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一座拥有无尽繁华风流的都城，据说走在长安城的里坊中，三五步便能见到一位举杯的不羁诗人，面貌丰美的女娘点着斜眉妆，挽着半臂的贵妇人与俊俏郎君把臂同游，四方来朝的商人络驿不绝……
这些绯鱼都没有见到，倒是在靠近城门处有不少洒肆，路过大慈恩寺门前，从东四坊往北一直走了许久，几条长街走下来，她有些转向。
裴清野要先去大理寺交差事，本以为她无处可去，准备替她寻家妥当的客栈住下，谁知柳景明早替绯鱼安排好了，说是在长安城有处产业，如今便交给她了。
没想到柳书吏在长安还有房子，裴清野一时也摸不清他的底细，便命肖拾二送绯鱼去落脚的地方。肖拾二话多，一路上同绯鱼说个不停，原来长安城吃饭饮酒玩乐的热闹地方不少，以东西二市、礼泉坊和平康坊名气最大，可都要进入各里坊才能看见，他们如今行走的长街是不允许商贩临街售卖的。
柳影明置的宅子在西市附近，走过清渠上的弯桥，曲巷之内的绿柳荫下，绯鱼敲敲红木门扉，良久都没有人来应门。
肖拾二问道：“绯鱼姑娘，莫不是找错了？”
“这里与阿舅说得并无二致，准没错的。”
绯鱼本以为阿舅说的住处只是间普通的民居，就像他们在平城的家，再有邻里帮忙看顾也是四处落灰，她已做好准备自己打扫房屋，没想到看着挺不错。她想了想，从车上将自己的行李拿下来，对肖拾二挥挥手道：“你家大人事忙，我就不留你了，我自己在这里等。”
“那可不行，我还是陪着你等吧。”肖拾二和绯鱼一样，都以为是间普通的民宅，现在看来不是，他更不敢轻易离去，万一大人知道必是要生气。
肖拾二冲着院子里高声叫道：“里面有人吗，快快出来迎接你家主人！”
不知是否他的叫声起了作用，里面传来人走动的声音，一道苍老的声音问道：“你们是谁？”
“开门说话，外头站着的是你家小主人。”
“小主人？”里面的人疑惑着打开门，一名老媪紧紧抓着扫帚站在门内，戒备地看着他们。
绯鱼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然后从包袱里摸出来一封柳景明写的亲笔信，那老媪想是识字的，接过来看过之后，认得主人家的印信，眼睛里多了些温度，恭敬地请绯鱼进去。
前院不大，种满了绿植，夏日凉荫满地，令人格外舒服，看来打理这里的人十分用心。绕过前堂便踏上了连接前院和中庭的木板廊道，一侧是湾幽静的小池，似乎还能听到隐约的水声，绯鱼只觉心静瞬凉，停下来略赏了会儿池中景物，老媪也不催促，不紧不慢地带二人到小厅歇息。
后面的院子似乎不小，小厅的屋檐修得极宽，屋前亦有一长道多出来的木板，角落里放置着棋盘和草垫，若是雨天使可听雨落棋。
老媪奉上茶，肖拾二喝了口，居然是清茶，他有些不惯，便放下了。而绯鱼捧着喝的，却是青草味的甜浆，真是有意思，阿舅带她远在青州小县上过着粗茶淡饭的日子，没想到在长安还有这样舒适的居所。
等送走了肖拾二，绯鱼才问道：“我该叫你什么？”
“小主人唤奴卢媪便可。”
卢媪看上去很老了，总是低着头弯着腰，屋内以木板为地，打扫得格外干净，不必穿鞋只着袜便可，绯鱼觉得挺新鲜，在屋中来回走了好几遍。
看来小主人很活泼，主人信中说她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至于做什么却不是她能打听得事，她精心服侍便是。
绯鱼一直在思索一件事，为何来时阿舅不对她细说宅子的事，“卢媪，你可知阿舅几时买下的这所宅子？”
“不知，奴自二十年前便来服侍主人家便在这里。”
那时还没有她绯鱼，看来阿舅以前在长安住过，看这宅子的布置，住在这里的人一定不会简单，是阿舅买下来后自己布置的，还是买来之前便已经布置好了？
“那你知道我阿舅以前是什么身份吗？”
卢媪一愣，何为以前的身份，对她来说，主人便是主人，她能一直安稳地生活在长安，一切都是主人给予的。但她仍恭谨地答道：“奴不知。”
“这里只有你一个吗？”
“还有两人，奴去将他们唤来见小主人。”
卢媪去不多时，带回夫妻二人，男的叫伯夫，长得十分普通，女的名金芽，却是个美妇人，他们两个也不爱多言，跪在厅外的地板上磕完头，静静地等主人吩咐。
这三个人虽是柳景明买的奴婢，可对绯鱼来说，与往常去她家帮闲的大忠娘子没什么不同，况且她在这里住不长，当个客人般对大家来说都好。她摸摸下巴，看来阿舅瞒着她的事不少，事先不告诉她是怕她追问，此时长安与平城相距甚远，她就是有一堆的问题，也没法去问。
“你说……柳书吏在长安置有房产？”
“是的大人，位置虽不是顶好，可是里头布置得极为齐整。”肖拾二回想了一下，又道：“比二公子的院落还要讲究。”
提起裴清易，裴清野不由眉头微皱，还不知道他要如何在族老面前搬弄是非，总之这回在平城可是大大得罪了他。
曲巷柳宅中，金芽双手交握无比地焦虑，不知该怎么做才好，三个月前，突然有一人找到她，要她在这间宅子的主人出现时，便给平安里的老胡同送个信儿，事先给了报酬，她本是拒绝的，可是那人却将她的底细说得清清楚楚，要想平安无事就得听他的。
干完杂活的伯夫已经注意到妻子的不安，拍拍她的手意在安慰她，金芽勉强笑笑，压下心头的躁意，准备帮卢媪做饭，今日是小主人到长安的第一日，不可怠慢。
卢媪似有意给绯鱼露一手，奉上的晚食无一不精，香酥酪，羊肉盏，还有塞满了果蔬的饼馕，可惜绯鱼只每样尝了一口，用了些馎饦便不吃了。卢媪领她去寝房歇息，后院竟修了一座小楼，卧房在二层，卢媪殷勤地伺候她安寝，却被绯鱼婉拒。
她不太习惯被人如些近身服侍，见卢媪有些惶恐，安慰她道：“我一个人便好，你且做你的事。”
“可是奴的事便是服侍好您。”卢媪更加不安，一定是她服侍的不好，小主人嫌她太老了吗？
绯鱼无奈地道：“我想一个人静静。”
卢媪顺从地退了下去，绯鱼站起来，光着脚在卧房的地板上走了一圈，推开格窗朝外看，远处重叠有高楼，一轮弯月挂在半空，如今她已身在长安，觉得此间月色与平城比起来，竟是完全不同。
她算算日子，离家已过半月，想来杜安平的案子会很快开审，阿舅说会很快定罪，她上公堂做个证便可，千万不可提什么功劳，早些平安回家即刻。绯鱼摸着微鼓的肚子，心道既然如此简单，为何阿舅一副生离死别的模样，好似她来了长安就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