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又一次涌出眼眶，拂菱不敢开口说话，怕那哽咽之声让自己心碎，两人就这么默默的站着，感觉君霖湿热的呼吸直入自己的脖颈，厚重而又无奈。
过了一会，他便放开了手，拂菱赶紧伸手拭去泪水，慢慢回头看他，他歉然一笑，说了声：“抱歉。”
拂菱含泪笑着摇摇头，君霖红着眼，望着拂菱说：“我还有许多公文未处理，就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你。”
拂菱点点头，他缓缓转身。
他的背影正一步步的离去，拂菱感觉自己的心跳漏掉几拍，脚步不受控制的跟了上前，扶着廊柱紧捂口鼻痛哭。
她知道，只要自己张口喊一声，他一定会冒天下之大不讳留在这里，但她怎么也喊不出声，像喉咙被铅块堵住了。
他终于消失在转角，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无力跌坐在地上，让自己的脸深埋进了膝盖，这才放声痛哭。
第二天，君霖带着书眉来长乐宫给太后请安，两人都是身着大红喜服，书眉本就珠圆玉润，容貌娇俏，这一身新妇的打扮更是讨人喜爱，让太后都对她赞不绝口。
新妇跪地敬茶，太后让拂菱把早已经准备好的礼物递给她，一柄一尺来长的白玉如意。拂菱屏息，端着大红绸布盛好的托盘走到书眉面前，微微斜放给她看。
太后笑眯着双眼说道：“这柄如意款式虽旧，却是我当年被册封为先帝淑妃时，孝康端皇后赐给我的，如今我一瞧见你，就仿佛瞧见了我年轻时候的样子，忍不住要把这如意送给你。”
孝康端皇后原是太祖的正妃，太祖称帝，建立了大周国后，被册封为正宫皇后，辈分比如今的太后高出两辈。
书眉连忙推辞：“这如意对太后来说意义重大，孙媳妇万万不敢承受。”
一旁跪着的君霖也道：“还请太后收回。”
太后故作嗔道：“当年我的婆祖赐给我，如今我赐给我的孙媳妇，这还有什么不恰当的吗？佳儿佳妇，天作之合，我看着心里痛快，只盼着你们平平安安的，来年给我生个大胖重孙儿，我就等着享享清福了。”
书眉娇羞含笑，脸红着看了身旁的君霖一眼，君霖也含笑低头不语，拂菱忍着心痛，含笑着把玉如意递到书眉手中，躬身退回太后身边，看着他们起身落座，听着太后与他们毫无隔阂的拉家常，不明就里的人看了，会以为这是一幅绝美的天伦之乐图。
可这人世间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此刻是欢情，下一刻又会是什么？尽管好像已经明白了这一切的无常，可这颗心还是真真实实的感觉到了痛，难道是还没有彻底明白透彻？
看得出，太后对这对新人是发自内心的喜爱，并不单单像往常似得只走过场，她留了君霖夫妇用午膳，这恩遇是这几年来绝无仅有的，可见书眉有多讨人喜爱。
拂菱一直强撑着，掩盖内心的悲伤，始终含笑在一旁侍奉，太后时不时点着桌上的某个菜肴，让拂菱给书眉夹去，拂菱都含笑照办。
倒是书眉有些过意不去，虽然不便说话，可神情举止间，都替拂菱行足了方便，拂菱能感觉得出，书眉对自己是心有愧疚的。
有这片心意就足够了。
饭后，拂菱伺候太后午睡出来，书眉轻轻唤了一声，拂菱扭头回去看，笑问：“王妃方才没有与康王一同回去吗？”
书眉上前拉了拂菱的手，笑着与她边走边说：“康王还有公务需要处理，他便先走了，我留下来想是看看你这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拂菱装作要伸手拨开廊房头顶的枝芽，趁机抽出了手，仍是笑着对书眉道：“王妃无须太劳心费神，太后这边若有事要劳烦王妃，必会及时派人去请。”
书眉感觉出了生分，稍稍落寞，垂眼细声道：“其实我是想找空跟你说说话。”
拂菱笑道：“我前阵子病了些日子，积压了不少事情没做完，刚刚还打算着，趁太后午睡片刻赶紧回去理一理，却不知王妃找我有事，实在是抱歉。”
书眉见此，也只得释然笑道：“也不急，那我过些日子再来看你。”
拂菱点点头，笑着送她离开。
回来之后，却见太后已经醒了，正坐在床沿喝茶，见拂菱进来，望着她一笑。
拂菱赶紧走来笑说：“太后怎么只睡了这一会子就醒了？时候还早呢。”
太后把手里的茶盏递给拂菱，拂菱放下茶盏后马上蹲地给太后穿鞋，扶她起身，又赶紧替她披上一件氅衣。
做好这一些，太后才笑道：“我根本就没有睡着，心里想着事儿。”
拂菱笑问：“哦？是什么人让太后如此牵挂，觉都不想睡了。”
太后回头，笑咪咪的看着她，拂菱感觉出了太后的意味深长，边去扶太后到窗边坐下，太后握了拂菱的手，笑说：“方才在席间，我是故意对书眉那样亲密的，就是想要看看你的反应，孩子，你没让我失望。”
拂菱蹲了下来，手放在太后膝上，仰望着她，神情不解。
只听太后继续说：“你心地善良，宅心仁厚，又精怪俏皮，这个性我十分喜欢，但你太年轻，而且自打出生起就一帆风顺，从未经历过人世的沧桑。你与君霖的那一段情缘，也算刻骨铭心，你因此行为有过偏差，但总算还没到覆水难收的地步，我为了磨练你，将你贬到内侍局，这几年你的性子也磨练得差不多了，刚才看你的表现，也算能够出离爱恨，规行矩步，我很欣慰，这几年你的苦没有白受。”
拂菱重回太后身边服侍，若说内心一如当年完全没有隔阂，也不实际，这一个多月来，她都侍奉得谨小慎微，几乎如履薄冰。
今日，太后开诚布公的这一番话，拂菱当下便泪如泉涌了，就像当年离开长乐宫时，感念太后的良苦用心一样。
“拂菱何德何能，让太后如此费心筹谋，这一生当牛做马，也是报答不完了。”
太后伸手替拂菱将发丝绕到耳后，笑道：“说什么傻话，都双十年华的人了，行事要稳重，等再过一段时间，我替你物色一个良婿。”
拂菱忙要推辞：“太后，拂菱……”
太后自顾自说：“京城繁荣，世家林立，其中不乏德才兼备的年轻世子，我替你选好之后，也会为你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倒时再让皇上为你们主婚，这样一来，你在婆家便再没有人敢小瞧。至于你未来的夫婿，你也不用太爱他，你们二人只需要互相敬重，举案齐眉，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就行。”
拂菱慢慢低下头来，以此来掩盖眼中越来越明显的热泪。太后口中描绘的未来，虽然不是自己心中所殷勤盼望的，但却是天下父母衷心为儿女筹谋的，也是最安稳的生活。
“拂菱呐，你一定要明白，这女人万万不可将自己的一颗心尽数的献给男人，若女人的心不是留在自己身上，那等待她的，一定是她最爱的男人带给的，最刻骨铭心的伤痛。”
拂菱缓缓点头，哭得泣不成声。
可怜天下父母心，自己经历过的痛苦，万万不想再让儿女亲生品尝一遍，可这世间的生老病死，爱恨别离，又有哪一件是可以代人受过的呢？成长和感悟，终究还是要靠自己去亲生经历的，这就是至亲之间永恒的矛盾。
拂菱此刻深深感动的，只是太后一如既往对自己的一片护犊之情，内心仿佛还有个声音在对自己说，还要挣扎，还没有认命。
接下来的日子，拂菱让自己更加忙碌了，太后跟前的事情事必躬亲，凡是没有不尽心尽责的，再次就是，将自己所得年俸赏赐，在请示过太后之后，全都尽数托人送到尚书府，不管贵重与否，都是从宫里头出去的，旁人自然能够明白其中的用意。
后来拂菱有打听过，那几年因为自己的失宠，让爹娘无故遭受一些世人的白眼，但爹的仕途从未受到明显的不公，一直在尚书任上勤勤恳恳，得人敬重。
虽然那些见风使舵的小人从内心里是不必在意，但俗世人言可畏，必要的震慑示威，有时候还是很管用的。
这日，春光明媚，拂菱也换上了轻绸薄衫，难得闲暇的在亭中赏春，一年复一年，宫中的景色从未变过，无论春夏秋冬，总会如期而至，让人有一种安全感，谁说草木皆无情。
“原来你在这里，我一直在找你。”
一阵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拂菱缓缓回头，便见到了离渊一脸的温柔。
他含笑来到拂菱身旁坐下，拂菱也不跟他客气，没有起身行礼，而是将自己面前的一碟酥饼往他面前推了推，笑道：“这是新上的点心，往年没有的，你替我尝尝看，如果味道合适，我明日好命人呈给太后品尝。”
离渊望着酥饼笑道：“你真是一刻也不愿意闲着，总记挂着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