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是不高兴，简直是义愤填膺。
二十多年来，长老会乃至整个雪族都以雪樱为耻，就因为她爱上了一个普通人类，还和那个人类孕育了孩子，触犯了先祖立下的族规，所以她就应该被唾沫，甚至被遗忘。
那些陈旧的条条框框早已熔铸在他们的血液里，令他们沦为陈规旧条的傀儡，沦为腐朽规则最忠实的“卫道者”。
果然，所有走向衰落的繁华，都朽化在骨子里。
雪瑾安身为雪族大长老，经验老道，雪樱未死的事情，他当年便已经知道，只是不愿声张而已，他虽然保守，却还没有到食古不化的地步。
倒是二长老雪空冥，是整个雪族最顽固的那个，她瞪着雪樱，厉声逼问雪岚道：“雪皇陛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雪空冥，你这是在质问我？”雪岚将眉一横，目光冷得像是能把人冻成冰，将身为皇者的威严展露无遗。
轮椅上的雪沐瑶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她看得出，自己这位外祖母看似对雪空冥动怒，实则借机威慑在场的血族之人，尤其是该隐·卡尔斯身旁那个奸笑的老头。
雪沐瑶并不知道，她这淡淡一笑在某些人的眼中掀起了多大的波澜。
雪皇的威慑该隐·卡尔斯视若无睹，一双带着几丝暗红的眸子注视着雪沐瑶，目光宛如被冻结一般，痴迷的望着她，不能自拔。
一个人能否吸引另一个人，往往取决于第一眼。
长相和仪态只是其次，真正令人迷恋的是她身上那股无形的气质，在一娉一笑、一举一动之间，尽管肉眼看不到，眼睛却能最直观地告诉我们所有的感觉，无论真实与否。
这样的气质每个人都有，不过在某些人眼中被无限放大，而后如吸食罂粟一般沉迷。
清雅，便是雪沐瑶身上那份独有的气质。
女子中不乏清新脱俗之辈，但雪沐瑶的清雅十分独特，好似苍茫雪山上盛放的雪莲，外表脆弱，内里坚韧，迎着风雪绽放，遗世独立。
没有斑斓色彩，无需浓妆淡抹，更不必绿叶点缀，黄花陪衬，也美得惊艳时光，宇轩当初正是被此吸引，爱上雪沐瑶。
尤其是从灵界归来后，这份清雅的气质更是上升了一个层次，再加上如今双腿不便，娇弱模样更令人怜惜，轻易便激发出男人心中那浓重的保护欲。
该隐·卡尔斯已经盯着雪沐瑶好一会儿，身旁长老也是察觉到，于是稍稍咳嗽，予以示意。
被雪皇训斥，雪空冥的气势一下减了大半：“老奴不敢，只是老奴觉得，二十年前雪樱当着众人的面被处死，如今却又好端端的站在我们面前，老奴认为，您应该给我们一个解释。”
“的确，我觉得我们也需要一个解释。”该隐·卡尔斯身旁的长老附和道。
雪岚还未想好应对之策，雪樱却已经开口道：“想要解释是吗？那好，我就给你们一个解释。”
眉梢微敛，雪岚仍在犹疑。
心底轻轻叹息，目光却坚硬如铁：“母亲，事到如今，您还想隐瞒下去吗？您还能隐瞒下去吗？就算我离开这片大陆，离开十族，这件事迟早会被人发现的，您瞒不住的。”
“更何况，我活着的事实本来就不该被隐瞒，那些破旧的条条框框，早就应该被打碎了，不是吗？”
的确，陈旧的枷锁就应该被打碎。
看出雪岚眼中仍有犹豫，雪沐瑶稍稍靠近，小声道：“外祖母，你不必担心引起动乱，我刚刚已经通知了阿轩，他很快就会赶来的，那些刺耳的声音，他会帮我们清理掉的。”
言语间，雪沐瑶瞥了眼该隐·卡尔斯一行人。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威胁了，看来雪沐瑶也知血族来者不善，所以借机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一声轻叹：“罢了，告诉他们吧！”
雪樱面对众人，声音郎朗：“其实当年我并未被处死，你们所见到的一切，不过是母亲为了保住我所制造的假象，我假死脱身，为防被人识破，母亲将我藏在圣山中，一躲就是二十年。”
言简意赅，只不过雪樱隐瞒了一些事情，比如她刚刚卸下的冰锁，以及被囚禁的二十年，之所以隐瞒，或许是想要令雪岚的形象更加“伟岸”一些吧！
“雪皇大人，她说的是真的吗？”又是该隐·卡尔斯身旁那位长老。
话已经说到明面上了，也就没必要遮遮掩掩的，雪岚干脆挺直了腰板，针锋相对：“是有如何？”
“好一句‘是有如何’！”他冷笑着，缓缓抬起头，阴翳的面容下一双带着血色的眸子就这么瞪着雪岚。
“雪皇大人，你此举不仅有违祖宗留下的规矩，更欺瞒了整个十族，若是被其余几族知晓，恐怕寒霜之令顷刻间会沦为众矢之的。”
“你这是在威胁我？”雪岚冷哼一声：“祖宗留下的规矩我辈自不敢忘，但规矩不过是说，不得与外人通婚，通婚之人需得以死谢罪，可没这一条。”
雪岚又道：“即便雪樱真的应该受到惩罚，她是我的女儿，是寒霜之令的公主，该怎么处罚也是我说了算，还轮不到你们血族插手。”
这才是皇者应有的气势。
“况且雪樱被我囚禁了二十多年，该受的罚也受够了，我如今放她出来，究竟与哪一条族规不合，血屠长老，你倒是说说？”雪岚反问道。
血屠大怒，却一时语塞，他的确找不到哪条族规可以反驳雪岚。
“任你百般推脱，诓骗十族都是不争的事实，我看你在其他各族面前如何解释。”
二人剑拔弩张的气势着实令周围的人都捏了把汗。
寒霜之令这边的长老担心血族以此为借口，趁机向雪族施压，又或者直接将此事抖出去，令雪族陷入不妙的处境。
该隐·卡尔斯则担心两族关系彻底闹僵，毕竟炼金世家那边的情况尚不清楚，而墨雪两家又是世交，若是那边失手，这边又和雪族闹掰，那可就平白多了两个敌人。
而且他们此行的目的是牵制雪族，只要不让雪皇派人支援墨昆，其他的忍一忍也无所谓。
挺身而出，摆出一副笑脸，该隐·卡尔斯道：“雪皇大人，血屠长老，二位可否听我一言。”
二人纷纷看向他。
雪沐瑶也看向了该隐·卡尔斯，她想要看看，这个一直盯着自己的人能说出怎样的陈词滥调。
“诚如雪皇所言，雪樱身为雪族之人，即便她触犯了十族族规，也该交由雪皇处置，我们当年插手其中，确实有些越俎代庖之嫌。”该隐·卡尔斯当着众人说道。
众人静静听着，听他还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稍许停顿，旋即又道：“但当年之事，是雪樱破坏两族联姻在先，使我族脸面受损，所以我族震怒也是情有可原。”
“事情发生后，父亲冷静下来，也觉得此事做得有些过了，十分懊恼，但事情已经发生，后悔也无济于事。如今雪樱未死，若是父亲得知，心中定会宽慰不少。雪樱虽触犯十族族规，可毕竟不是十恶不赦之罪，她该受的罚也受了，今日被雪皇释放也是理所应当，我看不如这样，两族谁也不再追究，一切就此作罢如何？”该隐·卡尔斯说得头头是道。
闻言，雪沐瑶淡淡一笑。
这一席话说下来，看似缓和两族关系，于两族皆是有利无害，实则不过是一番空话，彰显了他血族大度，却于雪族、于雪樱，毫无作用。
话里的意思，血族不再计较此事，然而须知，十族可不仅仅只有两家，其余几族若是知道雪樱还活着，恐怕依旧会抓着此事不放，对寒霜之令施压。这番话说了和没说毫无差别。
都是老谋深算之人，如何看不出这点小伎俩，雪樱当即便要反驳，怎料被雪沐瑶拉住。
知女莫若母，一看雪沐瑶脸上狡黠笑容，雪樱便知她已有对策。
“子爵大人说得对极，此事两族皆有过错，深究下去，只会加深两族仇怨，不如就此罢手，化干戈为玉帛。”雪沐瑶对着该隐·卡尔斯盈盈一笑。
有那么短短的瞬间，该隐·卡尔斯被雪沐瑶的笑容迷住，但转眼便回过神来，然而他并未参悟雪沐瑶的笑容。
雪沐瑶笑容依旧：“先前听闻，子爵大人此次前来雪族，是为了商讨两族联姻，不知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该隐·卡尔斯心中窃喜，他正愁没有借口重提联姻之事，雪沐瑶倒好，竟主动将此事提出，简直是帮了他大忙。
却不知，是雪沐瑶帮了他的忙，还是他掉进了雪沐瑶的陷阱。
灵界这两年，二人还真是成熟不少，阴谋诡计都用得得心应手了。的确，在这样残酷的世界，天真的人总是伤痕累累。
该隐·卡尔斯顺着雪沐瑶的话讲：“二十年前两族未能联姻，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情。父亲时常感慨，若是两族成功联姻，强强联合，必能为十族创造更加美好的明天。只是……”
说罢，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当今世界，人类崛起，十族衰落，父亲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为挽回十族颓势，父亲责令我前来面见雪皇，将联姻之事重新提上日程，不知雪皇意下如何？”该隐·卡尔斯看向雪岚。
好一番冠冕堂皇的说辞。
明明不过一个小小的联姻，经他这么一讲，居然和十族的未来扯上干系，不得不佩服他胡诌的能力。
雪沐瑶又抢先雪岚一步：“子爵大人所言极是。十族如今日渐衰落，若是继续下去，恐怕迟早被人类骑在头上，如若两族联姻真能挽回十族颓势，我雪族自然鼎力相助。”
一抹浅笑，雪沐瑶看向雪岚，眼睛里好似藏着无法说出口的话。
顺着雪沐瑶的话，该隐·卡尔斯问道：“如此说来，雪皇陛下是同意联姻之事了？”
从雪沐瑶的眼神中，雪岚看到几分狡猾，再联想到之前，雪沐瑶曾小声告诉她，宇轩不久便至，雪岚立即便明白，雪沐瑶是想要借着宇轩的手，打压一下血族的嚣张气焰。
见雪皇点头，该隐·卡尔斯嘴角的笑意又盛了几分。
“不知子爵殿下想迎娶我雪族那位公主啊？”雪沐瑶简直是血族请来的“托儿”，总是在最合适的时候，说出该隐·卡尔斯最想听的话。
“抵达飞雪城之前，我还在纠结，雪榕、雪芷两位公主都是倾国倾城之姿，该如何抉择呢？不过在见到公主你之后，卡尔斯便知自己心悦何人。”话里的意思很明白，他想娶雪沐瑶。
“你想娶我？”雪沐瑶故意装出一副吃惊的模样。“可是我们都不认识，你甚至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那我们就正式认识一下。该隐·卡尔斯，鲜血之涌，血族第二子爵。”他对着雪沐瑶行了个绅士的礼仪。
雪沐瑶笑意盈盈的自我介绍：“我叫雪沐瑶，是雪樱的女儿，按照血脉来算，我应该算是雪族的公主，对吧！”她借势看了眼身旁的外祖母。
众人震惊，显然雪樱之女的身份是他们始料未及的。
“原来是雪樱公主的女儿，难怪生的清雅脱俗。”该隐·卡尔斯恭维道。
瞥了眼轮椅，雪沐瑶接着设她的陷阱：“子爵大人可想好了，我是个半废之人，终身只能坐在轮椅上，子爵大人确定要娶我？”
“人类的婚姻誓词中有这么一段，从今往后，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无论富裕或是贫穷、疾病或是健康，都彼此相爱、珍惜，直至死亡才能将我们分开。我十分喜欢，最美的爱情便该是如此，我既对你心动，你是否残废又有什么关系？”
好嘛，撩人的情话说得一套一套，这花言巧语的本事看来练了许久啊！
血屠长老倒是赞同该隐·卡尔斯的选择，控制这样一个残废，可比控制其他人简单得多。
“多谢子爵大人错爱，可惜我已有丈夫，实在不能另嫁他人。”雪沐瑶微微颔首。
该隐·卡尔斯横眉冷对：“你有丈夫了？是谁？”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