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我怎么忘了!”
屈梅伸手拍了拍后脑勺,自言自语道,“瞧我这记性差的!风明他昨晚说了,要去办件大案子,得几个月才能回得来呢……”说到这里,她微微抱怨道:“真是的,这家伙,出门也不跟我说一声。
好歹叫醒我,让我送他下山啊。”
他再也忍不住,伸手抓住她,摇晃着她急道:“师姐,你清醒清醒!不要吓我们!”
屈梅疑惑看他,伸手去摸他的脑门:“师弟,你今儿个是怎么了?尽说些胡话!明明没有发热啊!”
“师姐……”他的声音近似哀求。
“……”师父二话没说,上去便抽了她一个巴掌:“梅,你清醒清醒!”
她一手捂着脸,惊讶地望着他:“师父……你……”话音未落,只听怀中的孩子被这番动作惊醒,睁眼望向四周,突然哭闹起来:“哇……娘,我要娘……”
“瞳儿,娘在这里啊!”
她冲他笑,哄着他。
那孩童越发哭得厉害:“娘——”
“乖,瞳儿听话!”
她好言相劝,可那男孩哪里肯听她的,兀自吵闹不休。
“你这孩子,今日怎么这般搅人!”
她面色一沉,伸手一掌击下,“再哭,小心为娘打你屁股了!”
男童登时没了声音——竟是被她一掌击毙了!这一番变故实是太过突然。
师父与他皆没想到,她这一掌又快又狠,竟然是下了杀手!待到二人回过神来之时,孩子已然气绝。
师父立即出掌,欲制服屈梅。
她慌忙避过,气得直跺脚:“今儿个都是怎么了,你们爷俩尽发疯!”
说罢,她虚应一掌,晃过师父的掌风,随即抱着那孩童的尸体,纵身跃去,再也未回头……“陆兄……”听到此处,江逐浪轻声唤他,伸出右手搭在他的肩头。
见她敛了眉头,满是担心神色,陆一逢淡淡道:“我没事。”
随即,他继续说了下去:“梅师姐离开之后,就再也没回到山上来。
师父四处打听皆未能找到师姐的行踪下落。
后来,江湖上就慢慢传出了‘女魔头屈三娘残杀孩童’的消息来。
师父只叹,一切皆有定数,遂不再过问,意欲退隐山野,终老一生……”他静默片刻,方才继续道:“那日,他决定赶我下山,将我唤至身前,让我立誓,不踏入江湖半步。
他还说,学武害人害己,不若寻常百姓,平平淡淡终了一生,亦是福分。”
“所以,你便到了永宁小镇,长居烟尘居?”
她轻声问道,随即低垂了眼眸,歉然道,“抱歉,是逐浪拖你下水,害你破了誓……”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他长长叹出一口气来,“师父所言没错,学武,不是害人,便是害己。
若梅师姐和风明皆是平常人家,便不会发生如此惨剧。
而你……”他执起她空荡荡的左袖,垂眼道:“你若不懂武,亦不会落到如此田地。”
江逐浪扯了扯嘴角:“逐浪虽然行事冲动、义气用事,但此亦是自个儿所选,怨不得别人。
逐浪不曾后悔。”
“我却悔了,”他不曾抬眼,只是淡淡道,“若无这身功夫,又怎会被石无归史非花看上,硬让你拖我来对付她?”
“我不该逼你……”她低声道歉。
他摇了摇头:“师父常说,自有天命注定。
既然此次出山见到了她,便说明此事终需由我来结束。
她,也该从四年的痴梦中醒来了。”
“陆兄……”
“所谓‘止戈为武’,一待此事了结,我便立即回烟尘居,再不想多在这血雨腥风中停留半步……”说罢,他停顿了片刻,嘴唇又动了动,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我……”她张了张口,却顿了半晌,方才在唇边勾勒出苦涩的弧度,勉强笑道,“陆兄,若不怪罪我这次拖你下水害你破誓,届时,逐浪还能上门叨扰拼酒么?”
他缓缓点了点头:“有何不可?你江逐浪,向来是不知道‘客气’二字怎般书写的。”
“哈,陆兄……”她习惯性地笑了一声,可出声之后,却发觉不知该说什么。
她明白,既然已将他卷入此事,如今的他,已是无法抽身。
眼见屈三娘掳掠孩童的恶行之后,他再无法袖手旁观。
先前,屈三娘已说“明日坷川梅花林”之言。
那么,翌日,他必将面对更多的纠葛。
二人皆想到此处,一时间,同是垂眼沉默。
夜深沉,只有风轻过。
翌日清晨,林间。
睁开眼,只见眼前满目翠绿欲滴的颜色。
初夏的阳光从叶片的缝隙之中映射下来,在地面上投出点点光斑。
昨夜,江逐浪整夜未眠。
脑海中反反复复的,都是陆一逢所说那四年前的惨剧。
她曾经心心念念想诓他下山对付屈三娘,只因惟有他“落墨半剑”,深知屈三娘武功路数,可对付“洗墨笔”。
然而,时至今日,她只悔自己的残忍。
可……若她可怜屈三娘的遭遇,又有何面目,去面对那些被她杀死的无辜孩童呢?微微启唇,无声地叹出一口气来。
她抬眼望向陆一逢,只见他眉头深锁。
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抚平他额上的褶皱,她轻声唤道:“陆兄……”
“走吧。”
陆一逢拍了她的肩头。
她登时苦笑出来——方才那一下,他状似无意地拍她肩头,实际上却是趁她不备、封了她的穴道:“哎呀呀,陆兄,不知谁常说什么‘为人向来诚信’来着,”身体动弹不得,她不怒反笑,望他道,“没想到说是一套做是一套啊。
哎呀呀,不想陆兄长居山野,还懂得兵法之道,晓得声东击西让人掉以轻心哪!”
听出她语中的讽刺意味,陆一逢并不理会,只是转身便走。
她大笑出声:“陆兄,莫怪逐浪要说你,你这没见识的!看你一副精明模样,没想到简直是一肚子草包,真所谓‘聪明面孔笨肚肠’了。
若单论武艺,纵然你‘落墨半剑’知她‘洗墨笔’的脉路,可毕竟也只是半斤八两,谁胜谁负,孰是难说。”
“……”他顿了一顿,却没回头。
“哈,我知你心里一定在说,你会劝她回头,对不?”
她继续笑道,“哎呀呀,陆兄,你何时也染上这自欺欺人的坏毛病?世上没有谁比你更清楚,她早已丧失心智,无法沟通了。”
他转头,额前成川,却未言语,只等她继续说下去。
“呼呼,还真是关心则乱。
陆兄你平日损起人来,脑子动得那般快,现下都成了浆糊了不成?”
她笑说,“你我皆知她神智已失,靠劝是行不通的,那便只有靠骗了。”
“骗?”
他敛眉,“怎说?”
“呼呼……”她笑而不答,只是望着他。
这表情,分明是一副“若不解开我穴道,我偏就不说”的意思了。
瞥了一眼她笑得贼兮兮的面容,他调头便走。
未想到他竟这般干脆,江逐浪登时垮下笑脸,憋不住忙开口道:“是说,屈三娘她当日所受打击太大,承受不住,是以才自我逃避。
你们这些鲁莽男儿,哪里知道女子心细如发思绪百转千折?所以,惟有逐浪我才能骗得动她。”
他挑眉:“心细如发?你?!若非你提起,我几乎忘了你不是男人了。”
“哎呀呀,那些都是表象,妨碍不了逐浪身为女子的事实,”她轻笑回答,随即正色,黑亮的眼眸锁定他的:“陆兄,我已想到一个办法,或许可以一试。
你若信我,便解开我的穴道,带我去见她。”
他斜她一眼,冷冷道:“她已说过,再见之时,便不饶你。”
“陆兄,”她笑眯眯地望他,黑亮的眼眸中不见半分惧意,“相识这些年,难道陆兄以为逐浪是一名贪生怕死之徒么?”
他敛眉:“不贪生怕死,不代表要逞匹夫之勇。
一意孤行,并非英雄,却是脑袋少根筋的莽人。”
“哈,”听他此言,她咧嘴轻笑,“陆兄,你莫不是第一天认识逐浪的?!莫要忘了,逐浪本就是空有一身蛮力的莽夫——这话儿可是陆兄你自个儿说的。
再说,逐浪亦非无脑之人。
这一宿,我细想陆兄你所说之言,思得一计,应能奏效。”
他冷冷瞥她:“诓骗之术,向来你所擅长。”
“哎呀呀,原来我在陆兄心目之中,等同于无良骗徒啊,”她露出一副哀怨的神色。
而后,她敛去了唇边惯有的弧度,正色望他:“逐浪不打无准备之仗。
陆兄,信逐浪这一回,带我去见她,或许事态能有转机。”
“……”他沉默片刻,见她神色甚是认真,终究,他还是点了点头,伸手解开了她的穴道:“江逐浪,你听好:若这次又是你玩火自焚,便是你成了鬼,我也不准你再进烟尘居半步。”
她抬了抬右臂,舒活了一下筋骨,方才转而望他笑道:“耶,那时可就由不得陆兄你了。
再说,若不将陆兄所酿的那几坛陈年花雕喝个干净,逐浪怎么舍得骑鹤先行呢?好了好了,莫再说些废话耽误时间,我们这就赶往坷川镇,置办点礼品吧。”
“礼品?”
他挑眉,疑惑道。
“哎呀呀,丑媳妇要见未来的小姑,怎么也得准备些见面礼啊。
所谓‘礼多人不怪’嘛。”
“小姑?!”
向来一副波澜不惊、好似天塌下来也能当被盖的他,此时难得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哈,不只小姑,还有将来的侄儿呢。
话说,你可知道,瞳儿喜欢吃些什么,玩些什么?”
她一边笑盈盈地道,一边用右手拽了他袖子,“好啦,莫多耽搁,正事要紧。
走啦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