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子人的眼光全落在绯鱼身上,她只得应道:“还请娘娘先松手,我好给小公子看看。”
太子妃终是松开手,绯鱼长长吐出一口气,为崔小公子看看不过是权宜之计,她又不是医者,更不懂神通,倒是记得从前看过街坊邻居的婶子大娘照顾小儿时,用过的一些土法子。
她仔细地看了崔小公子一会儿,犹豫着伸出双手,猛地掌心互搓,待手掌发热手贴到崔小公子的额心,然后轻抚他的额头,轻柔缓慢从头按捏到双臂,再从心口到肚腹,只按了不到一刻钟,本来还在抽抽的崔小公子竟然舒缓不少,连呼吸也平稳下来。
金玉姑姑喜道:“娘娘,小公子,小公子醒了!”
崔铭州迷迷糊糊地睁开一条眼缝,隐约瞧见一名女子凑得很近,还有一双温暖的双手在轻轻的揉着他的额头,不是长姊殿中宫人,是谁?
绯鱼见他睁开眼便停了手,太子妃惊喜地叫道:“铭州,你好些了吗?”
太子妃喜极而泣,绯鱼不明白她为何刚刚没哭,这会儿倒停不住眼泪,不由劝慰道:“娘娘别哭呀,这不是好起来了吗?”
太子妃连连点头,拭着泪道:“多谢你了绯鱼姑娘。”
绯鱼被请到一边安坐,太医上前诊脉之后,大吃一惊,小儿惊厥之症并不难治,崔小公子的症状却十分凶险,加之怎么都唤不醒,连药都灌不进去,太医手足无措又不敢乱说准备后事,眼见着他突然好转,只能摇着头百思不得其解,斟酌着开了些养神的药。
不多时,太子妃恢复镇静,同绯鱼回了正殿说话,这会儿待绯鱼又亲近了不少,不再讲究礼数。
绯鱼并不觉得崔小公子清醒过来是自己的功劳,太子妃不住口的夸赞和感谢令她十分不自在:“其实我方才并没有做什么,民间的圭法子罢了,小公子身体康健才自己醒的,娘娘过誉了。”
“怎么会,我记得上回他在宫里犯病,足足昏迷了两日,当时差点没过来,养了许久才好,这回多亏有你。”似乎上一回真的非常严重,太子妃至今心有余悸。
若如太子妃所言,她岂不成了可用福运救人性命,那还了得?绯鱼惟有极力否认道:“娘娘,真的同我没有关系。”
好在太子妃没有一味坚持下去,随和地拍拍她的手:“我明白,刚刚我也是心里着急,无论如何,铭州醒过来是好事。”
金玉姑姑手里牵着个锦衣小公子走了进来,正是方才还昏迷不醒的崔铭州,他性子有些顽皮,一向喜动不喜静,才醒过来躺了一会儿就闹着要起来,只有太子妃的话对他管用,满屋奴婢劝不住,金玉姑姑只得带他出来。好在太子妃就在正殿,他也没走几步路。
“长姊。”
崔铭州冲过来跑到太子妃跟前,脚步有力,精神头足足的,令人无法相信他刚刚还躺在床上醒不过来。小公子倒十分懂礼,先朝太子妃行了个礼,然后问道:“长姊,她是谁,刚刚就是她给我治病的吗?”
“她也是你的姊姊,你能这么快好起来可要谢谢她。”
崔铭州好奇地打量着绯鱼,半晌说道:“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又悄悄凑到太子妃耳边说道:“她长得好看,我喜欢这个姊姊。”
绯鱼耳朵尖,听到不由一笑,太子妃嗔怪地点了他一下,打发他坐过一旁,金玉姑姑送来绵软的细点,等药熬好了也不需要哄,他接过来一口饮尽,倒是十分好打发。
太子妃将话题转回正事上:“关于傅氏……本来是请你入宫见见她,看能否找到印玺的线索,如今她突然被害,你若是觉得为难,就当只是来宫中做客,过了上元节便可回家。”
这样再好不过,绯鱼顺着她的话回道:“没能帮上娘娘的帮,绯鱼惭愧。”
“这怎么能怪你,”太子妃微叹一声,东宫事故频发,她心里忧愁却不知该对谁说,今日是上元节,明日便要用印,可印玺还是没有踪迹,难道真得用太子装病的法子来拖延用印之事?太子妃拉起绯的手,“你与崔氏渊源颇深,出宫之后,若有什么难处,便让人来给我传个话。”
“绯鱼姊姊你要走了吗?”
是崔铭州,他在一边像个小大人一样听她们说话,这会儿听说绯鱼要走,忙来劝阻。
“不要着急走,今晚皇城里有大热闹,我们一起去看!”
“铭州,不可如此,你才刚刚病好,不能出去。”太子妃认真地交待他,今晚皇城再热闹,也与太子宫无关,本来接幼弟入宫是参加皇家灯宴,如今却是不能了。
看得出来,崔铭州是很想立时便闹的,可因为绯鱼在,他才忍住没有吭声,小脸上满满是不乐意。
从丽正殿出来,送她回秋宜阁的小宫人看着眼熟,正是中午去长春殿接她的那个脸鼓鼓的,绯鱼笑咪咪地同她拉扯了半路,突然提出想去傅良娣的住处。
小宫人不解地道:“可是傅良娣都已经……而且那里已经没什么人了。”
“不打紧,你带我去看看。”
“好吧。”
傅良娣受宠,独居在小巧的霜云殿,只比丽正殿小些,虽住的是配殿,可正殿一直没安排别人搬进来,过得很是自在。现下她死了,整座霜云殿也没了主人,就连服侍她的数名宫人也已不见。
绯鱼走进霜云殿时天近黄昏,地砖上有几处雨痕未干,墙角堆着落叶残枝,空荡荡地一片凄凉。
她忽然听到隐约有女子压抑地哭泣声,不由毛骨悚然,问紧紧跟在她身边的小宫人:“你听见没,有人在哭!”
“没,没有。”小宫人狠狠地咽了口唾沫,听说宫里不少地方都死过人,她们不会撞上不干净的东西吧?
她双手合什,高举过头四处顶拜,暗暗念叨着:神佛保佑神佛保佑!
绯鱼凑到她跟前突然问道:“你在念叨什么呢?”
小宫人瑟瑟发抖:“绯鱼姑娘,要不咱们走吧,我害怕……”
天一会儿就要黑了,虽然傅良娣不是死在这座殿里,可万一她趁夜来自己的住处转悠什么的,碰上了可怎么办?
绯鱼觉得有趣,偏爱吓唬她:“怕什么?怕傅良娣?”
小宫人听到傅良娣三个字,闭着眼叫了一声:“不是不是不要提她!”
绯鱼忍住笑去拉她的手:“看你怕的,没事,跟着我,我来保护你!”
她把自己的胸膛拍得山响,想像自己像候幽那般有能耐,小宫人不敢拂她的意,胡乱点着头,被她拉着往里走,且边走边叫道:“里面有人吗?”
哭泣声蓦地停住,片刻后一道殿门里走出来一个宫人打扮的女子,绯鱼认得她,是傅良娣身边的宫婢画春,傅良娣死前有了身孕的消息就是她说的。应该是替傅良娣难过,此时躲起来哭泣。
画春并不认得绯鱼,却认得小宫人是丽正殿的,以为是太子妃派来的人,神情不愉地问道:“你们来做什么?”
不等小宫人表明她是太子妃亲眷的身份,绯鱼便道:“听说傅良娣住在这里,我奉太子之命来寻一样东西。”
画春听了一点也没觉得奇怪,而是心灰意冷地道:“上回便将东西翻得乱七八糟,我才将良娣的东西整理好,你们又要……罢了,你们自己寻吧。”
上回?看来太子是认定印玺的丢失与傅良娣有关,已经来寻过,绯鱼心里暗暗想着,走进殿门左右细看,高高的槅子上放满书本的,她随手从书槅上抽出一本书,竟是本难得一见的孤本,上头还有前人的批注,显见傅良娣生前是个注重才情的女子。窗前摊开纸张的书案,妆台上各色胭脂螺黛或开或盖,仿佛主人只是暂离,很快便会归来。
画春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绯鱼并未像上回来的人那般粗鲁地到处翻动,只是在房中走来走去,偶尔问几句良娣日常的习性,渐渐也放松下来,慢慢有问必答:“是,良娣喜静,常常以读书写字为乐……姑娘怎知我家良娣养过猫儿?”
“我看卷缸里的画卷中有几幅画的是同一只猫,所以猜测傅良娣养过猫,毛色灰白,且喜欢扒鱼缸想吃鱼,对吗?”
“正是,可是……太子妃娘娘的家人入宫,带了一只狗,那只猫儿被吓跑了,从此再也没找回来。”
画春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傅良娣正是因为不喜崔铭州带着的狗,才会遭太子妃呵斥,虽然良娣被罚关在长春殿与太子妃无关,可是,太子非但没有宽慰良娣,还因为一件小事就罚她,岂非太可怜了!
绯鱼在傅良娣的房间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和印玺有关,她也没着急,同画春又聊了几句才带着小宫人离开,走出殿门才发现天色已暗,绯鱼环顾四周,一眼看到院子西侧摆放着一个造型独特的虎头鱼盆。
她走过去看了看,此时鱼盆中一片乌黑的沉水,连片残叶也无,更别说鱼了,想必就算傅良娣的猫儿找了回来,也不会再来扒望了。她对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做了个鬼脸,琢磨着回去也给红扉园弄一个,忽然,她似乎看到盆底有一抹金光,再仔细看去却又没了。
奇怪,绯鱼抬头四顾,寻找合适的长枝条,小宫人不知她要做什么,跟着她走到窗前一丛枯竹前,伸手折断一根,忍不住问道:“您要做什么?”
画春惊叫道:“那可是良娣最喜欢的修竹!”
“你们都退远些,你,站那边,你,进屋里去。”
画春隐约猜到她可能是找着了太子要的东西,为了那东西太子殿下可是连良娣都发落了,想来一定十分要紧,她不敢不从,忙退回屋里,小宫人更是听话,跑得远远地呆在角落。
绯鱼拿着竹棍在鱼盆里戳来戳去,从前盆中不知养了什么,底部是一层厚厚地泥污,此时被她挑动得泥水翻滚,愈发看不清里面有什么了。终于,绯鱼觉得自己戳中了一个硬物,她心中一喜,顾不得许多,伸手探进了鱼盆,刺骨的冰寒令她忍不住一哆嗦,好冷,她将整只手臂都探了进去,才抓住了那块硬物。
可惜了她身上穿的还是件新衣,此刻满是泥污,还滴嗒着脏水,而且她一条手臂被冻得发麻,小宫人朝她跑了两步,又想到她的命令,站在原地焦急地道:“绯鱼姑娘,您还好吗?”
绯鱼咧嘴一笑,虽然代价有些大,可总算是不负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娘娘的嘱托,印玺找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