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纱女子磨刀嚯嚯,老妇人亦两手抻直了铁丝步步逼近了潘蓉蓉。
“原来你们就是割脸贼。”
梦十三醒转来,觉得浑身刺疼,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正是这诡异的一幕。
她挣了挣,胳膊被捆得紧紧的,还打上了死扣,越挣越疼。
“呵呵。”
“嘿嘿。”
老妇人与面纱女子停下了手里的“活儿”,冲着梦十三笑了笑,而潘蓉蓉冲着她拚命地呜呜地呼救。
可是,梦十三自身难保,余其奈何?
“指使杨九郞抛尸的,也是为你们。”
老妇人嘴里发出啧啧的赞叹声,冲着梦十三说道:“还是那么聪明,只可惜,明白得晚了些。不错,老身每日在大街小巷逡巡,一两块炊饼便能让那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乖乖地跟着我走,这事儿,就为么简单。”
面纱女子接着说道:“当然,骗大活人走进柴院容易,但我与我娘毕竟是女子,力气不足,要弄走死人可就难了。幸好,有杨九郞替我们代劳。”
她手里擎着薄片儿刀照着光,扯下一根头发来对着刀刃一吹,断成两截,她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可是,为什么?你们杀人便罢,为什么还要毁人面容?”
“当然是为了要你的脸呀。”面纱女子俯身冲着梦十三,薄片儿刀在她的脸上比划着。
幽声说道,“一切都是为了最终要你的脸。他们,都只是我拿来练手的而已,说到底都是因为你而死,我和他们说了,去了阎罗殿,只管向阎王告你的状就好。”
“笑话,杀人的是你们,割脸的也是你们,凭什么让我梦十三来替你们背黑锅?你以为阎罗王是傻的瞎的吗?要知道,世人好哄,阎罗难骗,谁造的孽谁也逃不过去。”
“阎罗王自然会懂你我这一笔账。”面纱女子将身子又向前倾了倾,凑近了梦十三的脸,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因为,是你欠我的。”
猛地将那厚重的面纱一撩,一张极丑无比的脸赫然乍现。
“啊,鬼啊。”梦十三惊声尖叫。
那女子冷笑了几声,放下面纱,直起身来,喃喃地道:“我生来会算账,从不做亏本生意。欠我的,终归要还回来,并且,我还要一本万利!你以后的人生该有的,都将由我去替你受用,这是我应得的。”
从不做亏本生意,还要一本万利,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
梦十三双唇哆嗦着问道:“你、你是缁衣巷的人吗?你的脸是被大火灼的,对吗?”
“不错,全都拜你所赐。”老妇人撂开了潘蓉蓉,将手里的铁丝冲着梦十三的脖颈比比划划,嘟囔道,“若不是因为要留着你取脸,早就将你大卸八块方解我母女心头之恨。”
梦十三埋首于胸前,久久未语。
人们都说三年前缁衣巷的那一场大火是从冯宅烧起来的,逐渐蔓延到附近几家大院,又染房里的染料爆炸继而毁天灭地,使得缁衣巷成了一条死巷。
如果她是冯家小姐,那么,受了连累的缁衣巷人家自然有理由恨她,以她的脸去补他人被毁掉的脸,她觉得这并无可厚非。
悲哀的是,为了这张脸,竟让那么多无辜的生命去替她还债,使她的罪孽又加重了百分,她还得了这张脸,却还不了那些受害者的命债啊。
背着这一身沉甸甸的债,又谈何入宫享福,谈何一本万利?
“好吧,就算我欠你的,你就尽管拿去吧。”她仰起头来,望着那望不透的面纱,又问道:“可,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专找那些流浪汉下手?”
老妇人冷哼了一声:“我早说你的聪明才智是浪得虚名罢了。这当然是因为那些流浪汉没有苦主,官府也赖得查嘛,随杨九郞往哪里一抛,万事大吉。再有,当然也是因为男人的脸要比女人的脸大一些,脸皮厚一些,比较容易动刀子的嘛。待手练得熟了,再找女子比划比划,免得弄坏了你的脸,再无处补去。”
原来如此。
梦十三暗暗点了点头,转头望着坐地挣扎的潘蓉蓉,若有所思。
“好了娘,别与她费话,水都凉了。”面纱女子已经磨好了刀正跃跃欲试,等得都不耐烦了。
老妇人拿起碗来,伸进一只手指试了试,点了点头:“还是温的,可以用。”
她端着碗到潘蓉蓉面前,口中嘀嘀咕咕:“这水啊,可讲究啦,不能太烫,伤了皮肤,也不能太凉,那皮就僵了。就得乘着你刚刚断气的时候,将水来擦试脸皮,然后,再一刀下去……”
潘蓉蓉已是惊得涕泗横流,呜呜叫着求饶,但无济于事。
“你别乱晃悠,这铁丝已经用过多次了,不太灵光。你乖乖的让老身一绕一拧便是万事皆休,否则活活地疼死,又何苦来哉?”
“不要,不要。”潘蓉蓉于破抹布之下含糊地喊着,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等一等。”梦十三又忽然大叫了一声,“不就是要取人的脸皮吗,我可以告诉你们最好的办法,不用动刀便可以剥下一整张脸皮来,真的。”
老妇人与面纱女子相视一眼,停了下来。
“真的,不用动刀,只要冰块就好。”
梦十三定定地望着面纱女子手里的薄片儿刀,说道:“这还是秦人村的族长灵霜郡主的独门绝技呢。”
潘蓉蓉听到灵霜郡主的名字,面色比适才更加恐怖,堪比死灰。
老妇人吃了一惊:“你去过秦人村?”
“去过,那里可有趣了,有四大长老,有美妙绝仑的紫优昙,还有一个总念叨着来来去去的恒婆。若不是因为那什么千年诅咒,还有出了灵霜杀人的事,十三就信了那里就是绝美的人间仙境哪。”
老妇人双唇颤了颤,但很快就沉了下来,说道:“哪有什么人间仙境世外桃源?饶你说的天花乱坠,老身自是不信。你倒是说说看,怎么不用刀子取人脸皮?”
梦十三想了想,说道:“简单,只要取冰块贴人脸上,再一拽,正是鲜嫩嫩水灵灵的一张薄皮儿,比杀人取死人的脸皮好多了。不信你们可寻些冰来试试,又不耽误多少功夫的嘛。”
老妇人将信将疑,面纱女子则点了点头:“好像有点道理。”
“可是,女儿,咱们这又没有冰。”
梦十三又献计:“中山王府的雪顶上有啊。至于怎么去取,那就看您二位的本事了。”
面纱女子摇了摇头:“根本无需去中山王府。娘您忘记了,小时候常来家里送鱼的老蔡头家里就有一个冰窑。”
“对,我咋忘记了。哎,我这就找老蔡头要些冰块去。”老妇人拄起拐来,乐颠颠地出门,“女儿,你等着,就快能有一张好看的面皮了。”
面纱女子似乎也非常兴奋,露在面纱外面的一双眼睛流露着憧憬与希望。
柴门刚刚打开来,就砰地一声弹了为,将老妇人撞得飞出去跌在地上,她迅速将拐子竖起,但很快被飞来的一脚踹得“喀嚓”一声,断了。
“镇南王爷到。”
听到无疾的朗报声,梦十三提着的心总算是落回了肚子里,深深地呼了一口长气。
那熟悉的青衫,那脸上坚毅的线条,那嘴角稍稍上扬的弧度,还有他刚刚入门时朝她投来的深深一瞥,犹如春风般的暖暖。
令她十分惊异的是,宋昭远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柏子仁。
无疾笑道:“柏公子真不愧是汴梁城数一别人不敢数二的仵作高手,这么快就循迹查到了此地,破获了割脸案,可是大功一件,我无疾定向皇上保举你……呃不,是王爷向皇上保举哈哈……”
柏了仁未答,看了一眼梦十三,又看着面纱女子,叹了叹气。
宋昭远的目光扫过了梦十三,很快转向了潘蓉蓉,眉间凝着一股寒气。
潘蓉蓉拚命地爬向他。
他亲自为她取下了塞口的破抹布,她已投在他的怀里哭成了泪人。
“昭远哥哥,蓉蓉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好了,好了,不怕,都已经过去了。”宋昭远轻轻拍着潘蓉蓉地肩,安抚着她,而她借势在他的怀里哭得愈发的起劲。
“过得去吗?”忽地一声冷哼,将宋昭远惊起。
适才潘蓉蓉这么一哭,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却忽略了柴院里还有一个面纱女子,她悄然靠近了梦十三,薄片儿刀架上了她的脸。
潘蓉蓉从宋昭远怀里抬起头来,心中暗喜。
“放了我娘。”
宋昭远正犹豫之间,潘蓉蓉忽地指着无疾身后惊叫了一声:“无疾小心哪。”
无疾立刻转过头去,他的身后站着的正是柏子仁,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呃,他刚刚抬手,我以为他要害无疾。是误会了,对不住啊柏公子。”潘蓉蓉低声说道。
然而就在无疾放松的时刻,那老妇人一跃而起,冲向了柴堆,一连掀开了几口的大缸,一股子刺鼻的气味熏得人头昏脑胀。
“不好,染料。”
老妇人狰狞一笑,又从怀里掏出个火折子来,说道:“不错,正是多年陈染,这样的染缸在南街的每一个小角落里都放一个,只要点一把火便一冲飞天,整个南街就象当年的缁衣巷一般,立即成为死街鬼巷。”
面纱女子迫着梦十三一步步朝着染缸挪去,一不小心,脸上被划破了个口子,鲜血顺着面颊淌了下来。
“不要。”柏子仁忍不住唤了一声。
“好一个痴情男子,只可惜今日这里不由你说了算。”老妇人摇了摇头,叹了一声,而火折子又朝着染缸移近了一些,冲着宋昭远说道,“想不想升天,还是王爷说了算。”
宋昭远冷声说道:“本王暂且还不想升天,请问要怎么做?”
“简单。”厚重的面纱下女子的嘴一张一歙的,说道,“所有人全部退出去,王爷也可以领着一个心爱的女子走,否则,我娘立即点了这口大缸,大家同归于尽,一街的人化为灰烬。我说了,是一位女子。”
潘蓉蓉与梦十三,二选一。
宋昭远看看怀里窝着的潘蓉蓉,又抬眼一望,院墙上一黑一白两个影子一闪而过。
他的目光迅速离开院墙,落在梦十三的脸上,她正睁着那双乌溜溜亮晶晶的眸子望着他。
潘蓉蓉忽地将朝着梦十三一指,哽咽道:“昭远哥哥,别上当,梦十三与她们本是一伙的,今日之事就是梦十三害的我。只因她不服蓉蓉的调教,便与那老妇人合手将蓉蓉骗至此地,要取蓉蓉的脸皮哪。昭远哥哥,蓉蓉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
宋昭远的目光从梦十三脸上移开去,定定地说道:“无疾,柏子仁,退出去。蓉蓉,咱们走。”
那一霎,梦十三只想一头撞进染缸里去,面纱女子的手又一划,脸上又多了一道口子,血滴落下来,如同泪滴,而梦十三的眼中再也无泪。
“王爷……”
无疾还想说什么,宋昭远只是冷冷说道:“一个梦十三换一街人的性命,值得。”
“不,不能丢下她。”柏子仁想冲过去救梦十三,而老妇人的火折子又移近了染缸,他不得不望而却步。
“我不走,我留下陪着她。”柏子仁象打了桩似的,任由无疾怎么拖拽也不肯移开半步,只不停地说:“要死一起死,我不离开她。”
老妇人得意洋洋,又笑话起柏子仁来,说道:“好一个多情公子,只可惜人家看不上你哈哈哈。”
正当她“哈哈哈”的时候,笑声忽地戛然而止,院墙上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欺身掠出。
黑者为杨九郞,一脚扫在面纱女子的身上将她踢飞出去。
白者为皇甫庆元,一柄长刃直刺入老妇人的心窝。
与此同时,宋昭远飞身而起,在火折子就要落进染缸的霎那之间接住了它,三个人的动作几乎是一气呵成,毫无破绽。
而那火折子闪烁的火光堪堪从梦十三的面前掠过,似流星一般灼伤了她的眼。
“火、火。”梦十三望了一眼那火折子,眼前漫天大火冲天而起,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中夹杂着人们奔跑和哭天喊地的声音。
“着火了,快走啊,着火啦,救命啊。”她惊惧地呼号着,扑通一声,瘫软于地。
“十三。”
“你怎么了十三。”
杨九郞与皇甫庆元同时唤了一声,奔向梦十三。
宋昭远亦低低唤了一声,而他刚刚抬起的脚却止住了,悄然退了回来,抬眼正遇上柏子仁黯然的眼神。
“她是冯金缠,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