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仁殿中,柳暗见到天子便下跪,一股脑将这些年他为了博沈贵妃信任,做过哪些有损阴德之事,甚至连沈贵妃密谋对东宫不利的事说了个底朝天。沈贵妃人就在殿中,正怒不可遏地指着他道:“好大的胆子,竟敢以莫须有之事构陷本宫,陛下,那奴才说的都是假的,是柳暗胡说!”
“贵妃娘娘,奴才做的一切,都是您的吩咐啊!”
“住口,我吩咐你做什么了,不要血口喷人。”
沈贵妃不明白为什么一向忠心的柳暗会突然背叛她,甚至陷害于她。
“若不是为了您能从贺兴的案子里脱罪,奴才为何要去刺杀贺兴,又扮成东宫的人去害那贺兴的夫人于氏?私藏贡品当初也是您逼贺兴做下的,不然他好好的偏要找死?”
沈贵妃尖声叫道:“快将这刁奴拉下去!”
皇帝陛下正听出些滋味,挥手道:“贵妃,你且坐下。”
她急急解释道:“陛下,万不可听这小人胡言乱语,臣妾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没有做过什么事,主使私藏贡品转手谋利?还是没有命他去天牢见贺兴?朕知你去年失去亲人后心中伤痛,故此对沈氏商号做的这些事没打算深究,可是你却连连做出出格之事,叫朕失望地很!”
面对陛下的问题,沈贵妃愣了片刻,随即泪水涌上来,哭着道:“陛下,您不信臣妾,可是那些都不是臣妾所为!”
皇帝陛下坐直身子,沉声问道:“那窃去东宫印信,诬陷太子失德呢?”
“更不曾有过,东宫几时丢失了印信?臣妾听也没听说过,又去哪里诬陷太子?”
“你没有,还是没来得及?太子已将上元发生的事,全数告诉了朕!”
前有失德,后有异心,动摇国体,手涉朝堂,他怎么会觉得这些年只有她沈听容是值得宠爱的?如今数罪并罚,她真以为会平安无事?
“陛下不信我?”
沈贵妃手捂胸口,不敢置信地问道。她心虚吗?是,她心虚过,可是她以为,陛下顶多心中有个疙瘩而已,可是万万没想到 ,就因为一个内侍的指证,突然恩爱全无,要治她的罪了!
“臣妾冤枉,臣妾不服,贺兴之案未判,东宫一事只听片面之词,都没有证据!”
“朕亲自过问了,你身边的瑾玉也已承认,是傅氏被你逼得偷了太子金印,却不想真正害了太子,便只扔在自己院中的鱼盆里,能想出这种法子构陷太子,你有心了。”
提起瑾玉,沈贵妃才想起来,向来贴身服侍自己的瑾玉今日许久不见人影,原来是被陛下给带走了。
陛下知道了!她开始惊慌失措,柳暗方才说的那些虽然要紧,可是她心里没有太多害怕,此刻才真正有了惧意:“不,我不认,叫瑾玉出来!”
“她供认罪行之后,自言对不起你,已经先你一步自尽了。”
情势急转而下,多日的恐慌今日终于成真,沈贵妃定定地看着龙颜,颤声问道:“先我一步?看来陛下不准留我活命了,是吗?”
皇帝陛下转过头不去看她,宫中多年无主,他没有再立后,一直将宫务托付于她,今日见她形容憔悴,妆容零落,有些于心不忍。
此时绯鱼与裴清野刚刚接诏而来,走入殿下跪见天子。
皇帝陛下和声问道:“柳绯鱼,便是你这个福星,替太子找到了金印?”
“正是,不过福星之名可不敢当,运气稍好些罢了。”
“好好,总之是太子的福气。”皇帝陛下说是福气便是,何况太子妃也是因为请了绯鱼入宫才被诊出喜讯。他指着沈贵妃和柳暗说道:“害你中毒的原凶便在此处,你说该怎么罚他们?”
“其实他们也不是害我,恰好碰着我近来倒霉,要是我早一些相信清云道长的话就好了,偏偏我不信,才把他送的符录往外送,所以才有这场无妄之灾。至于沈贵妃和柳暗如何,有陛下您做主。”
“好好,你中毒初愈,便站到一边。”
柳暗亲眼看到绯鱼好端端的模样,莫名松了口气,即使她可能会将自己的身世说出去,他也不悔。
倒是绯鱼听完皇帝陛下对沈贵妃和柳暗的罪名处置之后,觉得有些不对劲,怎么柳暗只是以协从作恶定罪,虽然也难逃死罪,似乎他们都还不知道柳暗的身世,他与月茗兄妹二人同沈家的恩怨也不曾被人提起,难道柳暗没说?
她正想开口,裴清野轻轻拉住她,摇了摇头,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一时沈贵妃罪名已定,皇上沉吟片刻终于吩咐身边的内侍方全赐她御酒一杯,后不忍而去,留下几名内侍送沈贵妃最后一程,至于柳暗,也被押在一旁,待沈贵妃去后再杀。
沈贵妃见大势已去,凄然问道:“柳暗,你到底为何要害我?”
“裴大人,可否请他们先离开一会儿?奴才有话同贵妃娘娘说。”
看在裴清野的面子上,方侍监借着先去准备御酒,一摇三步叹着气带人退了出去,柳暗似乎回忆起自己的一生,良久反问道:“娘娘,你还记得当年长安有家姓邵的商户吗?”
区区一个商户,沈贵妃哪里记得,她冷笑道:“记得如何,不记得又如何?”
“那你一定记得月茗。”
提起月茗,沈贵妃恨意涌上心头,叫道:“那个贱婢,害我两位兄长命,她不得好死!”
“是啊,杀人者死,可是你们沈家呢,做恶多端,不光害死我长姐,逼死我父我母,我不得不入宫为宫人,而我的妹妹,为了报仇委身于那两个畜牲,呵呵,现在大仇得报,我死而无憾!”
“原来是你们两个,邵家的贱人!”
“随你怎么说,只可惜了我那幼妹,哈哈,她是我亲手送上路的,我不能叫她在人前斩首,更不能叫你如愿,沈听容,你一家已死光,我不知道有多开心!”
说罢泪如雨下,含笑对绯鱼道:“绯鱼姑娘,多谢你怜惜水茗之苦,我心中十分感激,本想着能照拂你一二,现在怕不是能了,愿你福寿随身一世欢悦……”
他的声音渐低至无声,身子也慢慢倒了下去,显是暗里做了准备。
“你……”绯鱼劝阻不及,裴清野上前一看,摇头道:“一样的毒,加了数倍的量,无可挽回。”
眼见着柳暗的尸身,绯鱼眼前浮起的是月茗死去的模样,当初她没能留住月茗的命,现在连柳暗也死了,兄妹两人的命运殊途同归,柳暗与月茗,这两个名字听起来意味悠长,叫人忧伤。裴清野劝道:“他已无生志,你不必介怀。”
沈贵妃终于明白了前因后果,狂叫一声,方全带人走进来,看到柳暗的尸体,命人抬了下去,裴清野说道:“城外三里柳林野坟中一处好地方,可否请方侍监将他安葬在那里?”
当初月茗的尸身便葬在了那里,方全说道:“好说,咱家与他也共事多年,没想到一朝出了这等事,叫咱家心里也不好受,裴大人放心吧。”
沈贵妃扑上来不管不顾地叫道:“我要见陛下,你们快去通传,柳暗他是真的陷害我,我已经明白其中的缘故,去啊!”
方全甩开她的手道:“贵妃娘娘,您还是安心上路吧,别为难我们。”
之后如何,绯鱼并没有真正见到,她被裴清野带走离了安仁殿,未在宫中多做停留,虽然脚步虚软了些,到底撑着回了红扉园。卢媪等人从听说女牢典狱出事到现在已过了一天一夜,受了不小的惊吓,虽然候幽已经尽力劝慰她们,说绯鱼平安无事,可是她向来寡言,只会反复说定会无事,哪里能安得了大家的心,这会儿见了真人才真正放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