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菱心中一动，不自觉的伸手拨了拨耳环，含了最端庄的笑意起身，君霖一如往常的阔步入内，一入殿就望见了董太后座位旁站着的拂菱，原本面容含笑的他竟错愕起来。
拂菱俯身行了礼，君霖便客气笑道：“你来了。”
拂菱笑说：“我来陪太后说说话。”
董太后高兴笑道：“是呢，我都好久没见到拂菱了，心里怪想念的，今日你们俩都能来了正好。”
拂菱低头笑道：“想必皇上定有要事同太后相商，那微臣改日再来给太后请安，先告退了。”
董太后正要挽留，君霖却道：“你如果没有紧要的事，就坐一会再走吧，我正好也有话要同你说起。”
拂菱红着脸点点头，君霖又关切问了董太后的身体状况，太医来请平安脉时都说过什么，昨日三餐都进了哪些食物，事无巨细一一关切询问，听得拂菱心里都是暖暖的。
董太后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你看你，人家姑娘都站着等你老半天了，你们就快些一道走吧，我这里都跟往常一样，没啥事。”
两人一道出了宫门，君霖交待随行的宫娥侍卫们远远跟在身后，只和拂菱两人在前头走着，而拂菱始终与君霖保持一前一后，但让他一侧身就能看到自己。
君霖先是问起了离渊的状况，拂菱如实答道：“初冬那会子他生了一场大病，整个人消瘦了不少，好在还算年轻，身体恢复得也快，如今气色看上去还不错。”
君霖笑道：“难怪你总算肯来见我了。”
拂菱红了脸，心虚道：“微臣是来给太后请安的，皇上别乱说。”
君霖停下脚步，宠溺望着拂菱笑道：“我不乱说，这事你我心里都明白。”
拂菱低头不语，心里扑通扑通的，君霖却没再开口，两人就这么面对面沉默的过了一会，君霖才叹道：“书眉回娘家了，这事你知道吧？”
拂菱抬头望他，轻轻“嗯”了一声。
“她这次不是回家省亲，而是要与我诀别。”君霖笑叹道，仿佛他口中说的，只是一件玩笑事。
拂菱却惊讶起来：“竟然有这样的事情，书眉她怎么可以……”
君为臣纲，夫为妻纲，书眉与君霖既是夫妻又为君臣，她这么做，往重了说，那是藐视皇权。
君霖却笑了笑，说：“也真难为她了，她忍得太久了。”
拂菱不解，君霖凝望她，眼神颇为伤感：“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自大婚后，我与她还没有行过夫妻之礼。”
拂菱大惊，心绪急剧起伏，从君霖的眼神知道了这一切原因的答案，对于深爱的人，这样的坚贞既不可思议又合乎情理，这一刻的心里除了感动还是感动，只喃喃自语道：“三年了，你们成亲已经三年了……”
君霖握住了拂菱的手，说：“可是你也等了我三年。”
拂菱含泪直点头：“你说得对，与你分开的这些年，我心里从未再有过第二个人。”
所有的委屈与怨恨，在这一瞬间随着他那句没有与书眉行过夫妻之礼，都土崩瓦解了，这么多年过去，她此刻才明白，内心的感情一直没被时间冲淡，只要勇于去正视和触碰，它还是会像当初那样，犹如滔滔江水般涌来。
君霖笑道：“我当然是知道的，你表面对我越冷漠，内心对我的情感就越重。”
拂菱含羞一笑，君霖却在此刻放开了手，背过身去走了两步，叹说：“只可惜，我如今还不够强大。”
拂菱的念想从柔情中抽离出来，冷静一会，才说：“是的，皇上登基不满一年，朝中各守旧势力依然壮大，皇上的宏图大业一时之间不能施展，也属正常。”
君霖回转身道：“可我却等不起，不做坐朝理政不知道，四方各国对我大周虎视眈眈，我们内耗不起。”
拂菱听懂了他的意思，忍着内心的凄凉，笑问道：“不知微臣可以为皇上做些什么？”
君霖不忍，重新回来握住拂菱的手，柔声道：“你知道吗？我为什么一直不肯立后，因为在我心中你才是我唯一的皇后。”
拂菱瞬间泪如泉涌，感动得几乎快要让自己透不过气来，那么多年前的誓言，他至今还记得，这一瞬间，她觉得即便自己下一秒要遭受万箭穿心之苦，也能笑着说一声知足了。
“可是如今，我却不得不向连家低头，封他的女儿为正宫皇后，你可知我心中的痛。”君霖握着拂菱的手越来越紧，紧得拂菱感觉到了钻心的痛意。
拂菱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心里难过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原本是想安慰他的，但见他言语之间时刻都在诉说着辛苦，这番安慰的话，也再也说不出口。
她无奈的苦想，即便还残有余情，但两个人已经不像当初那般纯粹了，过去那么美好的感情，终究是再也回不去了。
“君霖，让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你知道我一直都愿意为你牺牲自己，过去是这样，现在也是，去做你一切想做的事情吧，你不必顾及我的感受，如果你需要我帮忙，我也会为你全力以赴，我只愿意你能够实现自己心中的梦想，造福大周的百姓，我心愿足矣，别无他求。”
拂菱望着他淡淡说道，这里面每一个字都是发自真心，她也愿意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只是她心里知道，自此之后，她将不会再来见他，两人之间今后也彻底画上完结的符号。
那是她对他最后的祝福与成全，也是对自己这一段奋不顾身的爱情的永诀。
“我这辈子终究是亏欠了你。”君霖叹着气，想要再次握起拂菱的双手，拂菱却笑着摇头后退一步，无声的告诉他两人如今的距离，她淡淡的说：“我要走了，皇上也该继续回去打理朝政。”
君霖知道她的意思，无奈着点了点头，拂菱恭恭敬敬的行了礼，翩然转身，迈着沉重的脚步缓缓离开。
她感觉到自己的心正在滴血，因为心里对他一丝最后的不舍，她赔掉了自己仅剩的自尊。
难道是受到的伤害不够多吗？对他们二人的了解不够多吗？心里为什么还要奢望？为什么要用自己仅剩的自尊去成为他们夫妻二人各自下台阶的垫脚石，如此的牺牲与成全，究竟是为什么？
一个人走在无人的永巷内，她突然想到了离渊，原来一直以来，离渊才是最爱着她的那个人，他带给他的，从来都是这个世界上最纯净最无私的爱，只是她一直都没能去认真体会。
她脚步一顿，转身朝反方向的地方快步走去，几乎小跑着来到了离渊的处所，西角那座破败的宫殿。
心里七上八下的，好像担心会出什么事情，直到看到离渊安详的坐在残旧的藤椅上晒太阳，才算安下心来。
离渊见到了她，只淡淡一笑，说：“怎么今日过来了？我以为你还要忙几日才有空呢。”
拂菱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珠，讪笑道：“原本是打算后日来看你的，今天刚巧在这附近办事，便绕了过来。”
离渊收回目光，继续看那天上的云朵，喃喃道：“我这里是皇宫的边缘，鲜少有人造访，你又是哪里来得刚巧呢？”
拂菱被他识穿了谎话，吐了吐舌头，左右望了望，破旧的篱笆桩子外面好似多了几个站岗的侍卫，他们随时随地监视着离渊的一举一动，高高的围墙外面更有荷枪实弹的官兵把守。
离渊如今手无缚鸡之力，除了自己偶尔的来往之外，他再与外界无任何联系，这四周的看守却没有一日松懈过，恐怕还是当政者的内心惊恐所致吧。
“你看，现在天空上飞过的那只小鸟，是两日前来过的。”离渊微微露出笑意，望着天空说道。
拂菱走过去先替他掩了掩盖在身上的薄被，他的面色是如此的苍白，还时不时的轻咳几声，模样让人心疼。
拂菱还没搭话，离渊又淡笑着道：“你看那些小鸟多么自在，长着一双翅膀，想飞到哪里就飞到哪，多么自由自在，我要是有这么一双翅膀就好了。”
拂菱的心好像被重重一击，同样的话，自己多年前对君霖说过的。
那时君霖的视线根本不在小鸟身上，他的志向是做一只俯瞰大地的苍鹰。
原来一直以为最了解自己的人却是自己最看不懂的人，而一直被自己视为粗莽汉子的，恰恰在内心深处是那么的契合。
这一切都被这五彩斑斓的假象所掩盖，直到今天才微微看出这真意。
这都是天意。
“你为何又哭了？是在替我伤心吗？”
离渊不知什么时候回头望了望拂菱，见到拂菱脸上的泪珠，便伸手过来要替她拂去。
拂菱微笑着直摇头，说：“我不是伤心，我是在高兴，你知道吗？一年多了，我就属今日最高兴呢。”
离渊似乎听懂了她的意思，淡淡一笑，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两人一同仰望天空，看着那只自由自在的小鸟穿梭在白云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