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又是为何加害主子呢?”元姒此问没来由的叫人心头一跳,那婆子自是不认。元姒也不急不恼,反倒是一转身从桌案上挑了一盘子糕点来,也不吃,只拿在手上赏玩。
“昨儿晚上我是在外头吃的流水席,身边来往着几多同我一般的人家,所以有些事情倒是听了一耳朵。”酒席之上难免有人贪杯,但凡是喝多了的,就总有一些爱高谈阔论的人。再说齐家娶妇是轰动了整个广元县的喜事,人们自然就愿意多说一说这里头的不少趣闻轶事。其中有一件事还引起了元姒的好奇。
话说张家在城南是头一号的人家,凭着倒卖药材发迹,后来又与城南的茂源医堂合作,更是将名头打了出去,远近驰名。茂源医堂又素来奉行仁善,那里的坐堂大夫时常无偿为百姓诊病,时不时的还有赠药的善行,更是在百姓之中口碑甚好。
但茂源医馆真正为大家熟知,却不单单是种种善举,而是因着茂源医馆的少东家,林公子。
“其颜如玉,洵美且都。彼美仲林,德音不忘。”元姒缓缓念来,她的口音带些南地的软糯,却又在尾音上有些奇异的腔调。“茂源医馆的少东家林公子,看来是个大家公认的美男子呢!”
齐清远不解元姒为何会突然牵扯到茂源医馆的少东家身上,眼下正是审问家中婆子的时候,这无缘无故的转了话头,令齐清远有些不满。“这位姑娘,我儿含冤而死,你却在此攀扯旁人,就算你是……方公子的朋友,也恕我齐家暂不接待了。”
元姒轻笑,“攀扯不攀扯的,齐老爷何必这么早就盖棺定论?我且问一问,这两个妈妈谁是昨夜里还在新房院子里伺候的人?”
那原先在齐小公子屋里伺候的婆子一挺胸脯,“自然是我。小少爷就算把奴婢支使到了外间伺候,奴婢却仍是小少爷院子里的人,自然是要跟着小少爷的。”
“昨夜里,你在院子里头就没听到什么奇怪的动静?比如新娘子那里有什么声音之类的?”元姒紧紧盯着那婆子,像是要从婆子脸上盯出一朵花来似的。
婆子眼珠向下,这是典型的回忆动作。元姒眉间若蹙,还真有人来见过新娘子?
“姑娘这般一问,奴婢还真想起来。昨夜里有个男客听说误闯了新房院子,新娘子那边闹了一会子,后来也没什么动静了。这事儿是报给了老夫人知晓的,老夫人还专门遣了蓉莺老姐姐去二仪门守着,这事儿大家都晓得。”元姒立即接口,“可还记得那个男客是何人?”
那婆子摇摇头,“哎哟,姑娘,这奴婢可就不知道了。不过既然是新娘子那边闹起来的,自然是少夫人的人清楚这事儿。奴婢现在不过是在外头伺候的,昨夜里一整晚都在外头,院子里的事还得去问昨晚守在院子里的人才知道。”
有男客闯了新房院子的事儿齐清远也知道,本以为算不得什么大事,难不成那个误闯的男客,竟是杀害齐小公子的凶手?齐清远一咬牙,“去,去把昨夜里给新房院子守门的人带来。”
张家小姐往婆婆房里去侍疾,还没进门就被齐夫人的丫头拦在了门外。“少夫人,夫人这会子还没醒,您就算进去了也见不到人。不如您等夫人醒了再来?”这是丫头明晃晃的赶人了,张家小姐咬了咬下唇,“那我明日再来。”
眼见着张家小姐走远了,齐夫人身边的丫头才打了帘子进去。齐夫人刚用了药,躺在床榻上仍是一副恹恹的模样。“夫人好些了吗?奴婢往前院去打听了,少夫人去给老夫人敬了茶,半点儿没透露小少爷。后头院儿里老爷寻了人来给少爷验毒,这会子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章程。”
齐夫人唯有丫头提起小少爷三个字的时候,眼里有了光彩,“我儿如今如何了?”
丫头不禁带了哭腔,“夫人,您就好生将养身子,您还有两个姑娘须得您操持呢!您就算不为自己想,也得为了两个姑娘不是?”齐夫人一共生养了一儿两女,两个女孩儿是一对双生,正好是之前说起过林公子的齐蔷、齐薇两姐妹。
正说着,刚从老夫人那里请安回来的齐蔷齐薇两姐妹刚得了消息,说母亲头风犯了,身子不适,姐妹二人这才匆忙从老夫人那里赶了回来。“巧禾姐姐,母亲可起身了?”
齐蔷立在门外轻声询问,叫的正是齐夫人身边的大丫头。“夫人,姑娘们来了,您要不见见?”丫头咬牙劝了,却见齐夫人苍白着一张脸,着实令人不忍。
“您若不想见,奴婢这就去劝着姑娘们离开,但若是一直不见,又怎能令姑娘们心安?”齐夫人翻了个身,面朝里躺着,“叫她们过两日再来便是。”
丫头见劝说有望,这才安了心。“哎,奴婢这就去回姑娘。”
齐蔷和齐薇姐妹两个今日穿了一身喜庆的榴红百幅湘裙,外头又衬了一件粉色的掐花坎肩,姑娘家的留着额发,后头只梳了两个又粗又亮的辫子,一时之间倒是难以辨别谁是谁。
见巧禾出来,齐蔷先笑了,“巧禾姐姐今儿倒是晚了,不知母亲可起身了,我与妹妹来给母亲请安。”巧禾摆了摆手,“大姑娘,夫人今儿一早就闹着头风病犯了,这会子还在榻上睡着没起呢。夫人吩咐了,大姑娘和二姑娘这两日夫人这儿的请安就免了,但往老夫人那边的请安不能免。”
齐薇到底年纪小,“那我们是不是能去嫂嫂房里和嫂嫂一同用朝食?”巧禾顿时语噎,“二姑娘,您这……”
齐蔷扯了齐薇一把,“不长脑子!哥哥和嫂嫂新婚燕尔的,你跟着去凑什么热闹!”齐薇扁了扁嘴,“我不过就是问问嘛!”
——
在新房院子里守门的是个丫头,这会子被管家秘密带了过来,还有些惴惴。见屋里除了老爷,竟还有一些不相熟的人,心里头越发紧张,连行礼都带着小心翼翼。
齐清远端坐于主位的官帽椅上,自是一派威严无限。方安晏在一旁端着茶盏,抿着茶,眼睛却是望向下头元姒站着的地方。
“我问你,昨夜里是不是有人误闯了新房院子?你可看清楚了?”齐清远是长房大老爷,素日在家中积威甚重,家里的下人拣了,哪个不是两股战战。丫头哆哆嗦嗦的跪了,“回老爷,是,是有人误闯了院子。奴婢,还叫人来赶走了那人。模样,模样倒是看不大清,夜里天黑,奴婢并未看清,只记得那人穿着一身深衣,头上戴了皮弁。”
皮弁,在西凉是那些有功名在身的人方能佩戴,若是为官,就要另行加戴爵弁。既然丫头眼见那人戴着皮弁,未加爵弁,就说明那人有功名却无官位。
“小的记得,林家公子皇祐三年中过举人吧?昨夜里林家公子的确也来了喜宴,似乎正是戴着皮弁。”管家常负责宾客安排,记得这些倒是不足为奇。
齐清远拍案而起,“好个林家小儿,看我不绑了那厮,到县衙门去讨个说法!”元姒却站了出来,“慢着!”众人齐齐朝着元姒望去。“齐老爷要捉拿人是小,却别忘了,府上还藏有那林家公子的同谋呢。”
方安晏只觉此时的元姒竟不似以前所见,第一面见时,只觉这丫头临危不乱,有勇有谋,第二面也只当故人相见,久别重逢。但在碰见杀人凶案时,浑然不似旁的姑娘家,不但敢亲身上阵查验尸首,还能结合所见所闻,推演凶犯作案手段,着实令人惊讶。
齐清远喃喃道,“当初为我儿诊断胎里不足的,也是城南茂源医馆的坐堂大夫,这其中,可是有什么误会?我儿素来与林家公子无冤无仇,他又为何要害我儿至此?”
“这城南茂源医馆与城南张家素来是合作关系,家中子孙必然是有过互通往来的,只是不知齐家小公子与林家公子可是认识?”元姒问道,管家赶紧答了,“我家小少爷与林家公子曾是同窗,幼时同拜过广元大儒胡老先生为之启蒙。说起来,胡老先生也曾给张家小姐做过西席先生。”
众人不禁为之一震。
元姒轻笑,“那便是了。市井传言,林家公子与张家新妇青梅竹马,偏生张家夫人擅自做主,将自家女儿指给齐家小公子做妻。林家公子与齐家小公子虽同拜高师,但期间往来皆是不甚欢愉。更有人说,齐家小公子本看不上张家小姐,但为了下那林家公子的面子,故意热热闹闹的娶走张家小姐,其心险恶。”
这些话都是齐家人从未听到过的,齐清远更是震惊,“胡说!我儿不是那样的人!”
“是或不是,齐老爷说了不算,不如去问问齐家小公子素来交好的同窗好友,或是亲近的人。这样的事情,总是有迹可循的,找人来一问便知。”方安晏此时站了出来,了了一拨就将齐清远的怒气化解开去。“再说,如今张家小姐就在齐府上,这件事,张家小姐本就是局中人,她难不成会对两位公子之间的事情,半分察觉都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