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伍此人长得极不起眼，与不同衙门里其他人打交道，住在偏角巷子里的一间旧屋里，绯鱼找到他的时候天已经擦黑，黑暗的巷道看不见尽头，她走到旧屋前，发现门只是半掩，于是拍了拍门板问道：“伍叔，你在家吗？”
没有人回答，看来老伍出去了，绯鱼想了想，近来未曾听谁家有人死去，难道出门去打酒喝了？
正在这时，身后有人似乎忍不住低声咳了一通，绯鱼受惊回头，一个小老头躬着腰站在不远处咳得撕心裂肺，不是老伍是谁？
“伍叔你回来了，我是绯鱼，有事想同你请教。”
老伍醉醺醺地抬头一看，笑了：“我当然认得你是绯鱼，难得你来找我，请进来吧。”
这间旧屋又破又小，院子里胡乱堆着杂物，墙边破旧的水瓮里长出了荒草，绯鱼突然觉得，同样爱喝酒，可阿舅看上去气质文雅，文人到底斯文些。
老伍将灯点上，屋里亮堂不少，墙上挂着的帐幔已瞧不出原本的颜色，绯鱼总算知道老伍身上的味道是从哪来了，这里到处弥漫着沉旧腐朽的木头味儿，或者还有一种不知明的药味，一走进来便觉得凉意渗入肌肤，时间长了倒也不是很古怪。
清醒少许的老伍发现一件事，屋中竟无安坐之处，坐榻上脏污得很，一边竖着个黑乎乎的木桩子，顶端插着一把薄刃阔口的砍刀，绯鱼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很久，非常想确定那是否老伍验尸所用，却又问不出口。
待老伍寻来块干净的布毯盖在坐榻上勉强能坐下来，他问道：“你可是头一回来找我，说吧，什么事。”
绯鱼刻意不去看那把明晃晃的砍刀，思索着如何开口。
说来她在衙门甚少见到老伍，仵作主要负责验尸，平城县衙又不出大案，他一直没派上用场，偶尔与绯鱼碰上，眯着眼想和她说些什么，她又跑得飞快，这会儿有事找上门，略微尴尬地道：“最近衙门有桩大案，我们都没什么经验，有些事想来请教你。”
“大案？咱们平城有人死了？”老伍不忿地嘟囔道：“既是有人命官司，那该请我去敛尸才对，这是哪家没眼色的，辛苦银子我从来不多收，这点钱竟不给我赚。”
绯鱼的嘴角一抽，心里打起了退堂鼓，方才是她冲动了，竟想着他既然是仵作，林捕头还说他有真本事，定然有过办命案的经验，看来她错得厉害。
“平城没有人死，是别处出的大案！行吧，你就当我没来过，天色不早，我要回家了。”
“慢慢慢，你这小丫头说话不说清楚，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嗯，你说有不懂之处来向我请教，嗨，你真是找对了人，想当初我也是叱诧风云了不得的人物。”
绯鱼噗嗤一笑，并不相信他的大话，只觉老伍并没有从前那般可怕，与衙门里其他爱吹嘘的叔伯们一个样。
老伍抹了把脸，让酒劲往下压压，听绯鱼将连环凶案的主要案情说了说，沉吟着道：“好生奇怪，凶器有香炉，有路边野石，还有屋中家什，依我看这凶手杀人很是随意，死者又分布多地，并无任何关系，基本可以断定凶手杀人是临时起意。”
绯鱼连连点头，老伍的分析正如裴清野在纸上写的一样，之前她一直在想，凶手是否与六名死者之间有何深仇大恨，杀了人还要虐尸，看来他只是本性凶残。
“这就简单多了，查清楚死者遇害前同谁在一起便可，这样的案子又有何难处。”
六宗血案，六个死者，其中有五人是寻常妇人，只有一个是商人妇，家境殷实请得起婢女，死前却遣散了身边侍从，有人猜测是那商人妇与人幽会才会遣散仆人，官府追查过她确实有个情夫，可那人当时已离家月余并不在场，凶手另有其人。
“还有，这六名死者中只有一名妙龄少女，其他人的年岁均为二十多三十多的出嫁妇人，这一点让人十分费解。最近一次凶手杀的只是个采桑的村妇，可见杀人者并不是为了钱财，也不为容色。”
说到此绯鱼的脸色微红，她记着纸卷上写的验尸格目，被杀女子身上均没有被奸污过的痕迹。
她说完后满脸希翼地看着老伍，指望着他能给自己些指点，老伍摇头道：“我当仵作多年，从未碰见过如此行凶的手法，况且，没见过尸体，也不曾到过案发之处，没甚资格说话，看来是帮不到你。”
这几桩案子过去的时间已久，还不在一处，能将它们联系到一处定为连环凶案来，已属三司公吏明察秋毫没有白吃干饭，可是想破案却无疑于大海捞针。
“那你都见过什么样的行凶手法，验尸是否非常可怕的一件事？”绯鱼指着那把阔口刀，鼓足勇气才问出来：“那把刀可是用来验尸的？”
老伍一愣，继而拍腿大笑起来：“那怎会是我用来吃饭的家伙，有时我会炮制些特殊的药料，用它切或斩都可以，验尸却不合用。”
绯鱼上前细看，果真上面还掉着些药材碎屑，屋中的药味便源自此处。她讪笑一声，说道：“所谓艺多不压身，伍叔肯不肯教我？”
“你想学验尸？”老伍眼中精光一闪，又灭了，“算了算了，安安生生地当个小捕快不好吗？人活一世，快活最重要，千万不要勉强自己。”
想一想，他能教绯鱼什么呢？不过是一些又脏又龌龊的手艺，不当吃不当喝，没的脏了她的手，老伍真想给自己一巴掌，定是今日喝多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绯鱼双掌一击：“不勉强！一点也不勉强，我刚想起来阿舅也说过，说你其中是个不简单的人物，伍叔，我觉得能行，日后你若去帮人敛尸记得带上我啊！”
小小的平城大概是永远都不会出人命案，想看尸体只能等阎王爷收人了。
老伍脸色古怪地想道：若真他带了绯鱼去收敛尸首，柳书吏非杀了他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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