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一边说着，一边密切关注拂菱的神情，拂菱自然是能感觉到的。但此时她更惊讶的是，皇上居然会在病中有此意愿，而且还先与离渊商量？
“皇上若有心废去太子之位，直接下旨就好，又何须要与离儿来商量？离儿被父亲放弃，母亲又是这幅模样，他自是万念俱灰，生无可恋了。”太后言语间无比伤感。
拂菱叹道：“太后，太子现在在何处？我能去见他吗？”
太后点点头：“废太子已经迁至西苑，你去同他说说话吧，尽量宽解宽解他，他确实也艰难。”
拂菱点头称是。
西苑是后宫废弃已久的宫室，在前朝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历经几十年风雨飘摇，虽经过修缮，但外表看来依旧残破不堪，与往日东宫的辉煌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
看守的是个一脸稚气的侍卫，拂菱走到他面前，说奉了太后的口谕来探望废太子。
侍卫面无表情的上下仔细打量拂菱，有些横道：“你说是奉了太后口谕，有凭证吗？”
拂菱诧异道：“既然是口谕，那怎么会有凭证？”
侍卫翻起了白眼：“这些日子来见废太子的人十有八九都说自己奉了口谕，你莫不也是浑水摸鱼来了吧？快些回去吧，别在这里碍事，走走走。”
说着，便要上前来推拂菱，拂菱后退一步，大声喝道：“放肆！小小一个侍卫，也敢肆意阻拦，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附近有其他侍卫听到动静，探看之下有人认出了拂菱，便忙赶了过来，帮着教训那侍卫：“狗东西，猪油蒙了心，风沙迷了眼，连长乐宫的贤人都没认出来，还不赶紧滚一边去。”
然后又对拂菱赔笑道：“大人莫生气，这家伙是今早刚来的，眼拙不认得贵人，还请不要见怪。”
拂菱整了整衣袍，板着面孔说：“要不要再派个人来，同我回长乐宫亲口向太后求证呢？”
那人腰哈得更低了，忙自己打脸道：“哪敢呢，贤人说话哪还有假，您就别再戏弄小的了，小的这就给您开门。”
说着，忙转身将铁链打开，推了木门请拂菱进去，拂菱哼道：“这还像是一句人话。”便从袖管里掏出一袋银钱扔在地上，抬脚入内了。
房顶一阵细灰落下，拂菱闻到直咳嗽，离渊蓬头垢面，身上的衣服同这灰暗的墙壁几乎融为一体，拂菱找了好久才发现他躲在角落，初见时还被吓了一跳。
“太子……”拂菱唤了一声，又改口更轻声唤道：“六殿下，你还好吗？”
离渊微微睁开眼睛，见是拂菱，才尽力一笑，说：“是你来了。”
拂菱也回报笑容，左右望了望，这四四方方的房间，家具器物都十分陈旧了，尤其廊顶上还吊着蜘蛛网，整间屋子都充斥着一股霉味，比起当初自己被困内侍局的光景还要败落。
离渊可是个从小养尊处优的皇子，拂菱不禁鼻子一酸，眼泪就要流出来。
离渊察觉出来，淡笑着说：“你不必为我担忧，我还好，太后说过，不会杀我和母亲的。”
拂菱走到方桌前，放下包裹，从里面取出一盒桃花饼，和一瓶雨露奶酱，又伸手擦了擦眼泪，转身对离渊笑道：“快过来吃些东西吧，这是太后交待说要我拿来给你的。”
离渊便起身走过来，望了一眼这些食物，笑望着拂菱不语，拂菱又自顾自的说道：“太后如今正值气头上，可能会对你严厉了些，等过些日子，她老人家气消之后，我再想办法给你求换间好的宫殿。”
离渊用筷子夹了一块糖糕递给拂菱，拂菱伸手捧在掌心，离渊笑道：“我们两如今算不算是倒了过来？”
拂菱勉强笑了笑，笑容很心酸。
离渊又说：“我觉得这里挺好，你也不用折腾了，我现在喜欢清静。”
拂菱给他倒了一杯水，看着他一口一口的把自己带来的饼全都吃完了，才算笑得轻松了些。
拂菱问：“你可有什么要交代我做的事，只管吩咐。”
离渊摇头笑道：“若是以往我定能随口同你说个十件八件不成问题，可如今，我也不知自己是无欲无求还是心如死灰，竟然一个心愿也没有了。”
他的目光温柔起来，凝望她道：“若一定要说一个，那便是你。”
拂菱低下头，手胡乱绞着手帕。
离渊哈哈道：“我又没说要你过来陪我，你害怕什么。”
拂菱忙抬头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
离渊柔声道：“我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希望你能幸福，你能答应我么？”
“太子……”拂菱抬头。
“你还是叫我离渊吧。”
拂菱低头，歉然说：“对不起。”
离渊笑道：“没事，你还没习惯，慢慢就好。”
两人相顾无言，拂菱实在难掩心中酸楚，只得起身告辞，离渊笑着点点头。
拂菱出门时，又见到那个小侍卫，便问：“这阵子来拜见太子的人很多么？”
侍卫回答：“回大人的话，是有一些，都是朝廷里的人，小的也没敢多问，什么都不知道。”
拂菱蹙起眉头，说：“太子还没有正式被废，那他就还是太子，若是叫我知道你们随意叫他让人轻贱凌辱，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小侍卫急忙吓得跪下磕头求饶，拂菱鼻子一哼，甩袖而去。
回宫向太后复命，把离渊如今的情形都如实对太后讲了，太后听完长叹道：“这孩子，懂事得叫人心酸啊。”
拂菱也被泪水迷了眼，说：“原本还想问他一些事情，可见他那模样，实在问不出口。”
太后点点头，说：“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心，这样也好，他至少内心坦然，不会自己给自己痛苦了，但废后那边，又是另外一种情形。”
平廊殿前，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刺入耳膜，董夫人身后两名侍女忙上前劝说：“夫人，废后只怕是疯癫了，夫人还是别进去了。”
董夫人伸长脖子望了望里面，说：“都已经来到这儿了，还是见一面吧，不碍事。”说着，便自己提了裙子亲自推开那扇残破的大门。
没有门阻隔，那声音更加震耳欲聋了，丽皇后已经哭哑了嗓子，流干了眼泪，但还是止不住内心的悲愤还在不要命的挣扎，看守的人见制不住她，只得用铁链把她栓着，不叫她伤了人。
董夫人掩着心口，小心翼翼的看了看着周围，心中一阵阵不忍，她试探着唤了声：“皇后娘娘，妾妃看您来了。”
丽皇后原本漫无目的的张牙舞爪，听到了董夫人这声音，先是大叫一声，叫声凄惨可怖，董夫人身后的侍女连忙上前替她捂了耳朵，劝她赶紧出去。
丽皇后张着血口笑意狰狞道：“是你来了？你也被废了？哈哈哈哈！”
董夫人拂开左右侍女，问看守的侍卫：“为何皇后娘娘嘴角流血？”
看守无奈说道：“昨天夜里，皇后意欲趁我们睡着时逃走，却被绳索绊住，不小心摔倒在地，磕破了几颗牙齿。”
董夫人听得心酸，挥退那看守，耐心上前一步对丽皇后解释说：“皇后娘娘，妾妃是受昔日宫中姐妹嘱托，来给您送东西的，宫中姐妹都还记着您当初的好，没有忘记您呢。”
丽皇后笑意越来恐怖，眼睛死盯着董夫人笑道：“我就知道你这个贱人肯定会有这一日，老天总算是开眼啦！”
侍女们实在是听不过去，上前哀求道：“夫人，咱们还是走吧，皇后这副模样，不管您说什么她都是听不见的，咱们还是别在这了？”
董夫人无奈望着，被左右侍女搀扶出了门，临走时侍女们把带来的衣服食物尽数交托给看守，董夫人最后怜悯的看了一眼丽皇后，便回头走了。
丽皇后依旧浑然不知，一直望着董夫人的背影傻笑，然后坐了下来，抓起地上一根稻草歪头把玩。
董夫人边走，便忍不住用绢子拭泪，捶胸叹道：“你们说好好的一个人，她怎么说疯就疯？”
宫中遭逢大变，皇上又病重沉沉，一时之间，宫中上下气氛诡异，人心惶惶，底层的宦官侍女得空就聚在一起议论纷纷，都说皇后和太子倒台了，日后必定就是康王和董夫人的天下，个个都卯足了劲头，要向冷泉院和凝脂宫献殷勤。
不过董夫人和康王却不是丽皇后与太子，越是在这个关键时刻，他们越是谨小慎微，时时刻刻以皇上病体为重，不敢有丝毫怠慢，几次碰壁，倒叫那些见风使舵的人无可奈何。
拂菱心里总有个疑惑，这件事情发生得太过离奇和连贯，这背后必定有隐情，可如今离渊的模样，向他打听这些，无疑是在揭他的伤疤，但事情如不弄个清楚明白，也不是拂菱的个性。
她想到了君霖。
也是有日子没见到君霖了，宫中上下都对他和新王妃赞不绝口，两人在人前，俨然是一对无双璧人，就是不知背着人是什么光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