵即刻出征。百姓受苦受难,他会心疼。
看不见他的时候,玖儿偶尔会想,洛承锦一定会是一个很适合做皇帝的人。
而且,他一定能做一个很好的皇帝。
他是那种,会把百姓看得比天下重的男子。
一个明明说话做事,看上去总是漫不经心的男人,他的内心却是温暖强大,充满保护欲的。
洛承锦见玖儿目光幽暗,像是在深沉的思考着什么,便不由得开口说:“怎么?不欢迎我来?还是你另有计划,我一来,倒打扰了你?”
玖儿矢口否认:“我只是路过的一个姑娘而已,又领不得千军万马,我能有什么计划被你打扰?”
“你这么一身打扮,说自己是个姑娘,不觉得别扭吗?”洛承锦挑了房间里的一张椅子坐下来,眼也懒得抬,垂着目光看见手边有一盏袅袅氤氲着水雾的清茶,明明先前看见是玖儿喝过一口的,他却偏偏自己拿起来给喝了。
这行为,故意撩拨无疑。
喝完,他说,“要不然,你换身衣裙出来,我们再聊关于一个姑娘的话题?”
玖儿对于他的言行,皆是无语。
和洛承锦若是针锋相对着说话的话,其实想要赢他个一招半式是不易的。
只是最初他们在王府里的时候,各怀心事,所以矛盾不那么显而易见罢了。每日里温温吞吞仿佛在恋情说爱,其实走心的时候,只怕也不多。
倒是此刻这么唇枪舌剑的,她觉得好玩,也有乐趣。
于是说道:“既然穿着男装,那你不把我当姑娘就不当罢。不当也好,免得分神分心,多说几句话都能想岔了地方。”
洛承锦接下这一波嘲讽,轻慢说道:“你不换衣裳,好像我就不会想岔一样。换个男装就能当个普普通通的旧识好友,你我之间的关系,恐怕也没有那么清白吧!”
这话说得简直把暗示都弄成了明示,鬼府少主手下的两位侍女当中,冉明珠正在房间里奉茶,闻言当即手一抖,这怪力姑娘没留神就把一个好端端的茶盘给掰成了两半。
门口守着的薛白螺非但不是聋子,反而武功卓绝耳力甚好,屋里人哪怕就是耳语她也听了个清清楚楚,何况洛承锦讲话的音量特别正常。
于是,她替她家少主很尴尬的咳了两声。
三个姑娘当中,倒是玖儿这位当家少主最为淡定。
听见了,就和没听也差不多。神色如常,脸不红气不喘。
反正她向来如此,没心没肺惯了。
所以,她满不在乎的说:“清者自清,想清就清。”
她这态度也说不上气人,但洛承锦知道她是在故意气人。可他就是不生气。非但不生气,他还挺想笑。
想念一个人久了,就算听她说话气自己,那心里也是愉悦的。甜的。
所以他把这些气人的话,都当做蜜糖细细慢慢的给消化了。然后,又率先打破互怼的局面,开始聊点正题。
“我的确带了人过来,但也的确是偷偷来的。炎国那边,做了点隐瞒。临时就近调拨了从前旧将手里的人,只是不能多,两千都不到。为了不引人注意,都就近隐藏起来了。对面中州国那边,没有围城,因为城外四周都做了护城屏障,城南面又全都是炎国的地界,屏障密林更多,他们也不大敢轻易靠太近。我是自己一个人悄悄潜入城中的……身边侍卫都没带……”
“要当皇太子的人,你这也太胡来了。”玖儿闻言蹙眉,心里也知道,洛承锦疯起来,也不是个正常人。
“你也好意思说我胡来?你才是最敢乱来的那个人吧?”洛承锦说,“中州国为什么大军压境,想必你比我更清楚。”
“是,我确实很清楚。”玖儿想了想,这本来也已经不是秘密。
她说,“的确是因为文景。不过,你消息是真灵通,我才收徒多久,你人就已经到了。”
“这得感谢你的朋友。那位齐阑公子吧。”洛承锦说,“我猜,他是担心你惹麻烦,不得脱身,所以才星夜兼程派人送消息给我。”
“那,中州国究竟派了多少人来?”
“他们绝对是不想让文景活的,因为,他已经是中州国目前为止,除了被立为新君的十六王子之外,唯一仅剩的一个王族血脉了。除掉了文景,那位傀儡小皇帝的江山就稳妥了,控制他的人也就高枕无忧。但若是让文景跑了,那隐患就一直都在。尤其文景如果落在我们炎国手里,被我们善加利用的话……那幕后的人,又如何睡得安稳?”
中州国虽然不那么强盛,但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征伐天下,就必然先争夺中州。就算玖儿不是那局中之人,但光看戏,她也看得很明白。
“是……他吗?立了新君上位,操控傀儡皇帝,除了所有王族血脉,又派人一路追杀文景。如果不是文景所在的青州离中州国都距离最远,恐怕他也难逃一劫。没有命跑到炎国来获救了吧?”
玖儿问虽则是问句,但说出的推断来看,那个人是谁,她早就心知肚明。
“恐怕,你所猜的,全都中了。”洛承锦说,“萧蘅动作快得很。几月而已,中州已经尽在他的掌握了。把中州王室赶尽杀绝,就没人能再妨碍到他。下一步,他要登上他们辰国的太子位,再娶到东凛公主,就可以完成他的天下大业了。”
说到底,炎国国君到底没有年轻人的魄力,对征讨天下的野心并没有年轻人那么大。这一局,终究出手慢了。眼看着中州国落入辰国囊中,说不急那是假的。所以才在太子薨逝之后,立刻把新储君的人选确定。而面对辰国来势汹汹,萧蘅的出手果断,今日的洛承锦,坐上太子位恐怕已是责无旁贷了。若不然,目前为止,天下诸国,尚还无人可以做萧蘅的掣肘之人。
玖儿说:“我没兴趣探究你们到底怎么瓜分天下,但我想要带走文景。”
“如果只是想要带走文景,你现在想走就可以走。”洛承锦说,“我并不以为一座小小边城可以困得住你们鬼府中人。天下城池,在你们眼中,都像漏勺一样吧?”
玖儿挺无聊的看了他一眼,“你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夸你。听不出来?”
“那你这夸人的功夫了得。真是大巧若拙啊。”玖儿不与这人一般见识,懒得继续讥嘲,于是又说,“我虽然是想带走文景,但对于边城百姓军民来说,这场祸事终究也是因我多管闲事而起的。真要说一走了之,我或多或少,于心有愧。所以一直没有动身,留了下来。就算要走,也想带着更多的百姓一起出城。这里的密道,我还是让人去探过的。也许,可行。就是怕这里的城守不肯听我的,不能疏散百姓。”
“你怕对面的萧蘅迁怒边城百姓?”洛承锦摇头,“这里毕竟是炎国地界,情况倒也不至如此糟糕。更何况,对面领兵的并不是萧蘅。他现在在中州国都城里忙得分身乏术,追杀文景这种事,不会他亲自来。”
“我知道他不会是他亲自来,但必定是他的亲信来。亲信下手,那可更加不会手下留情了。何况正因为不是他亲自来,我才更不确定对面领兵之人的态度。”
“你的意思,萧蘅若亲自来,你倒有把握边城百姓平安无事?”
玖儿说,“从前的子蘅师兄,我还自认了解。现在的子蘅师兄……我可不敢说。他我都不敢保证,何况他的亲信旁人。再说恼怒之下,屠城杀人的先例还少吗?这种边城战事一起来,遭殃的都是平民百姓。若这祸端是我弄出来的……你没来时,我觉得那些守城的兵将也不会听我的,所以我本来是打算留下些东西托人转交给你,然后我就走了。虽然这想法不大对得起边城百姓,但也没有别的精力再做多余的事情。但如果你来了,你在这里亲自调兵遣将保护城中百姓,那……我就不走了。”
玖儿思忖片刻,又说:“我到可以帮你。”
“你说真的?”洛承锦料定大抵是如此,但听她亲口说出来,心里到底是欢喜的。
玖儿气笑了:“都什么时候了,难道我还开玩笑诓骗你?!”
洛承锦只看着他笑,目光灼灼:“你诓骗我,我也乐意。”
玖儿没好气道:“是吗?可惜兵临成下,我还真的没有那个闲情逸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