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西行十余里便到了一处山峪,七月天里处处青草茂盛,马车停在一条被野草深深掩埋的石道前,绯鱼探头出来,问道:“我们这是到了哪里?”
裴清野下了马,命赵太一两人在前面开道,带着她踩着乱草朝山峪深处走去,边走边道:“这里原来是一处庄园,主人家爱好风雅,将此处建得别有野趣,当个避暑游乐之处,里头还有处深潭,水静林深,当年十分有名。”
“原来?”绯鱼猜到如今可能出了什么变故,通往庄园的路都快没了,里面不定是什么样子。
往里走慢慢能看到从前留下的一些人为的痕迹,残缺的小凉亭,稀稀拉拉的野林,一大片空地上蓦地出现了些残垣断壁,已瞧不清原来的模样,全被密密实实蔓长的野草覆盖着。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和月茗有关吗?”
裴清野点点头:“我派人查月茗来历时,在沈家问到一名老执事,他曾无意中见过月茗一面,依稀记得她的长相与十几年前城中一名姓邵的女郎有些相似!于是,我顺着这条线查下去,查到了这里。”
不知为何,绯鱼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也许眼前的荒芜已经说明了一切。
“邵家原是城中富户,不知为何十几年前突然家破人亡,据说这处庄园就是邵家置办的,随着邵家人全都死光也破败了,也有人说邵家唯一活下来的小公子疯了,一把火烧了这里,自己也葬身火海。”
仔细看那些被野草覆盖着的残破墙垣,还有些焦黑的痕迹,想来当年的火烧得极是惨烈。
野蜂嗡嗡,落在不知名的花朵上,绯鱼手指轻触花瓣,惊走了它,她环顾四周,感慨道:“由此不难推断,月茗与邵家有极深的关系,而沈氏与当年邵家的家破人亡有关?”
“极有可能,邵家当时有一子二女,大女儿名玉芙,出事之时家里正在给她张罗亲事,听说后来出了些不好的事,玉芙在突然在家中自尽,按说邵家还有一双儿女且年幼,就算遭遇变故邵氏夫妇也不该轻生,可是事情就是这么蹊跷,不久之后他们便双双撒手西去,留下一双小儿女,哪里守得住家业,于是便有了后来的惨事。至于……沈家在当中做过些什么,目前还不清楚,不过据那个老执事说,当年沈邵两家是旧相识,沈家家中有人当官,曾想给沈永思定下邵家的女郎,最后不知为什么没成。”
也许月茗是邵家唯一活下来的小女儿,她虽然不肯说话,可是要查总会有些踪迹,虽不知她这些年是如何活下来的,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出现在长安城,嫁进沈家的动机不纯。
“那么她喜蜜食、爱饮茶,种种表现出来的习性都是为了迷惑外人?”
“不错,人人都以为她家乡远在江南,没想到她本就是长安人氏。”
要下多大的决心,才会十数年坚定如一日,以一已之力报得家仇,绯鱼想到月茗瘦小的身子,忍不住长叹一声,“我突然后悔查这件案子了。”
“为何,还没彻底查明真相,回去把邵家从前的亲眷找出来,认一认便可以确认月茗的身份了。”他使劲揉了把脸,招呼她往回走,却发现绯鱼望着废弃的庄园神色复杂,不由问道:“你不忍心了?”
“没错,如果月茗真是邵家遗孤,长大后委身与仇人,挑拔兄弟二人再趁其不备杀之,这仇报得还真是痛快淋漓,只是……太惨痛了。”
沈家只有这两个儿子,如今双双惨死,留下一门孤老幼小,沈贵妃差点哭断肠子,只不知这样的结果月茗是否满意。
“十几年前邵家家破人亡,十几年后沈家出了个贵妃娘娘,报仇?谈何容易,如果你是她,你会怎么做?”
是啊,如果是她的话,根本没有别的办法,如今月茗等着被问斩,绯鱼现在觉得,韩侍郎说得一点也没错,她查出这些又有什么用,简直就是在自讨苦吃。
“怎么,就这么一点小事就开始自我怀疑了?用不着,你的判断没错,也没对不起谁,杀人偿命,这是铁律,你同情她的别有隐情,却不能因此便否定律法。”
当年沈家必定是令邵家家破人亡的凶手,沈氏兄弟死的不无辜,但是,有沈贵妃在,没人会去追查为何月茗要杀沈氏兄弟。绯鱼闷闷地坚持道:“但我总希望人不是她杀的。”
“就算不是她杀的,那也与她关系匪浅,你若是能撬开她的嘴,让她说实话,说不定还真能救了她。不过我和你打赌,她是绝不会说的。”
“为什么?”
“行了,回去再说,你是打算在这儿站到天黑吗?”
裴清野说完率先往外走,绯鱼追了上去,他现在是大忙人,说不定接下来又要好几日见不着他,她还有许多话要问呢。
赵太一与肖拾二远远地站着,见他们两个一前一后出来,忙跟上去,听绯鱼一句接一句地问话,他家大人也不恼,早没了在平城时的架子,两人对视一眼,心下都有些明白。
回程之时绯鱼爬上马车,眼巴巴地看着翻身上马的裴清野,他无奈地下了马,也上了马车,盘腿坐到她对面,闭上双眼养着神道:“也不知你急个什么劲,蹲在大牢里那个可是一点也不急。”
“我不想眼睁睁看着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裴清野,明明她受了这么多苦……”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月茗,还能怎么办?要么月茗自己道出真相,要么有人站出来替她担下这个罪名,可现在一切都晚了,就算你能真找到证据,证明人不是她杀的,另有凶手,沈贵妃大概只会高兴,杀一个月茗并不足以让她泄愤,再多来几个更好。”
绯鱼张口结舌:“那该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算了?”
这个难题把裴清野也难住了,他宁可去追捕最穷凶极恶的逃犯,也无法回答绯鱼的问题,斟酌半晌才道:“若是月茗肯说实话,我一定帮你到底,哪怕你想为她翻案!可是再过几天就要问斩,她若是一心想死,谁也救不了她。待会儿我会将肖拾二留给你,我还有些要事去办。”
他摸出方才绯鱼赠予的佩囊,吃了块凉糕,慢慢品尝滋味,仍将佩囊塞进怀里。
直到此时,绯鱼方有心情谢道:“多谢你了,三天就能查出来这么隐秘的事,什么时候我才能像你一样厉害?”
肖拾二以前总是吹嘘他家大人有多威风,如今她才信了。
“你也不差,于刑名一事多有钻研,待在女牢有些屈才了。”
“当真?你若真看得起我,往后有什么案子就带上我,不如就从画舫命案开始查?”若不是在查月茗的事,绯鱼真想去见识一下,她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对了,前几日你说要换个差事,如今又去了哪里?”
“百事司统领天下捕盗之事,由大理寺差谴调派,此前我与二兄皆为百事司奔走办差,这下子才算名正言顺。”
“升官了?”
“倒也不算,可比起在卫府里任闲差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