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黑暗。无边的死寂。
死亡,是一个无法描述的世界。沉睡,除了梦境和醒来时候的刹那记忆,也是一个无法描述的世界。
沉睡和死亡的差别就是有记忆的梦境和醒来的刹那。
而蓝海洋记忆的开始,则是一个奇怪的梦境。
梦里,蓝海洋是一团猛烈的火,在无边的黑夜中穿行,拖拽着一束美丽灿烂的尾巴,就像宇宙中一颗正在燃烧的彗星。
突然间,似乎面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膜,一个无边无际的膜。或者说像膜一样的东西,是一个无比巨大的界面。
蓝海洋已经想不起这个膜是什么材质,什么形状,有什么物理特征,可能梦中的东西醒来就这么模糊,这么无法描述。
这个膜无比坚硬,蓝海洋这团火焰撞击过去,几乎就在上面四散了,但有一小部分火焰撞进膜里,蓝海洋就在这一小部分火焰里面燃烧着,飞行着,崩溃着。
蓝海洋感到自己粉身碎骨,四散飘溢,朝一个巨大的幽深的深渊掉落,无休无止地掉落,令人绝望地掉落——
一个莫名其妙的东西突然在蓝海洋的头脑中炸开了,蓝海洋无比恐惧地大叫一声,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蓝海洋的确是感到一个莫名其妙的东西突然在自己的头脑中炸开了,这令蓝海洋感到了自己的存在,感到了自己是在沉睡中醒来了。
蓝海洋觉得眼前是一片朦胧的白。整个世界像被什么东西彻底遮盖了。蓝海洋有些愤怒地挥了下手,想把遮盖这个世界的东西打开。
蓝海洋下意识地觉察出盖住自己的是一张床单。他想不起自己有这么一张床单。但蓝海洋意识到,自己似乎没有用床单蒙脸睡觉的习惯。
这是怎么一回事?蓝海洋有些好奇,他想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世界怎么了。他的眼皮无比沉重,像是整个世界的大门,竟然一下没有睁开。他哼叫一声,更加用力地睁眼。
眼睛在蓝海洋拼命的努力下,终于打开一条缝隙,光线一瞬间凶猛地冲进蓝海洋的眼睛。
蓝海洋感觉有些液体要从眼睛里淌出来,可什么也没有,一阵刺疼和困乏袭击过来,他只好再次闭了一下眼睛,这才小心地开始重新接触这个新的世界。
蓝海洋睁眼看到的是一个空旷的房间。说空旷是因为没有一个站着的人或者发出任何动静的人。
蓝海洋躺在床上,视线非常清楚轻松地扫过周围。蓝海洋为了加强自己的判断甚至用力地转过了头。可蓝海洋还是没有发现比他更高的人或者事物。
在蓝海洋的视线之上,他看到的只是空旷和恐惧。墙壁令人惊悚地雪白,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哪怕是有一个字或者一处破损或者一个苍蝇蚊虫,也不会给蓝海洋这种怪异的感觉。
蓝海洋的视线所及,都是白色的床单,床单下盖着的似乎是一个个沉睡的人,可令蓝海洋恐惧的是,这些人没有任何的头发或者面目露出在床单之外,更没有任何的鼾声和呼吸,没有任何心跳所引起的身体的细微起伏。
这竟然是比死亡和沉睡更死寂的一个世界。蓝海洋的呼吸窒息了,一中从未体验过的恐惧攫住了蓝海洋的心神,令蓝海洋心跳急速加快,毛骨悚然。
阳光从外面拥挤着射进来,也十分怪异地停在了一些高高低低的位置。这些黄色的阳光让蓝海洋感到安慰。
接着,一些奇怪的声音纷至沓来。蓝海洋听出有汽车的喇叭声有人的吆喝声,是正常的世俗世界的声音。
蓝海洋的恐惧开始变淡,但蓝海洋还是想迅速地离开这个地方。
蓝海洋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坐起来。蓝海洋感到自己的身体像石头一样僵硬,蓝海洋似乎变成了机器人或者木头人。
那一刻,蓝海洋就像一个僵尸一样突然坐直了身子,在某个医院的太平间里。
蓝海洋的动作机械而毫无预兆,就像刚刚苏醒的僵尸,或者刚打开开关需要直起身子的原始机器人。
当时的情景,蓝海洋能想像出那种恐怖。如果死人能够看到这一幕,肯定会被惊吓得活转过来。
蓝海洋睁开眼睛后好久没有反应过来。
蓝海洋就僵尸一样坐在一张窄窄的盛放死尸的小床上,盖住蓝海洋脸的白布已经掉下在胸腹处,形成一个令人惊骇的褶皱。
一束耀眼的光突然在蓝海洋记忆的无尽深渊中亮起。
蓝海洋的生命开始被点燃,蓝海洋的视觉开始苏醒,蓝海洋活了。是的,蓝海洋在那个时刻开始活着了。
有阳光在外面照射。是一个白天。但是阳光只在外面,屋子里没有阳光,这个房间建设在没有阳光的地方,阳光淌不进来,也爬不过来,甚至无缝可钻。
一盏节能灯在房间里放射着白惨惨的光,这一定是一盏长明灯。
蓝海洋的思维开始流淌。
这是在哪里?我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
无数的奇怪的概念和感知开始陆续复活。它们像火焰爆裂燃烧,炙烤轰击着蓝海洋的大脑。又像洪水凶猛肆虐,冲进大脑,冲垮一道道堤岸,在蓝海洋的意识和感知里面泛滥冲击,无坚不摧。
蓝海洋的头开始感到了像爆裂般的疼痛,有无数的火焰和无数的巨浪要轰碎这个脑壳。
蓝海洋用力地抱住自己的脑袋,防止它在恐怖的冲击下像西瓜一样崩裂。
剧烈的疼痛在疯狂蹦跳,疯狂鼓胀,无情持续。看来大脑的碎裂不可避免。
蓝海洋无法忍受地嚎叫起来,发出一声绝望而又凄厉的吼叫,像一头被击中脑壳的怪兽濒死惨嚎。
爆裂的疼痛终于停止。火焰熄灭,洪水消退。
但蓝海洋的脑袋还是感觉有些疼,却是外部传来的疼。是那种僵硬的麻木的疼。蓝海洋下意识的摸摸头,感到有些湿润,竟然是已经凝固的血液。
蓝海洋受伤了。但蓝海洋始终想不起来自己是谁,自己为什么会受伤,为什么会躺在这里。
蓝海洋向四周看去,全身的汗毛都直立起来。
蓝海洋看到了无数的床和床上躺着的人。蓝海洋想刚才自己也是和他们一样用床单蒙着脸躺在这里。
蓝海洋用力地下了床,随手揭开旁边伙伴脸上的床单。蓝海洋想喊醒他,问他好多蓝海洋想知道的问题。
蓝海洋的手触电一样地缩了回来,喉咙中发出一声含混不清的惊叫。
一个可怕的人出现在蓝海洋的面前。
他似乎是一个瘦高的男人,但身上全是黑红色的血迹。他的面孔少了一半,血肉翻转着呈现出可怕之极的形状。
他的嘴巴大张着,似乎想和蓝海洋诉说什么可怕之极的事情或者委托蓝海洋转告什么最重要的事情。
他的眼睛大睁着,却是一片茫然和死寂,没有任何生动的内容。
蓝海洋赶紧望向别处,用手捂住了想要崩出身体的心脏,同时弯下了身体,极力抑制着翻腾的肠胃。
蓝海洋明白了,和蓝海洋躺在一起的这些人竟然都是死人。
蓝海洋看到了四周那一片用白布遮盖的死人。是的,现在一看就知道是一片死人。
他们直挺挺的躺在床上,白布大体暴露出脸部的轮廓和身体各个部位的轮廓,有的露出头发,有的露出脚。
令人惊骇的是这些头部或者满是血污或者没有头发,而脚有的穿鞋,有的赤脚,更令人震惊的是有的人居然没有脚。
停尸房。太平间。
蓝海洋的头脑冒出了这样两个词语。
蓝海洋的头脑和身体一样的僵硬。蓝海洋想不起自己在什么地方。自己为什么会在这样的一个地方。
我竟然和一些死人躺在了一起,我到底是睡着了还是死亡了?如果是入睡为什么要和死人一起?如果是死亡我又怎么能活过来?
最关键的是,我到底是谁?到底是谁?我到底遭遇了些什么?
无数的问题一起涌来,似乎要挤爆蓝海洋的大脑。蓝海洋的思维竟然在瞬间短路一片空白。等蓝海洋重新清醒过来,蓝海洋的头脑中就只剩下了几个最本质最重要的问题:
我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情?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蓝海洋痛苦地蹲下了身子,让这两个最简单的问题打击得似乎再也无力站起来。蓝海洋蜷缩在床腿那里,像一只被命运的开水煮熟的可怜绝望的虾米。
怎么办?
蓝海洋就蜷缩在死亡的床下,意识全部笼罩在一片白茫茫无法辨识的光中。
难道这就是死亡的光辉吗?死亡不是永远的黑暗吗?如果不是死亡的光辉,为什么他的意识没有任何过去的影像?
蓝海洋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头。蓝海洋知道他虽然活着,但他的过去却已经死了。他的过去就沦陷在那一片无法进入无法破解的白茫茫的光中了。
蓝海洋绝望地发出一阵阵呻吟。他不甘心丢掉过去,丢掉他已经付出全部心血的那段生命。可蓝海洋只能承受这个结果。这就是失忆吗?但蓝海洋为什么失忆呢?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蓝海洋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蓝海洋更加恐惧地抽搐起来。蓝海洋的生机和力气似乎随着绝望全部流失了。
据说失忆的人大脑会回到婴儿状态,难道要蓝海洋从头再来?
一束光突然闪射而出。蓝海洋的心豁然开朗,萦绕许久的恐惧和悲伤竟然消掉大半。
因为蓝海洋知道自己除了丢掉过去有关自己身世的记忆之外,自己的思维依旧是成熟的,绝对不是婴儿状态。
比如自己对周围情况的认知,比如自己对死亡的思考,比如种种令自己感到恐惧的原因,这绝对不是一个婴儿期的孩子所能意识到的。自己到底出现了一种怎样的奇怪状况?
蓝海洋向外面看去,关于白天的所有感知全部涌进脑海,连带黑夜的所有知识也浮现而出。
蓝海洋甚至在一瞬间想到了时间和空间,想到了宇宙和星系想到了相对论和空间站,想到了流失的时间和生命的所有意义。
蓝海洋终于明白自己除了部分失忆之外,还算是一个正常的人。
唯一令他疑惑和恐惧的是,他自身的信息为什么全部消失不见?是一只怎样的手把他过去的人生给掩藏了?这只手有怎样巨大而神奇的力量才能把他的过去隐藏的如此彻底如此干脆?
想通之后,蓝海洋觉得全身有了用不完的力气。蓝海洋站起身子,心头的绝望恐惧完全被死里逃生的幸福和喜悦一扫而光。
蓝海洋已经明白自己肯定是呆在某个大医院的停尸房里,不然,绝对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有如此多的死尸。
虽然蓝海洋看不见自己的脸,但蓝海洋从身上衣服的破烂和上面的血迹,知道自己一定是满脸伤痕血污不堪。
蓝海洋想自己得赶紧离开这个晦气的地方,自己得先找个地方洗洗澡换换衣服,还要先解决好吃饭穿衣的事情,然后再决定以后怎么办,怎么去找回自己的身份信息。
这么想着,一阵无法抗拒的饥饿感蓦然而至,更加让蓝海洋恨不得马上离开这个可怕的鬼地方。
蓝海洋大步走到房门边。门闭着的,是从外面锁着的。这是两扇刚换不久的铝合金门。显然这个地方刚装修不久,不然不会有这么新的门和这么干净的墙壁。
这样的地方通常没什么领导来,所以肯定是破烂和脏旧的,之所以装修,也肯定不是为了迎接蓝海洋的到来,只能解释为负责基建的领导,不肯放过一个可以捞钱的地方。
因为没有人会想到会有人可以从这个地方安然地走出来,所以蓝海洋很轻松地从里面扭动把手,门就直接开了,连插销都不用去拔。
就在蓝海洋大步走出停尸房,嚣张地站在门口扩胸呼吸仰望蓝天的时候,蓝海洋听见旁边“啪”地一声,扭头一看,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穿深蓝色工作服打扫卫生的妇女,正瞪大眼睛恐惧地看着蓝海洋,脚边躺着一把从她手中跌落的扫帚。
蓝海洋不好意思地朝她笑笑,迈步朝她走去。
一声令蓝海洋惊讶的尖叫,惊天动地的从那妇女的口中发出,接着,蓝海洋看见她竟然捂住脑袋颤抖着身子,像一个玩具娃娃一样翻着白眼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周围更多的惊叫声此起彼伏,接着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向蓝海洋匆匆地跑过来。
蓝海洋不知道蓝海洋该怎么办。跑吧,显然是不合适。呆着吧,又不知道等待他的命运是什么。
蓝海洋呆站在那里,像一只闯进陌生世界的小兽,茫然地看着将要来临的一切,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蓝海洋这时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自己必须要出去,自己不是死人,只有外面的世界才能让自己更好的活下去,自己一定要到外面的世界,不能让这些医生把自己捉住。
蓝海洋拼命地沿着道路向外面人流汹涌的世界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