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正深夜被歹人刺杀于值房內，消息一出，骇人听闻，举朝皆惊。两位大理寺少卿因着同大理寺正交往过密，且又是当日见过寺正的最后两人，因此被暂时拘押在衙门大牢內，等候今上遣人来审。
衙门上下人人自危，唯恐被人当作嫌犯抓起来。往常人来人往的大理寺，寺正一案事发，最近倒是清净了起来。各曹手头的事情，大多移交到了旁处，却只有鲁主簿失踪一案是大理寺正同两位少卿压了下来，连卷宗都无有记录，反倒是被隐了下来。
今上正头疼着，如今他刚刚腾出手来打算彻底整肃刑狱，三法司里头的大理寺就突然给他出了这么大一个难题，这叫他如何是好？
朱大总管小心翼翼进了乾元殿，手里还捧着刚刚沏好的热茶。这几日今上不光是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连往常最喜欢的杨昭仪都不召见了，可别是烦腻了才好。
“今上，今日一早昭仪娘娘给乾元殿送来了一些今年新采的花茶，奴婢惦记着每年春日里今上都发虚火，正好换了花茶来给今上清清火。”朱大总管将茶盏放在今上手边，小意的灌茶着今上的表情。一反常态的，今上并未因为朱大总管的擅作主张而发火，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仍旧拿着手里的折子翻看。
朱大总管心里没底，不知今上这些日子是为着什么没兴致。却偏偏不敢直接问出口，唯恐惹恼了今上，反倒招来杀身之祸。
“朱旺，大理寺正一案你如何看？”今上凡事举棋不定之时便会有询问身边人的习惯，越是看重之事，越会在心中暗自琢磨，有了成算反而要听旁人的意见。朱大总管伺候今上的时日不短，心里转了几个弯儿，才缓缓开了口。“今上难不成忘了，定西侯才授了权知大理寺卿的差遣，这会子也该走马上任。左右这事也是三法司的自己人去查，倒不如卖定西侯个面子，‘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就先从寺正案上开始烧。”
今上倒是忘了自己前些时日还在大理寺放了这么一尊神，这个时候不用何时才用？今上顿时心里有了成算，“朱旺，叫人拟旨。寺正案由大理寺卿查办，三法司从旁协助，限期十日之内，务必将这个刺杀大理寺正的凶手捉拿归案！”
方安晏在清河郡逗留了一日，单单是逛市集就逛的不亦乐乎，难得能有如此清闲的时光，没有战事催促，没有酆都那些机关算尽，倒是教方安晏一时无所适从起来。
上一次来清河郡，还是邀着元姒一同在街上去看说话人演“说话”。不同于酆都勾栏瓦子里的表演，说话人更多的就地撂摊，表演方式也更随心所欲，没有像勾栏瓦子里那些表演艺人有着固定的模式，叫看客有着千篇一律的厌倦感。
正逢到街上有说话人在坊间撂摊，方安晏驻了马寻了个好地方站着听。那说话人似乎是从南方来的，口音不同于清河郡人的清越嘹亮，反而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铿锵。
“昨儿小的给众位讲了一段‘北昌侯登马斩奸雄，刘娘子千里觅君侯’的故事。今儿小的斗胆给众位换上一段儿，就说咱们这当朝的赵太后的一件小事。”北昌侯还是先帝在时，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外戚。曾与乌桓数次交手而立于不败之地，方安晏也听说过他的事迹，同师父数次分析过北昌侯的战法。直到后来先帝驾崩，北昌侯再逢乌桓入侵，却是屡战屡败。张天师很多时候也只会叹一句“时也，命也。”刘娘子是北昌侯的填房夫人，嫁于北昌侯之前也是出生于武将之家，颇有手腕。北昌侯对战乌桓最激烈的一役，刘娘子特意为夫君助战，千里迢迢由酆都，单骑前往西北，被时人称赞。
方安晏对前面的故事不感兴趣，却是惊讶于说话人敢将当朝赵太后拿出来说，难道不怕遍布整个西凉的酆都卫监察执事官吗？
“话说咱们当朝赵太后，先帝在时，母族却只是礼部微末官吏。先帝广开后宫，推选良家娘子入宫。咱们赵太后时值妙龄，在酆都颇具才名。入宫之后，先帝赞其‘时有巧思，秀外慧中’。众位看官可知，这‘时有巧思’何解？”
在旁观看的众人有人喊“心思玲珑”的，也有喊“心灵手巧”的，那说话人却是大摇其头，“众位且住，暂听小的给大家伙慢慢道来。先帝爷喜饮茶，不论是善产茶的江淮道，还是善制茶的江南道，各处尽是费尽心思的为先帝寻来各种好茶，只为讨先帝一句‘好茶’。咱们赵太后入宫不久，偶然间从女官口中得知先帝有这饮茶的喜好，为讨先帝欢心，也打算从这茶上费一番心思。”
方安晏皱眉，先帝爷喜茶确有其事，但这些都是宫中严令禁止外传的秘事。当权者的喜好不论是对百姓还是旁人，都是宫中慎之又慎的，为何一个小小的说话人居然能知道这等皇家秘辛？
众人都听得津津有味，面上都带着窥探得秘事的满足感。方安晏远远见一个身穿青衣，头戴瓜皮帽的小贩模样的人在一旁探头探脑，方安晏心中一动。不动声色的挤出了人群，朝着那瓜皮帽小贩凑了过去，“这位小哥儿，有烟丝吗？”
那小贩手底下不知道做什么勾当，闻听方安晏在身后出声，飞快将手中的东西遮掩在身下，“客官要点什么？”方安晏指了指腰间，“酆都顺天道上特产的烟丝。”
酆都卫衙门就在酆都顺天道上，那小贩腰间缠着一个布袋，里头鼓鼓囊囊的。旁人不知，方安晏却是知道，那里头放着各式各样向上奏报的纸样，酆都卫监察执事官监察各地，向酆都奏报各地民间动向，还起到监察地方官员，同吏部考核政绩升迁相互关联。
那监察执事官见方安晏身上衣裳华贵，吃了一惊。四周无人，执事官忙做了一揖，“敢问相公是何处的长官，可是有公务需要小的协助？”
方安晏露出腰间金灿灿的腰牌，执事官目瞪口呆，“定，定西侯……”方安晏按住执事官欲行大礼的双臂，“无事，就是碰巧在这儿走一走。只是那说话人有意思的紧，当朝太后的事情都敢拿出来说，我只想问问你们酆都卫的监察执事官都不过问吗？”如今定西侯身负提点三法司的差遣，酆都卫在三法司中就是个到处捉拿凶犯的苦差衙门，对于定西侯这样的顶头上司，自然是极尽巴结之能事。
监察执事官从腰间布袋里掏出一封奏报，“回侯爷的话，这个说话人小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之前还日日来这个街市撂摊，讲的也都是些旧事，不足为道。只是这两日却是变换了行事，桩桩件件尽都是高门大户间的秘事，这才叫咱们酆都卫盯上了。”
方安晏翻了翻奏报，上面清清楚楚记着前两日那说话人讲的是今上在封地时赈济百姓之事，还有先帝同后宫贵人的琐碎小事，今日却是径直说起了赵太后，简直是不怕有人来查的坦荡荡。
“这说话人什么来历，都这般透漏皇家秘辛了，何不直接抓起来了事？”执事官却是陪着笑道，“侯爷有所不知，这说话人小的也不知什么来历，却是人人都畏惧他。就连清河郡的郡丞都护着，咱们酆都卫只有向上奏报的职权，哪里敢擅自捉拿。”
方安晏手指在“今上在封地旧事”上点了点，“若是这个消息传回酆都，你这个执事官只怕也不用做了。”说罢，将奏报还给那执事官，“回去就说奉了我的命令，随便寻个错处将人捉了，带回衙门审问。”
执事官忙不迭应了，收了奏报便匆匆忙忙回衙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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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里教坊司只开了小门接待早有交待的客人，只是那些散客却是不再接待。张倩浓昨夜里忙了大半宿，这会子才能回了房间稍稍喘了口气。刚倚着美人榻打算歇一歇，就被急促的敲门声震醒了。
“行首，行首，不好了！成娘，成娘她死了！”张倩浓的眼睛猛地睁开。
还是，被人发现了。
教坊司上下都有些气氛凝重，厅堂正中央摆着的正是昨夜里死去的成娘，不少人都紧紧相互搀扶着，还有人跟着低声啜泣。兰娘上前一步，凑近张倩浓低声道，“妈妈，这都是这个月第三个了，妈妈可得要赶紧想个法子才是。这要是传了出去，咱们还怎么做生意？”
张倩浓面无表情的看这着面前躺着的成娘。她的死因张倩浓再清楚不过，但她却说不出口。“跟前面两个一样，拖出去埋了罢。到底还得开门做生意，你们这些都把嘴闭严实了，谁要是敢往外说一个字儿，看我不拔了你们的皮！”
兰娘惊讶于张倩浓的心狠，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半晌才喃喃道，“妈妈，这可是成娘。”
张倩浓恶狠狠的盯着兰娘，“那又怎么样？难不成你想把事情捅到外头去，叫咱们教坊司里的人背上杀人的罪名？”兰娘呐呐不敢言。
小楼里的始作俑者弘王此时却是手里把玩着一个玉盏，玉盏里晶莹剔透的金波酒金波荡漾。“大理寺如今就是一盘散沙，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收为己用，何用咱们苦心经营。只是就怕本王的这个皇叔，不愿轻易舍了大理寺这块肥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