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有一瞬间，鹿真承认，他是有点想跑的。
事情突然变得脱离了最初的控制，仿佛原本已经坚信自己走进安全区的人突然惊觉其实脚下还有未知的地雷，那种不确定的恐惧，能让人如坐针毡。
但就在此时，一个穿粉衣的人冒雨跑来，她甚至来不及穿雨衣，跑近了一抬头，正是面色有些慌张的小琴。
鹿真喝问：“小琴，我不是让你守着麦姑娘吗，你来干什么？”
小琴抬起透湿的袖子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无措道：“我，我就是来跟您报告，麦姑娘从半个时辰前就睡得特别不安稳，越来越不安稳，像是快要醒了！”
鹿真眉毛一皱还来不及说话，倒是刃冬先抢道：“怎么可能？用了那么多的安神香，就算是神仙也不能醒来，麦姑娘连一丝武功都无，怎么会醒，难道出了什么差错？”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小琴慌张道，“我一直守着麦姑娘，一步都没有离开！麦姑娘其实像是睡得很沉的样子，但又像是做了什么噩梦，即使在熟睡中表情也很痛苦，就像是，就像是拼命在梦里挣扎一样。”
“这……”
“刃冬，你去看看。”鹿真突然打断了刃冬的话。他方才还有些坐立难安，反倒是此刻，他表情沉静，稳稳地坐回了椅子上，“我就在这里等你，你去将麦姑娘安顿好，再回来找我。”
刃冬：“庄主！绝对不可！现在事情有变，我更不能离开您半步！”
“既然事情已经有变，难道是你在这里就能够阻止的了的吗？”鹿真平静道，“是我，我一开始就想岔了。我竟然妄想让你们来改变结果，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做到的。”
就像想要将一个人举起，如果是麦萌和他这样的外力自然可以做到，但是怎么能让这个人本身将自己举起来呢？让剧情中的人去改变已经既定的剧情，本来就是不现实的。
刃冬：“庄主！”
“去吧。”鹿真不容置喙地一摆手。
刃冬不能违抗鹿真的命令，一咬牙转身，跟着小琴冲进了雨幕中。鹿真望着两人的背影渐渐消失不见，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将整个人沉进了椅子中。
背后是冰凉的木料，再背后是山壁；他的眼睛能看得到左边右边和前方，有人在跑动，擂台上的人还在交手，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一个个灰色的身影，仿佛是置身事外地欣赏一场略带危险的马戏。
“我倒要看看，谁能奈我何。”鹿真心想，“我是书里的唯一主角，主角怎么可能会有事？”
想到这里，场上交手的两位已经分出了胜负。青州孔氏将凤阳韦氏的剑挑飞在远处，孔氏子弟却似乎颇为不满：“韦兄难道是瞧不起在下，不肯尽全力？”
“孔兄不必过谦，我不曾留余力。”
“呵！可为何今日韦兄武功身法，都与往日有天壤之别？”那孔氏子弟摇头道，“难道短短数日，韦兄就走火入魔，功夫倒退到如此地步？”
鹿真闻言，心中似乎有一根弦轻轻一动。而那韦氏更是奇怪，面对诘问不答，反倒是莫名其妙地抬头朝鹿真的方向望来。
鹿真：“？”
正当此时，分发雨衣的其中一个婢女已经悄无声息地走近了鹿真，她双手捧着雨衣，声音细细颤抖，“庄主，雨大……您披上雨衣吧……”
鹿真闻言随意偏头看了一眼，方才心中被拨动的那根弦却在此时铮然大作，他骤然僵住！
一切线索像是散落一地的珠子，在这一秒终于被泼天大雨连成了一条完整的项链。
之前刃冬怀疑凤阳韦氏，是因为他的确反常；
此时韦氏被当面质问为何武功倒退，是因为“韦氏”的武功从来就不曾高过。
鹿真目光掠过面前的婢女，她捧着雨衣的手粗糙宽大，分明就是一双男人的手！
因为麦萌的默写，他一心只提防“灰衣”、“男人”，却忘了有人可以男扮女装，用婢女的身份让他放下提防！
鹿真猛然后仰的一瞬，那婢女也已经动了。她一把扔开雨衣，赫然露出手掌中藏着的精致机弩！铁箭蓄势待发，鹿真被迫翻出椅外，向右边跳去！
他练习舞蹈多年，纵然没有武功，动作却足够轻盈灵活。第一箭居然真的被鹿真避开，鹿真回头一看，那假婢女的灰色雨衣已经掀落，竟然露出一张和场上那凤阳韦氏几乎无差的脸来！
虽然心中有所准备，但他仍不由得怔愣了半秒。
这半秒已经足够机弩发出第二箭。
“噗嗤”一声，鹿真怔怔地低下头。
这一箭不偏不倚，从他心脏正中穿过。他甚至隐约感觉到了金属带来的一丝凉意，和一丝铁腥。
不，不是铁腥。鹿真一口血从嘴角溢出，剧痛之下他踉跄后退，右边那几个深不见底的山坑，原本是他的保护伞，现在却成了他的催命符。
原来，就算是主角，也是会死的。
鹿真突然有点想笑，但他笑不出来，随即一脚踏空，带着胸口一支铁箭落下山坑。
失重感和耳边凛冽风雨声交织成奇异的濒死奇景，他甚至听到了这其中插入了麦萌撕心裂肺的一声尖叫——
“真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