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没了转圜的余地,宇文明怡也只得忍着泪点头应下了此事。整个虢国公府到处喜气洋洋,却又暗暗防备,若是叫外人来瞧见,只怕又得生出事端来。
国公夫人领着明怡穿过垂花门,在二仪门內的一件小厢房内候着,只等聚华厅里的贵客来了,同国公爷商议好婚事,这厢她就得引着明怡到聚华厅同那弘王见一面,也算是变相的相看了。只是旁人家的相看都是女方相看男方,他们贵为国公府,却是要由男方相看女方,古往今来都是没有这个道理的。只不过人家是先帝之子,是王爷,他们国公府也就只得生生忍了这口气,巴巴地将女儿送出去。
弘王今日带了一个侍从,从教坊司的后门偷偷行了出去,临出门之前还秘密见了张倩浓,叫她好生守住教坊司,只待他这厢事情谈妥,总会带着她回封地去,以图来日。张倩浓眼含不舍,但也知弘王是图谋大事之人,索性舍了那些小女儿情态,只嘱咐他小心行事,保重为上。
这是在京城,弘王无诏私自回京,本就是掉脑袋的大罪,弘王自然知晓隐瞒身份。便是出门也不穿那些证明身份的锦袍,只作一身行商打扮,叫侍从还随身带了一个褡裢,看起来还真象是个走南闯北的行路商人。
国公府后角门早有人在那儿候着,这是一早弘王就同宇文都护说好的。国公府整个都陷入了一种奇妙的兴奋状态之中,自然也就没人注意到有个人偷偷的溜出了国公府,一路朝着顺天巷里急急奔去。
那人正是方安晏安排在国公府的赵春华,这几日她自然将国公府上下的反常举动瞧在眼里,心下不由多留了个心眼儿。今日叫她多处一打听,还真就探听到了一些不寻常来。例如国公府前后院儿的家丁护卫怎得忽然增加,还有聚华厅怎得突然热闹了起来。
方安晏尚不知此事,正在皓然居内苦恼元姒之事,顺带着想起今上托他督查大理寺正刺杀一案还有七日之期,他就头大如斗。眼下真是各种急事难事堆在了一起,却又不得不捏着鼻子忍了,先将大理寺的案子办好才是要紧。
方南风刚从沈清菀的鹿顶小院回来,头前儿他从大理寺回府的路上瞧见有小摊贩售卖精巧玩意儿的,想着沈清菀的小侄子着实讨喜,便打算买来送给那个丛哥儿,也好叫他在沈清菀跟前儿多多替自己美言几句。毕竟以后沈清菀过了门,方南风就是他的姑父,便是一家人,买些玩意儿送人也断没有人说闲话的道理。
正要绕过寿庆堂,方南风便见迎面而来的人眼熟的紧,再一细看,可不就是赵春华嘛!方南风不禁大喜,“这可真是巧了,许久不见赵家姑娘,今日怎想着来给少爷请安?”
赵春华瞧见来人,心内也是不由大喜。她知晓方南风是方安晏的心腹,眼下正是她急寻方安晏之时,“我来寻少爷有事,南风大哥快些带我去见少爷!”
方南风对赵春华的事情也是略有耳闻,眼下见她急色匆匆的样子,便收起了玩笑的模样,“少爷这几日都在皓然居,我带你去。”
将来意说了,方安晏之前还不许人进屋去打扰,现下果然开了门,忙命方南风在外守门,将赵春华接进了屋里去。赵春华不再赘述,只将自己见到的听到的一一同方安晏讲了,最后还提及国公府后角门处看守最为严密,只怕来客的身份不简单,有意叫方安晏留意那处。
“只怕来人不光是身份不简单,两人私下见面都是这般战战兢兢,兴许这个国公爷又要闹什么幺蛾子了。”方安晏招来赵春华,细细将自己的安排同赵家姑娘说了,语毕,还不忘叮嘱赵春华自己也要注意安全。赵春华登时笑眼弯弯,“少爷只管放心就是,我这一身的功夫也不是白练的,自然将少爷吩咐的事情办的妥妥的。”
说罢,忽然又想起某些事情来,脸色有些怪异。“少爷,有一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方安晏素来不是心胸狭窄之人,也一直将赵春华当妹妹看待,当下摆摆手,“在我这里你不必拘束,只管讲便是。”赵春华指着方安晏身后的那副《美人图》,“少爷挂的这幅画上的女子我认得,她家正是在虢国公府后头的小筒鼓巷里住着,我同她还相识。”
方安晏现下一听见同元姒的有关事情,心里满不是滋味。“我同她,唉,此事以后再说。你特地跑来一趟实在是辛苦了,一会儿出门叫南风送你出去,若是你有什么困难,也只管来寻我就是,千万不要客气。”
赵春华一介江湖儿女,最是不懂那些弯弯绕,当下豪气一笑,“那是自然!有方少爷做我大哥,自然是有了困难便来寻你。”方安晏被赵春华的实诚性子逗笑了,心里那点子阴霾也被驱散了些许,“快些回吧,叫人瞧见就不好了。”
方南风守着门,见赵春华出来,熟稔的凑上前去,“赵家姑娘,你家哥哥现在作甚呢?可还吃酒耍钱?”赵春华笑道,“我哥如今只管替方少爷尽心做事,喝酒耍钱什么的自然都不沾染了。当年若不是少爷相帮,只怕我们兄妹两个都要陷身贼窝之中。对了,劳烦南风少爷送我一送,兵马元帅府实在是大得紧,每次来都要晕头转向一次,实在是无颜得很。”
送走了赵春华,方南风回转皓然居,便见方安晏正伏案在纸上写写画画。方南风好奇的上前,只见一张纸上只画着几个圈圈,有的圈大,有的圈小,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少爷……”方南风试探的唤了一声,“我把赵家姑娘送走了,这回来可是虢国公府又有什么事了?”
方安晏丢开手里的笔,只端详着那纸上的圈圈出神。半晌,才听他悠悠道,“春华来说,国公爷像是要秘密宴客一般,开了聚华厅,连守卫都比平时增了一倍。你说,这满京城能叫国公爷如此小心防备的,还有哪一位?”
方南风想了半晌,“若是论京里,自然只剩下宫里那位……”方安晏拍案而起,“对啊,若是来人不是京里的,岂不就说的通了!”方南风吓了一跳,“少爷,您说什么呢?”
方安晏将画着圈圈的纸烧了,背着手站起身,“南风,劳你去一趟酆都卫,帮忙问一问最近京里可有什么奇怪的人进城,包括他们从哪里来,在哪里落脚都要一一盘问清楚,我怀疑,有人要在京里密谋什么大事!”
方南风一听“密谋大事”四字就吓将起来,忙压低了声音,“少爷,难不成有人要……”方安晏“嘘”了一声,“你想,鲁主簿无故失踪,密文帛书趁机现身,大理寺正正在此时死于非命,密文帛书便失去踪迹,可见密文帛书上正是有了不得的大事。眼下这一两件奇怪之事串起来并无可疑之处,可怪就怪在所有事情似乎就像是一夜蒸发一般。你想想,这像不像是有人要掩盖什么事情,再联合虢国公秘密宴客,我总觉得其中必定有异。”
一通话下来,方南风反倒觉得有些不合逻辑,“可是密文帛书又怎么能跟虢国公扯上关系?那国公爷有没有上过战场,更别说连密文怎么读都不了解。”
“正是由于虢国公没上过战场,咱们才不会将目光放在他的身上!可是你想,一个大理寺主簿都能写密文帛书,你还道一个幕僚、门客多如牛毛的虢国公读不懂一个密文帛书?”
方南风想想也是,“少爷是想去瞧一瞧国公爷的客人?”方南风总是能摸清方安晏的脉,无怪乎他跟随方安晏十年之久。“看是自然要看,只是咱们不能正大光明去看,而是借个由头,到旁处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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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安晏换下了燕居服,穿了一件宝蓝色的锦袍,额间还带了抹额。因着平日里不戴冠,此时也只将鬓间长发细细编了,顺着发带压了下去,又寻出一条镶着北珠的软玉带拢了散发,瞧着就像是谁家风流的衙内,哪里还象是素日里说一不二的定西侯。
方南风扮成他身边的随侍,两人这才出了兵马元帅府,往西街市的小筒鼓巷行去。
小筒鼓巷里尽是居住着各个行当的下等百姓,街市之间道路泥泞,哪里比得过顺天巷的兵马元帅府前的路面,用米浆水细细抹平了地面,整日里还有下奴洒扫,一尘不染。方南风同方安晏都是在西北战场上惯了的人,目不斜视的趟过了这些泥水,直往小筒鼓巷深处行去。
照着元姒和赵春华二人所说,方安晏很快就寻到一处院门之前,正是元姒家所在。
元姒尚在家中接待黄婶儿及她的儿子昌哥儿,两家人还正跟着出主意,冷不丁的就听见院门外又有人敲门。元姒心想今日是个什么日子,怎么这么多人来她家?这般想着,一开门便见方安晏那张俊脸出现在眼前,身后还跟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方南风。
方南风只道是方安晏来查虢国公府的客人,谁料一开门便见元家小娘子俏生生站在那儿,当下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耐人寻味。“这不是元家小娘子?”
元姒站在门口,关门也不是,请进来也不是,一时尴尬的杵在门口,直到元爷爷觉得自家孙女出门良久,还不见回来,便站在屋门口喊了一声,“四丫头,可是来客了?怎么不好生请进来,站在门口作甚?”
这一声倒是提醒了方安晏,“四姑娘难不成当真不打算同我往来,连客人都当不起了?”
元姒忙侧身,半是尴尬半是懊恼的说了一声,“请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