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姒是不大爱跪的，毕竟在她之前二十多年的生涯里，“跪下”一词多少代表了屈辱与不甘。但今日在面对元爷爷的时候，似乎跪一跪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这还表示有人是愿意管着她的。
因着这一点，元姒也是心甘情愿的跪在了老人家的面前，恭顺的挑不出一丁点的毛病。
“知道为何叫你跪？”元爷爷的神色肃穆，仿似那日他们在山上的义庄祭拜祖师爷的神色一般。元姒点点头，“爷爷是恼我入了县衙门，做了丢脸面的勾当。”
元爷爷暗自叹息，人都道“慧极易伤”，放在寻常人家里，有个早慧的女儿该是多么欣慰的一件事，但他元家的女儿早慧的过了头了。
“你即知道，又为何跑到那种腌臜地方，何苦去求他们那种人？”元姒端端正正跪着，膝下一块小石头硌得她生疼，却又不敢说。只得捏紧了衣角，生生忍了这疼，“我没有求他们，这是用我自己的本事换来的。”
元姒知道，如今在这个关头，正是县衙门想要拉拢爷爷的关键时期，他这样一来，就相当于是让爷爷欠了姜知县一个老大的人情，若是元爷爷想还，就是要一定站在姜知县这一头的。元姒不知道姜知县为什么要拉拢元爷爷，但必定有所求。
天上飘起了毛毛小雪，明明一早还是晴朗的天，不知为何突然变得阴沉沉的。爷孙俩都没有再说话，一个默默的坐着想自己的心事，一个静静跪着面上一派平静。直到寒风呼啸着刮过来，元姒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
“回屋跪着去吧，跪足一个时辰再起来。”元爷爷作势要去拎两个布口袋，元姒有些紧张，她怕元爷爷因着一时的骨气就把这些面粉和肉再送回县衙门，不然她那些饺子就算是白教了。“爷爷……”
元爷爷也察觉出元姒的小心翼翼和紧张，“放灶房，一个时辰之后记得准备宵食。”
宵食自然是饺子，这一点毋庸置疑。只是跪一个时辰这个惩罚实在是有些强元姒所难了。古人计时与现代不同，一个时辰就是现代的两个小时，眼下元姒才不过回屋跪了十分钟，膝盖上就跟被针扎了似的疼，腿也发麻。捶了捶发麻的小腿，因着身体上的折磨，分散注意力不啻是个好法子，于是元姒的脑子倒是飞快的转动了起来。
所思所想无非就是案子上的那点事儿，如今作案动机包括实施犯罪过程都已经推断的差不多，但让人疑惑的是，钱家到底有谁能犯下这桩案子呢？
若说是钱老爷的正房夫人，大抵是有可能的。自家丈夫在外面拈花惹草，家里一大一小两个媳妇儿，还非要在外强搞一个，任是哪个女人都会愤怒。愤怒之下做出些过激的行为也是有可能的，但本案跟激情杀人无关，倒像是筹划许久，也就是说钱家的那个凶犯跟钱老爷是属于积怨已深，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罢了。
如此一来，元姒就有些泄气了。查案那是县衙门的人才有的权力，就是元爷爷，也不过是从旁协助查验尸首而已，四处走动寻访苦主家眷，他们是没这个权柄的。
若是询问百灵娘呢？元姒想起至今还在牢里的百灵娘。知县老爷并没有说不允许人去探视，也就是说，他们完全可以从百灵娘这边作为突破口，查问出这个联合作案的凶犯到底是谁啊！
但转念一想，要是真这么容易就问到凶犯，那姜知县还要拖延不审干嘛？再结合着姜知县这么小意的拉拢元爷爷，元姒总觉得这里面还有什么是她没想到的。
反正百灵的枉死算是有了定数，施暴者是钱老爷，而真正杀死百灵的却是她的娘。但归根到底，害死百灵的还是人的私心。要不是百灵娘害怕村里人的流言蜚语，她又何至于亲手杀死自己的骨肉。元姒稍微动了动脚腕，小腿又酸又麻，估计两个小时跪完，腿都要废了。
元姒猛地站了起来，不对，还有一个人。但忽然想起自己还在罚跪时间里，又偃旗息鼓的跪了回去。
钱老爷还有个妾室，那个就算是披麻戴孝都让人觉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元姒记得她在堂上的时候，从那名妾室的袖口间隐隐看到过金镯子的模样。一个披麻戴孝的女人，怎么可能戴着金镯子？传出去是要犯忌讳的。古人常将死生视为大事，半点不敢懈怠。如今当家人一死，底下的人大多惶惶不可终日，唯恐就此失去了安身立命之处，避雨遮阳之所，又怎会披麻戴孝还戴着金镯子这般忤逆？
元姒皱眉，若是下次遇见这个妾室，还真的要好生打听一番了。
外头的雪颇有些不停不休的意思，而且还越下越大。风刮的也紧，饶是屋门上挂着棉布帘子，厚厚的一层足以抵挡平日里的寒风，但今日的寒风尤为猛烈。棉布帘子被冷风吹起了一角，呼呼的往里灌冷风。风裹着雪花飘了进来，炭盆很快就被雪盖住，那一点儿热气也被盖了个结实，没一会儿，整个屋子都像是变成了冰窖。
元姒不怕热，但怕冷。尤其是冬天，简直算是怂如鹌鹑，恨不得把自己缩进炭盆里团成一团。
一个时辰很长，等到元姒终于结束漫长的罚跪，被允许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头重脚轻，手脚都冻得失去知觉了。元爷爷倒了一杯热茶塞到了元姒手里，“喝点暖和的。”
元姒抖抖索索的捧着热茶，看着元爷爷重新把炭盆燃了起来，用两块石头压住了门口的棉布帘子，“歇着吧，宵食不用你做了。”
那怎么行！她可是好不容易卖艺得来的机会，怎么能就这样放弃！“扶，扶我起来，朕……我还能包！”
——
方安晏还在等着青山村的人能把那个命定之人的画像送回来，结果画像没等到，就先等到副将来报。酆都方府里传来消息，说宇文家要往后宫里送人，而且宇文皇后大抵是默认了的。
“这两年赵太后没少往今上身边塞女人，这宇文都护跟着瞎掺和什么？一个两个的，都想往今上身边打主意，真当今上是个软懦好欺的？”方安晏闲闲吹了声口哨，看样子竟是十分的愉悦。
副将不解，能让方府这么火急火燎的从酆都递消息来凤霞关，说明事态有些严重，将军又怎会如此不着急？“那将军该如何回大将军？”副将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从酆都的信局到凤霞关，中间隔着十万八千里，中途经过驿站，更换驿马，又是要折腾些时日。这封信辗转到达这里，所知的也不过是半月之前的事情。
“回？回什么回，我爹他老人家会看着办的。再说了，我不是留了人手给他吗？”副将对大将军十分敬重，就是小将军总是一副“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模样，为数不多的恭敬也全都给了龙虎山上的王天师和宫里的太妃娘娘，也是挺叫人无奈的。
副将又想苦口婆心劝一次，什么大将军忠肝义胆，爱兵如子之类的好话说了一大箩筐，也只换来小将军轻飘飘的一句“那你干脆当他干儿子得了”。副将倒是很想做大将军的义子，但大将军根本不认识他是谁啊！
本以为宇文家往后宫塞人不过是想在宇文皇后待产这段时间，借着另外的裙带关系给宇文家固宠罢了，但谁也没承想，宇文皇后这肚子里怀的好好的小皇子，不知怎么的，就悄无声息的去了。
宇文皇后前几日就觉得不对劲。现如今这身子怀的有些时候了，听宫妇说也该是到了最欢腾，动来动去的时候，却是迟迟不见动静。身边伺候的掌事女侍官只说是小皇子是个安静性子，日后若是生出来定是个沉稳的。宇文皇后摸着隆起的肚皮，心里还十分期待。随着日子渐长，不见动静之外，突然有一日竟腹痛起来。
太医院的太医看了不知几何，妇科圣手有之，享誉西凉的名医亦有之。看来看去竟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这太医院自打宇文皇后得了身孕，便是日日来请脉安胎，安胎的方子吃了不知多少；御膳房更是在宇文皇后的宫里设了小灶房，一应饮食悉数走小灶房的路子，唯恐有人在饮食里暗下杀手。这么多人伺候着一个孕妇，竟还是让她有了闪失。
这天一大早，宇文皇后就觉得腹痛难忍，还以为是想要早解，便唤了女侍官来扶着去早解，结果还未走到耳房，只觉下身一痛，顿时血流如注，将藕荷银丝的亵裤都染了个通红。宇文皇后竟也是两眼一翻，登时就晕死了过去。
女侍官骇了一跳，赶忙唤人来。皇后宫里的侍官们一刻都不敢耽搁，手忙脚乱的将皇后抬回榻上，那厢太医就已经在门外候着准备请安了。
女侍官心系皇后与腹中小皇子的安危，急忙拉着太医往寝宫里走。早有侍官在床榻前竖起了屏风，稍稍阻隔了太医的视线。“陈太医，您快给皇后娘娘看看吧，小皇子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说罢，女侍官冲着外头喊了一句，“快去报给今上，就说娘娘出事了！”门口守门的小侍官闻言，一溜儿烟的跑了。
这日的风雪离奇的大，鹅毛般的大雪在天空上洋洋洒洒，路过皇后宫的洒扫侍官纷纷抱怨，待停了雪，又得忙活一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