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寒霜之令逗留两日,祖孙三代借此机会好好叙叙旧,宇轩和墨昆也有时间谈谈这两年间的变化,直至夜茗葔的一通电话才将众人召回中山别墅。
电话的内容正是宇轩想要听到的,夜茗葔通过鬼书确定了失落之地,也就是诺亚古城下一次出现的位置,而它出现的时间就在最近两周内。
如今墨昆不会再阻止宇轩去寻找诺亚古城,以前墨昆不愿将关于诺亚古城的事情告诉宇轩,是因为宇轩的实力尚且不够,墨昆不希望他去冒险,而如今宇轩的实力,在整个能力者世界都是佼佼者,他具备了去寻求真相的资格。
回到新川市的不止有宇轩,还有其他人。
清晨,太阳刚刚探出头,月牙还模糊地挂在另一方的天空中,湖畔的松林间升起浓浓的雾气,林间鸟鸣断断续续,晨练的人却早已踏着松露,留下朦胧的背影。
松林间摆好了茶案,小炉的温火烹着茶水,易简之盘腿坐在蒲团上,闭目凝神,似在等着某人的到来。
金乌又飞升起一点。
浓雾中人影模糊,却愈渐清晰,看样子正向着易简之缓步走来,他应该就是易简之在等的人了。
听闻脚步之声渐近,易简之缓缓抬起盍上的双眸,轻声唤道:“你终于来了啊!”
不出所料,此人正是消失许久的四鬼,魑魅魍魉之首,离相。
离相不予作答,只是淡然一笑,而后在蒲团上坐下,额间的发丝上缀着几滴松露,离相也不曾理会,随他挂缀,随他滴落。
看着案上陈列的茶具,离相笑道:“往日都是你为我煮茶,今日换我为你煮一次如何?”
“那感情好!”易简之呵呵一笑:“相识千年,我可从未喝过你煮的茶,进入正好尝尝你的手艺。”
二人每次见面,都是老友重逢,不提陈年旧事,不谈风花雪月,只是静静坐下,喝一盏彼此煮的茶,体味着茶中之香,体味着茶中之苦。
“朋友送了我二两茶叶,新炒的武夷大红袍,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说话间,离相从口袋中拿出一个巴掌大的油纸包,茶叶就包在里面。
听闻是新炒的武夷大红袍,易简之的老眼立马就有了精神,盯着离相手里的油纸包看个不停,不过也许令他提起精神的并不是那包苦涩的茶叶,而是赠予离相茶叶的那个人。
“武夷大红袍,那可是多少钱都买不到的珍品,我今日一定要好好尝尝。”易简之的目光从油纸包转移向离相:“不过以前我怎未听说,你还有这样一位慷慨的朋友?”
离相拆开油纸包的手顿了顿,笑中带着些许苦涩:“人生在世,谁还没有几个交情深的朋友呢!难不成你以为,这世上我只认识你这老鬼一个吗?”
从那略带苦涩的笑容中,易简之不难猜到,赠他茶叶的那位朋友恐怕早已不在人世,像他们这样重复在轮回记忆中的人,很难淡忘故人离去的伤痛吧!
确实如易简之猜测的那般,赠予离相茶叶的那位朋友,如今早已不在人世,只是他的后人依旧坚守着祖先与离相的约定,每年新炒的茶叶都会留下二两,等待离相来取,这一等就是两百年。
人间的很多事情,往往便是如此,一时的错过,一念的错过,便是永远的错过:一时的坚守,一念的坚守,便是永远的坚守。
水煮沸了,油纸包也拆开,离相捻起小搓枯槁的茶叶,丢入茶壶,兑进沸水,看着茶叶在水中盘旋,起起伏伏,就像他们的一生,永远身不由己,困在他们走不出的世界。
心底幽幽一叹,离相终究盖上了茶壶。
今日与离相再见,和两年前相比,离相颇有些伤感,易简之似猜出些什么,便问道:“看你今日这般神情,相比你一直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对吗?”
轻叹一声,离相回道:“你猜的不错,我一直在担心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明明那么努力地想要逃避,命运还是找上门来。”
离相生平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他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念力,却永远无法改变那些命中注定的事情,永远无法去救他想要救的人。
人生最悲哀的,不是你没有能力去改变残酷的事实,而是你明明拥有改变现实的能力,知道哪些事情即将发生,可你却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只能一次次看着历史重演。
那些事情,易简之曾经亲眼目睹它的发生,所以没有人比易简之更能体会离相此刻心中的苦痛,正是因为有着无比相似的经历,二人才能相互扶持走到今天。
“重复了那么多次,你还是没能习惯吗?”易简之怅然问道。
离相为易简之的茶盏中沏满茶水,苦笑道:“想要习惯那些事情,哪有这般简单,若是你能习惯那些过往,又何必选择逃避呢?”
易简之也不由得叹道:“是啊,如果能够习惯的话,我也不必一直逃避那些过往。”
二人的表情如这杯中茶水一般苦。
习惯本身就是这世上最难的事情之一。习惯深爱,习惯思念,习惯追忆,习惯淡忘,习惯云淡风轻,习惯若无其事……哪一件都不容易。
轻嗅茶香,易简之问道:“那你接下来,还打算继续实施你的计划吗?”
都是老朋友了,易简之怎会猜不到离相的打算,当年正是他轻描淡写的一言,才让离相产生那样的念头啊!
“费了那么大的波折,才将所需一切尽数集齐,如今放弃,那么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牺牲,岂不都白费了。”离相道。
易简之嘴角微扬:“说的也是,这该死的轮回早就该结束了。”
轮回折磨了他们上千年,他们没有选择的权利,只有被选择的资格,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使命,为了那些不知来由的阴谋,他们在轮回中重复着宿命,一次次重演历史。
“是啊,早该结束了!”离相幽幽叹道。
茶水渐渐温热,正是入喉的好时机,只是这天在在不知不觉中亮了大半,松林里雾气渐薄,鸟鸣也愈加频繁,催人离去。
抬头看了看升起的日头,离相怅然若失:“天色不早了,我也该离开了,是时候去见一见你那位徒弟了。”说着便起身。
易简之端起茶盏,轻轻抿了口,道:“挺好的茶,不尝一口再走?”言语间似还在回味着茶水留在唇齿间的芳香。
理了理褶皱的衣衫,离相说道:“不了,茶太苦了,我喝不惯。”也许不是茶苦,而是他心里苦。
离相转身向松林外走去。
看着渐渐消失在薄雾中的离相,易简之这才注意到,那包茶叶离相还未来得及带走呢,于是高声呼道:“你的茶叶忘了!”
只听薄雾中传来离相的声音:“你先帮我保存着,等我回来,你亲手泡给我喝。”
雾气虽薄,却彻底遮住了离相的身影。
“回来,你还能活着回来吗?”盯着那包枯散的茶叶,易简之喃喃道。“看来,我又要少一个茶友喽!”
又抿了口茶水,茶香留在唇齿间。
望着不见身影的离相,易简之苦笑道:“离相兄啊,恐怕要不了多久,我们俩就会另一个世界相聚,到时我一定亲手给你泡壶茶,让你尝尝这武夷大红袍的茶香。”
离合聚散,人间常事,清茶小酌,待旧友归。
回到中山别墅,宇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安排雪沐瑶一家团聚,二十多年不见,一家人抱在一起,泪眼阑珊,不禁令人感怀。
此情此景,宇轩不由得想起自己的爸爸妈妈,如果他们还在的话,应该会和眼前一样甜蜜吧!
宇轩沉默着走出房间,阳台上墨昆正在等着他,有些问题,宇轩很早就想问墨昆了。
见宇轩眼中有波纹流转,墨昆调笑道:“怎么,看见雪沐瑶一家团聚,忍不住想起了伯父伯母,有些感伤,对不对?”
“算是吧!”宇轩怅然一笑。
当初为了寻找失踪的爸爸妈妈,宇轩才毅然进入这个陌生的世界,如今六年过去,他依旧没有找到任何关于父母的消息,反而是在这个世界越陷越深,被无数的纷争与秘密牵绊住脚步。
有种奇妙的感觉一直萦绕在宇轩脑海中,他正离那些被掩埋的真相越来越近,却离他失踪的父母越来越远,就好似一条路的两端,宇轩努力地去走近父母,最终背道而驰。
“别不开心了,这么多年不也都过来了吗,我相信你总有一天能找到伯父伯母的。”墨昆拍了拍宇轩的肩膀,安慰道。
闲话聊完,接下来该谈正事了。墨昆稍显正色道:“对了,听夜茗葔说,你有事想要问我。”
“确实有些重要的事情想要问你。”宇轩稍稍犹豫,最终还是开了口:“阿昆,我究竟是不是爸爸妈妈亲生的?”
墨昆愕然:“你怎会这样问。”
第一次见到有人会怀疑自己的身份,怀疑自己是不是父母的亲生骨肉,如若眼前站的是一个陌生人,墨昆一定会张口嘲讽他,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当然,宇轩会这般问,也不是毫无缘由的。在灵界的时候,界王和宇轩聊到过一些关于宇天星的往事,其中就包括宇天星夫妇两次前往诺亚古城探险的经历。
从父母的两次探险经历中,宇轩发现了一个巨大的漏洞,那就是在前往诺亚古城之前,宇轩的母亲肖灵玉并未怀孕,可从诺亚古城出来后,宇天星夫妇就有了他,怀孕到降生,只用了短短一个多月,难道不奇怪吗?
而且离相也曾经告诫过宇轩,让他千万不要受过于严重的伤,尤其是大出血的那种,因为这世上没有人的血液能够与他匹配,他是最特殊的那个。
“回来前,我去过一趟医院,做了一下基因检测,对比我父母的基因,我发现,我和他们的基因序列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宇轩表情十分严肃。
得到这个结果的时候,宇轩根本不相信,甚至一度怀疑是机器出了问题,可是再三检测,依旧是同样的结果,宇轩渐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他不是宇天星和肖灵玉的血脉。
“你说的是真的?”墨昆一脸震惊,对此事他同样充满着怀疑。
“所有的检测过程都在我亲眼监督之下,不可能弄虚作假。”言外之意,此事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眉头一皱,墨昆猜测道:“会不会是有人在伯父伯母的基因序列上做了手脚,让你拿到了错误的结果?”
浅思片刻,宇轩回道:“不排除这种可能,可是我想不明白,如果真的有人在爸爸妈妈的基因序列上做了手脚,会是谁呢?他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确实,潜入中央数据库,改变一个人的基因序列并不是简单的事情,在墨昆认识的人中,唯有尹柯有这样的能力和手段,但这行事风格却一点都不像他。
让宇轩对自己的身份产生怀疑,会对谁有好处呢?墨昆想破脑袋有想不出来。
“你说的问题我也想不明白,不过在我的认知中,你就是宇轩,就是伯父伯母的孩子。”墨昆笑道:“而且,就算你真的不是伯父伯母的孩子,你依然是我墨昆的朋友。”
听到墨昆这样说,那些怀疑与忧虑瞬间被宇轩抛在脑后,他欣然一笑:“谢谢!”
墨昆笑了笑,话锋一转,问道:“你不会只有这一个问题想要问我吧!”
“当然不是,”宇轩道,“阿昆,你对我们脚下这座别墅,对别墅下的那件密室究竟了解多少?”
“密室?你是说实验室下面的那件密室吗?”见宇轩点点头,墨昆又道:“说实话,对于这座别墅,我的了解和你差不多,我知道的你也都知道。而下面那间密室,恕我直言,除了知道它的存在,一切都是零。那里面究竟是什么?”
看得出来,墨昆确实不知道那间密室有何用。
“那里面一片浩大的仿照的星空,人后就是两块石刻,其他什么都没有。”宇轩如实告知,毕竟也不是需要隐藏的秘密。
星空,石刻,这二者会有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