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天际,黑夜还没有收起它的魔爪,金色的曙光还在地平线之下,远远能够看到一条纤细的金色丝线,隐隐约约有要爬上来的趋势。
他已经逃出了FBI的包围圈,算是暂时安全了。倒不是因为打不过D•龙,所以才逃走,而是因为飞出海水那一刻,他陡然间感知到一股莫名的危险,不是来自于D•龙,而是来自于众多打捞船中的一艘。
FBI一定是动用了某种特殊的武器,而且是能够威胁到他生命的武器,兴许这件事连D•龙都被蒙在鼓里呢。
反正现在说什么都是后话了,危险已经解除,倒不如来看看手中的石板,说不定能发现些有趣的东西。
他从怀中取出石板,一边端详,一边用手触摸上面的契刻纹路。
那些纹路既不像图画,也不像文字,更不像某种神神鬼鬼的符号,完全是一堆杂乱无章、毫无规律的线条,根本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就在他埋头揣摩这些纹路的时候,忽然,他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不能动了,眼睛也不能动了,嘴巴也不能动了,连话都说不出来,甚至 大脑运转的速度也在一点一点下降。思想钝化,感知渐弱,直到完全消失。风,似乎在一瞬间凝滞,雪花停在半空中,不再下落,时间的 一切声音在这一刻都消失了,安静得就像不存在这个世界上一样。
看到这一幕,让人不禁想起当初那个闯入中山别墅的神秘白衣人,他的能力能够让时间静止,和眼前的非常相似。
时间的停滞只存在了一秒,可这一秒已经足够发生很多事情了。
当他再次恢复知觉,手中的石板已经不见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竟完全没有印象,疑惑在心中越生越大。
……
冰海,异科调查局正上方的海面。
自打神秘人离开、雪龙卷停歇,D•龙下达了命令,局面很快就稳定下来,打捞船陆续开始工作。海底的东西终究是要浮出水面的。
D•龙趴在铁栏杆上,手里握着军用酒壶。海风迎面吹来,和着冰冷的雪花,经过壶口发出声响,烈酒的味道在风中飘荡。闻一下,是 墨西哥的龙舌兰。喝一口,心里的怒火不仅浇不灭,反而越烧越旺。
又一群“搬运工”从他背后经过。
叉车上的箱子比人还高,里面都是从海底打捞出来的,异科调查局的“残渣”,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甚至包括尸体。
他下意识的瞟了一眼,说来也巧,正好看到那个外观精致的铁盒子,被人端在手里,送入船舱。
“Wait a minute!(等一下!)”D•龙叫住那个下士,问:“What is this?(里面装的是什么?)”
“I don't know。(我不知道。)”下士回答说。
在这艘船上,D•龙是最高长官,拥有最大的权力,他要过问这些事情,还没有人敢瞒着他。看那个下士的样子,他多半是不知道盒子里面装的是什么。
他仔细端详着这个盒子。
“连心锁?有意思!”
D•龙把手掌放在盒子上方,怎料掌心一落,一股酥麻的感觉就从指尖传来,电流随之攀上手臂,然后一路往上。最开始,他还能忍受,可是时间越久,电流越强,逐渐超出他所能够承受的极限。吓得他赶紧抽回手。心中也是因此一惊:宇天星设计的东西还真是……
“Who has the key?(‘钥匙’在谁的手里?)”
“The key is in colonel Chris‘ hand。 He asked me to deliver the box to his office。(钥匙在克里斯上校的手里,他让把我把这个盒子送到他的办公室。)”
D•龙给那个下士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退下。
“克里斯?”
这个人究竟在瞒着他做些什么?
他也跟着下了船舱,在克里斯的办公室外停下脚步。隔着一道门,他偷听到了里面的对话,克里斯和FBI高层的对话,居然瞒着他。
相比于瞒着他和FBI高层对话,他们对话的内容更让D•龙不敢相信。
“东西拿到了吗?”
“实验数据都还完好,只有关于X胶囊的那一部分丢失,应该是被人拿走了,很有可能是博士。”
“你的意思是博士还活着?”
“应该是,不过荒古石刻被人抢走了,还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抢走的,我们连使用那件武器的机会都没有。”
“这件事我们已经知道了,责任不在你们。D•龙呢,他有没有什么异常?”
“目前还没有发现。”
最后一句话如一把锋利的刀子,深深刺入D•龙的心里。另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悄然萌生。
“他们果然还是不相信你啊!”
……
又是一个冷风凛凛的夜。
距离异科调查局被覆灭的那个夜晚,已经过去三天了。正如老板说的那样,异科调查局建立之初,是为了应对灵界十族的威胁,踪迹隐秘,所以不管它的规模再大,注定只能活在阴影之下,见不得光。就算毁了它,也没有人敢追究,更没有人敢调查。至少表面上不敢。
世界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今天晚上,夜很黑,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凉风吹得人瑟瑟发抖,乌云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向前推进,像是雨雪来临前的征兆。
不过还好,城市里面的灯光够足,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外面的风不小,天台的风更大。
哥舒湛坐在天台上,背后靠着墙,挡住了大部分的寒风,可还是一点儿,吹的衣角沙沙作响。身侧散落着四五个坛子,有的倒着,有的立着。酒的味道在寒风中更加浓烈。
风声很大,从耳边掠走,却是从来没有过的安静。
如果放在以前,他很难想象自己有一天能够过上这样的生活,一个人在天台,吹吹风,喝喝酒,面对着琳琅的灯光,追忆往事。
在外面漂泊的那些日子里,他甚至连酒都不敢喝,因为酒精会麻痹神经,让他忘记肩上所扛着的担子。想想过去的自己,也真是够傻的!为了一件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奋不顾身,哪怕背师弃祖,哪怕流浪漂泊,都义无反顾,即便到最后是一个笑话。
可人不就是应该这样嘛,相信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在一条路上走到黑,撞破南墙也不回头。
想到这里,他自己都笑了。
抱着酒坛子,又灌了一大口。
夜茗篌向他走过来,坐在他身边,和他一样的姿势。
二人中间隔着那些酒坛子。
哥舒湛随意地拿起一个立着的酒坛子,单手递给夜茗篌。
夜茗篌一瞬间愣住。
“怎么,离开鬼族之后,连酒都不会喝了!”
夜里的凉风吹动了酒坛子,碰撞在一起,声音在风中,又像在他们听不到的地方。
“既然师兄想喝酒,那我今天就陪你喝个够。”夜茗篌微笑着说。
他握住坛子的窄口,也灌了一大口。
“小猴子,你觉得我们这样的人,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利吗?”
绚烂的灯光在哥舒湛的眼睛里愈渐模糊,然后又清晰。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又或许,他很早以前就该问出这个问题。
夜茗篌愕然。
“在鬼族的时候,师傅告诉我们,我们天生拥有异于常人的力量,所以我们也有责任、有义务去保护我们的族人,去保护比我们弱小的人,还有这个世界。从那一刻开始,我们的命运就像被规划好了一样,再没有选择的余地。没有人问过我们,愿不愿意去保护那些他们口中的弱小之辈;也没有人问过我们,愿不愿意去承担那些必须要去承担的责任;甚至没有人问过我们,究竟想不想拥有这股力量。只是因为我们拥有,所以我们就必须去做。”
哥舒湛又灌了一口酒。
“我曾经设想过,如果我不是鬼族人,而是出生在一个平凡的家庭,我现在一定是一个优秀的赛车手,在速度与激情中追逐风的脚步。”
哥舒湛伸出一只手。凉风从他的指缝间逃走,他想抓却永远抓不住,就像他的命运一般。
夜茗篌也实在想不到,师兄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的确,像他们这样的人,生来就没有选择的权利,可这世间的人,谁生来就有选择的权利呢?
“师兄啊,你有没有想过,当命运选择你的时候,你也选择了命运,不是吗?”
世人总是怨天尤人,认为自己太过渺小,在命运面前感到无力,觉得自己没有选择的权利,殊不知,选择与被选择从来都是同一个命题。当命运选择你的那一刻,你也同样选择了命运。
哥舒湛畅然一笑。
“是啊!既然是我选择的命运,那么我就没有后悔的理由。”
又是一大口酒灌进肚子。
二人握着酒坛子,手臂搭在膝盖上,背后靠着同一面墙,眼睛望着同一个方向,就像是镜子中的倒映。五颜六色的灯光在他们眼中勾勒出城市的轮廓。夜,从来就没有那么黑。他们还能看清彼此的样子。只是他们都不愿意看到对方的样子。
空气安静得像要凝滞一般。
沉默持续了好一段时间。
……
夜茗篌终于忍不住了,率先开口:“其实爸爸他,一直没有怪过你。”
他的父亲,哥舒湛的师傅,鬼族上一任族长,也是鬼族日渐衰落的见证人之一。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失踪揭开了鬼族分崩离析的序幕。
有关师傅,哥舒湛一直很想问,几次都要开口了,又硬生生的憋了回去,咽进肚里。他不知道,自己是面对不了夜茗篌,还是面对不了失踪的师傅,又或者面对不了自己。
他喝着酒,一言不发。
冷风变了方向,从二人面前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