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扉园里,身穿褐色团花衫的昆氏正端坐在小偏厅里,她的年纪和卢媪相仿,今日被崔老夫人派来,还带着两大两小四名使女。她今日得以进入红扉园,是因为天气的原因,不然叫一个老妇人关在外面暴晒,万一出个好歹可说不清。
绯鱼回来时满头是汗,卢媪忙迎上去,口中低声快速地汇报了此事,绯鱼走向寝楼的脚步一转,想三两句便把人打发走。但是昆氏却道:“奴是老夫人跟前得用之人,奉命前来侍奉十七娘,有句话说了你别生气。”
侍奉她?绯鱼又离开她一步:“什么话?”
“无论十七娘认不认崔氏,都改变不了您是崔氏女郎的事实,若愿回去自是极好,若不愿回去,也得像个女郎的样子,否则会让其他人跟着看轻崔氏其他女郎。”
绯鱼听了这些也不动怒,淡淡问道:“还有吗,没有你就走吧。”
昆氏已经意料到她会有的反应,接着说道:“奴会留下来一些日子,指点您作为一个世家女郎该有的礼仪,让您了解长安城各宗亲势力,这四名女使往后便是您的贴身婢女,你可以给她们赐名。”
不用了三个字已经到了嘴边,绯鱼突然收了回去,缓和了语气问道:“哦,是吗?你打算怎么教我?”
昆氏挑剔地在她身上来回打量了一番,道:“不知十七娘这些年可曾学过针凿女红,可会音律丝竹,是否擅长作诗博弈?”
“没有,不会,不懂,你说的这些我全都没有学过!”绯鱼的话令昆氏逐渐张大嘴,又紧紧闭上不再言语,绯鱼又道:“还有件事,在这红扉园中,没有十七娘,只有我,柳绯鱼。”
昆娘垂首屈膝,默然应允下来。她在心里默默盘算了一下时间,道:“既如此,您便得从最基础地学起,每日最少抽出四个时辰……”
“不,我可没说要学,你从哪来的就回哪去,我还有事要忙。”
昆氏恭敬地向她行了个跪礼,站起来走到厅外,然后直挺挺地跪在石板上,白花花的太阳晒在中庭的院落中,她大声道:“奴有负主人之命,没什么脸面见老夫人,……”
厅里的四名女使唯她以马首是瞻,全都跑出来跟着跪下来。
卢媪本离得远远地,听到声音跑来,见绯鱼大感头痛的模样,问道:“是否要伯夫来将这老妪丢出去?”
好像有点难办,绯鱼为难地挠挠脸,有气无力地道:“还是把我丢出去吧。”
崔氏嫌绯鱼行止粗鲁,派人教她礼仪之事,来的昆氏行事出人意料,绯鱼没同她多费力气,也没让人把她丢到门外,吩咐卢媪收拾了些她用得着的东西,转头搬去衙门暂住。
身为女牢典狱,她在紧挨着女牢的地方有间小小的住处,布置得十分简单,供平日歇息使用,这会儿倒派上了用场,图个耳根子清静。其实此处只是听着不好听,环境还算清幽,旁边便是灵儿等人的住所,小丫头见她搬来很是高兴,天天当她的小尾巴一样跟在她身后。
“大人,您要的卷宗。”
绯鱼伸手接了过来,左右无事,她想起初来女牢那日见过的女囚,便要来她的案卷翻看。该女犯名叫月茗,犯的是奴杀主的大罪,且她杀的不止一个,而是兄弟二人皆死于她手。
“月茗……谋杀夫主与其兄……”她轻轻皱眉,这上面说月茗对自己杀人的事实供认不讳,可是她一个弱女子是如何杀了那两个大男人的?
绯鱼叫来值守的女狱卒,一同去找月茗问话,女狱卒倒十分清楚案子的始末,边走边道:“大人,月茗刚被收监之时浑身是伤,差点就没命了,幸亏医娘子将她救了回来,是个可怜人,听说她原先是嫁给了死那对兄弟中的二爷当妾,后来不知做错了什么被大妇发卖出去,又辗转落到了那家的大爷手中,当了他的外室,啧,就这么着兄弟两人反了目大打出手,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整的两个人全都被捅死了,就连月茗都是一身的伤。”
说到此处,女狱卒的声音低了少许,悄悄地道:“听说死的是宫里贵妃娘娘的兄弟,一直催着衙门结案,这不,已经判下来了,再过些日子就要问斩。”
她腰间挂着的牢门钥匙随着走动不停发出撞击声,绯鱼听得皱眉不已,她记得自己初到女牢时,月茗正被人施以虐刑,便是出自贵妃娘娘的授意。
死刑犯住的牢房在女牢的最里面,石墙上连个透气的小孔也没有,月茗被单独关押,她缩在黑暗的角落里一动不动。女狱卒上前拍了拍牢门叫道:“月茗,起来!大人来看你了!”
月茗没有动,女狱卒上前开了牢门,道:“大人,她一直就是这副模样,挨打、用刑全都不说一个字,前头老爷审她也是如此,不哭也不闹,饭也不怎么吃,就好像一心等死呢。”
确实如此,放在牢房门前的饭明显没动一口。
绯鱼抬步走了进去,牢房里阴暗,还有股潮味儿,月茗的脸被乱发遮住半拉,只露出尖尖的下巴。卷宗上写着她今年二十三岁,只比绯鱼大了几岁,可是如此年轻的生命再有个把月便要终结了。
绯鱼在她面前蹲下来,问道:“月茗,你听得到我说话吗,我有些话想问你。”
月茗有了些微动静,也许只是抬起了眼眸,绯鱼觉得此处气闷,便道:“把她带出去,我来问话。”
“典狱大人,可是按规矩,非问案不能将人犯带离牢房。”
“上次你们动私刑的时候怎么不说这个?”
女狱卒低下头。那可是贵妃娘娘说的,她们哪敢不听。
绯鱼寻了间清静的屋子问话,月茗被带来后安静地跪着,许是离了阴暗潮湿的牢房,嗅着隐隐的青树叶子同花香,她的身子直了起来,不过仍没有开口说话。
很好,她身上的死气淡了不少,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生意。
绯鱼打开卷宗道:“月茗,我来问你,你到底有没有杀人?”
她的目光呆滞,想了好半天才点点头,案发当日的情形以及她杀人的动机过程写得极清楚,因对兄弟二人将她当成玩物不满,趁二人厮打之时下暗手,用簪子各在他们的太阳穴处刺了一下,造成两兄弟当场死亡。
从案情记录来看,并没什么破绽,若心中怀有极大恨意,确实可以出其不意伤人,但绯鱼想不通的是她被收监之时,半条命都快没了,如何能出其不意连杀两人?
两名死者姓沈,沈永思为兄,沈容安为弟,与宫中沈贵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事情出了之后,沈家人悲痛欲绝,恨不能将月茗生吃了,沈贵妃一力朝刑部施压,还暗中叫人传话,要月茗在问斩之前活得生不如死。
“证词里写着你原是沈容安的妾室,后来如何又成了他兄长沈永思的外室?是他强迫于你?还是你在沈家时便已经人和沈永思有了私情?到底当日是什么样的情形,我想听你说说。”
月茗还是一声不吭,她能令兄弟二人深深着迷,容貌自是不差,即使伤势刚好,还在在监牢里被折磨过一段时日,仍有股楚楚动人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