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近来事务繁杂,先是宫中的一起女官横死案,那尸身摆在大理寺的停尸房內将近月余,至今没有人愿意插手此事。案子虽说是今上亲自吩咐下来的,但若是今上不过问,大理寺的人也都乐得推脱干净。毕竟这个案子牵扯到两宫的贵人,得罪了哪一边都会惹得龙颜不悦,倒不如就用一个“拖”字诀,大事拖小,小事拖了,何乐不为呢?
除了这个案子,近来大理寺內还发生了一件奇事。原先管着大理寺各类案件卷宗的乃是一名姓鲁的主簿,每逢有了案件移交大理寺,也都是这名鲁主簿同旁的衙门交接。却不知从何时起,那名鲁主簿竟迟迟不见人影,大理寺的人都说没见过,到家中去问,鲁夫人也说丈夫已经多日不见归家,以为是衙门中有了急事,这几日都宿在衙门里了。
大理寺官员失踪可是奇事,却也是丑事,试想提点刑狱官司的官员失踪,若是传到百姓中间,又该是一种何等的光景。大理寺正拨了人手去暗地里查访、搜寻,如今过了半个多月,仍不见那位鲁主簿的消息。正当大理寺一筹莫展之际,就在这时,鲁夫人却哭哭啼啼来到了大理寺,说是有了丈夫的消息,只是瞧着情形却甚是不好。
寺正同两位少卿来到鲁宅,还未及进门,便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三人皆是见惯了刑狱之人,对血腥味并不陌生,当即推门而入,就发现堂屋正中躺着的乃是大理寺的一员小吏,在鲁主簿手下做些抄写、报录等杂事。
鲁夫人忙屏退了左右,屋中只余寺正同两位少卿。“鲁夫人,如今你可愿将事情都说与我们,也好参详一二,尽早寻到鲁主簿。”鲁夫人未语泪先流,“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寺正面前。
“昨夜里就有人来敲门,声音震天。我一个妇道人家,夫君又久不在家,我如何敢开门。今日一早打开门,便见这位小兄弟卧在门前,满身的血迹。我这才慌了手脚,忙叫人泰勒进来。本以为这位小兄弟没了气息,正欲叫人想法子从后门抬出去掩埋,谁知从他手里突然就掉出来一封帛书,正是我夫君的字迹。”鲁夫人将帛书呈上,只见上面血迹斑斑,似乎是鲁主簿匆忙写就。字迹缭乱,还有多处减字。
寺正与少卿拿着帛书研究了半晌,都看不懂上面所书究竟为何。“鲁娘子别急,这封帛书本官就先收下,待寻到鲁主簿定会报与娘子知晓。还有这名小吏的尸身,我们也暂且带回衙门,若是再有任何消息,请鲁娘子速速来知会本官。”
鲁夫人抹着泪点点头,“妾身都记下了,也请各位官爷早早寻到我夫君,一定要他平安回来。”
元爷爷自打进了大理寺,便是一直在两位狱丞手下做事,无非就是同狱中囚徒打交道,做的也尽都是些杂事。这日元爷爷正与狱丞汇报一囚徒身染疾病,是否要延医问药之时,少卿却是突然造访,点名道姓的要元爷爷随他走一趟。
狱丞忙好茶好水的伺候这位顶头长官,元爷爷则略显局促,“小人乃是一名小吏,不知长官相召,所为何事?”少卿端着茶盏只闻了闻,便放下。“你初来那会儿,杨相公便向本官引荐过你,说你有勘验尸身的本事。恰巧今日有一桩案子,旁人都有自己的考量,倒是你,你能否过来一试?”
大理寺不乏仵作,个顶个的都是一把好手,只是这里面牵扯到各个仵作听命于不同的长官,派系也是错综复杂。元爷爷在大理寺初来乍到,上头没个靠山,有些事情还就得他这样的人来做。
元爷爷不是个傻子,话外之意自然想了个通透。何况在官衙门之内,听命于所有长官,事务冗杂,不如投靠一人,只听命于他。这些日子观察下来,大理寺中的两名少卿乃是寺正的心腹,大理寺卿位置空悬,多半是上头留给贵人的位子。“长官,小人愿往。”
少卿闻言,十分满意。“那好,你便收拾东西随我来吧。”
那名小吏的尸身暂停在停尸间,寺正同少卿就站在停尸间外,打开门只教元爷爷一人进去。
掀开蒙着的白布,元爷爷饶是见过各样的死者,见到这名小吏也不免有些惊讶。浑身上下皆是伤口,有些伤口已经腐烂溃败,有些还流出了黄黄绿绿的脓水,再往下看去,还有些伤口上蠕动着白花花的某种恶虫的幼蚜,着实叫人恶心。
元爷爷不为所动,先是找来清水,将尸身全身上下的伤口做了清理。一通擦洗下来,盆中的清水已经不堪入目。
“苦主全身共一百零一处伤痕,其中九十三处是由刃口细窄小刀切割所致,并不致命。一处是刮擦伤痕,剩余七处才是致命伤口,割断了筋络,流血过多而亡。”元爷爷擦净了手上的残血,“除去全身的伤口,苦主生前似乎被人灌了药,口中尚有苦药气息,只是闻不出是何药。但端看苦主全身未有黑青之色,可以判定并不是毒药。”
寺正同两名少卿相视一眼,“除此之外,看不出旁的线索来?”
元爷爷从一旁的小盘中拿出一个小杯来,“这是小人从苦主唯一一处刮擦伤口中寻到的,似乎像是某种木头的木屑。”
寺正举着小杯比照着光线仔细查验,那木屑细小,不细看还真发现不了。“那从苦主衣物、鞋底等处可有什么发现?”元爷爷摇摇头,“衣物、鞋底都已经被血水浸泡,就算有线索,也都随着血水流失了。”
这下一来,似乎所有的线索就只剩下了鲁主簿留下的那封帛书了。
帛书似乎是鲁主簿匆忙间撕下的衣裳做书,上面的文字也是天马行空,凑在一处并不知其含义,分开来看更是不知所云。元爷爷瞧了两眼也是摇摇头,“小人也不知,似乎是某种密文也未可知。”
密文?一般密文都是用在军中,作为传递消息之用,能掌握密文用法的,也只有军中的参军或是斥候、细作,一个小小的大理寺主簿也能懂得密文?
难不成……
寺正又瞧了一眼帛书,仿佛成了一块烫手的山芋,扔不得也留不得。
少卿见寺正脸色忽白忽青,便挥手叫元爷爷先回去休息,并嘱咐元爷爷万不可将此事张扬开去。少卿还暗示为他们做事自有好处可拿,元爷爷都一一应了,顺带着还表了表忠心。
“小人明白,小人今日什么都没做,也并未来过这里,没见过三位长官。”少卿点点头,对于元爷爷的识趣,他很满意。
待到元爷爷放衙,走出大理寺,凉风一吹才惊觉自己已是满身的冷汗。元爷爷用袖子抹了一把,匆匆赶回家去。他心里隐隐有种感觉,自己似乎触到了什么了不得事情,若是再往下深究下去,就要一发不可收拾了。
元姒在皓然居留了宵食便回家来,按照以往的时间,这会子还不是元爷爷放衙的时辰,家中该没人才是。元姒一推没有上锁的院门,心内警铃大作。
“爷爷?你不是……可是身体不舒服?”元姒手里举着木棒进了屋,却见元爷爷好端端的坐在堂屋中,只是面色瞧着不大好。
元爷爷摆摆手,“无碍,兴许是昨夜里着了凉,今日有些头疼,便告了假早早回来休息。”元姒不疑有他,赶忙倒了杯热茶来,“也好,自打进了大理寺,爷爷就没有一日休沐,趁着这会子好好歇一歇,我去给爷爷做些好吃的来。”
强撑着笑意看着元姒进了灶房,元爷爷的一张脸顿时垮了下来。心里将白日里发生的事情挨个儿过了一遍,料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早知道今日就不该应了那个少卿,也不该想着在衙门内站队,这下好了,若是自己真出了事,四丫头又该怎么办才好?
这般想着,元爷爷兀自叹了一声。
帝京居,大不易。他也该早早为四丫头寻个退路,或是能庇护住四丫头的人才是。
元爷爷心头浮现出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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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上的赏赐的圣旨随着封差遣的旨意一同进了兵马元帅府,皓然居内摆香案的摆香案,换衣裳的换衣裳,忙的不亦乐乎。没一会儿,就有丫头来报,说传旨的仪官已经过了垂花门,往皓然居这边过来了,方安晏便领着皓然居的全体上下,开了大门,在院子内候旨。
元姒与成妈妈站在队伍末尾,遥遥望去,竟是一眼都望不到尽头。元姒不禁咋舌,“成妈妈,皓然居到底有多少伺候的人,瞧这浩浩荡荡的,该有上百人了罢?”
成妈妈一扯元姒的袖子,“咱们少爷如今是今上亲封的定西侯,只不过咱们少爷未行冠礼,还不到分府的年纪,这才暂居皓然居,还能在元帅与大夫人膝下尽尽孝心。这些子伺候的人今后都是要往定西侯府去的,要真是论起来,这上百人还算是少了。”
元姒咂咂嘴,心道:乖乖!一个侯爷就有这么多伺候的丫头,可见古代封建制度下的特权阶级,到底都过着怎样奢侈腐败的奢靡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