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地踹开屋门,田墨拽了史非花进屋,随即转身将屋门关上。
见田墨一直敛眉不语,史非花疑惑问道:“义兄,究竟是怎了?”
田墨低垂了眼,望着地面沉默良久,方才开了口:“你的脸色,怎么如此苍白?”
“啊?!”
未料到他由此一问,史非花一愣,随即伸手摸了摸脸,笑道,“或许是休息不够没有睡好吧。”
田墨抬起了眼,目光直直地锁定他的,冷冷沉声道:“该不会是失血过多罢?”
史非花一怔,随即笑道:“义兄何出此言?我又没受伤,哪来的失血?”
田墨不答,又反问道:“你的折扇呢?”
“呃,义兄你要折扇?我丢在屋里了,既然你要,我这就去拿。”
史非花笑着道,随即转身便要向门口走去,却被田墨一把伸手拉住。
“不用了!”
田墨冷冷道,从怀中掏出扇来,“在这里。”
“耶,奇了,”史非花笑着将扇子接过,“怎会在义兄你这里?”
随即他神色一凛,惊道:“怎会沾上了血迹?!”
田墨不语,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眉间成川,神色隐忍而痛苦。
但终究,他还是下定了决心,猛地睁开眼,伸手就向史非花胸前探去——
扇柄挡格住了他的手。
“义兄,你究竟是怎么了?!”
史非花皱了眉头,问道。
“没什么,不过让我看看你的胸口,”田墨冷冷道,“若非有事,你又何必隐瞒?!”
史非花苦笑一声:“义兄,你这要求着实让我为难。
那是绝不可能的。”
“为何?!做贼心虚了么?”
田墨厉声道,“昨日那黑衣人被龙应胡抓伤了胸口。
你若是清白,又何妨给人看一下?”
“义兄,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在怀疑我么?!”
史非花闻言怒道。
田墨别开了眼,低声道:“是证据所指,不得不怀疑。”
史非花愣住,随即缓缓低垂了眼,沉默了良久,方才轻声道:
“义兄,你相信我,我并不是……只是,不让你看,事出有因。
这实在很为难,我有个秘密,一直尚未对你说……”
田墨死死瞪住他:“什么秘密?!到了这时,你还有什么说辞?”
“我……”史非花怔了怔,沉默良久,像是挣扎了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轻声道,“我……我一直瞒着你,我……我其实是个女子。”
“什么?!”
田墨呆呆愣住。
史非花苦笑道:“咱们仙侠庄向来只有男子做掌门,所以我才……总之,一言难尽就是了。”
“……”田墨还是愣着,完全说不出应对之词来。
史非花此言,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义弟他……他……竟然是个女子,她……她……
“所以,义兄你的要求,实在让我很是为难。
实是因为这……男女有别。”
史非花低下头,极轻声道:
“对不起,这件事,我一直瞒着你。
我不只瞒着你,我还瞒着我所有的门徒,所有的江湖中人……我这也是不得以,我……咳!咳!咳咳!”
说到此处,史非花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她连忙伸手捂住唇。
田墨分明看见,她的指缝之间,甚出了鲜红的颜色。
“义弟,你怎么了?!”
田墨想也不想,下意识地冲过去扶住她。
剧烈的咳嗽声听得田墨揪心得疼,忙一手拍上史非花的背脊,想帮她顺过气来。
可不知怎的,竟是全然没有效用。
只见她痛苦地伸手捂住胸口——
她胸前那白色的外袍上,竟然映迹来。
“义弟……你……”田墨登时僵住了身形,只是瞪大了眼,呆呆地望着她胸口映红的衣衫:她,果然受伤了……真的是她……怎么会是她?!
“咳……”史非花好容易顺过气来,见事情已经败露,唇边勾勒出嘲讽的弧度:
“哈,想不到我连底牌都掀出来了,还是没能瞒过。
那姓龙的,倒还真是有点本事,这一爪伤得我不轻。
可恨他狗命真大,竟然伤成那样,却还没咽气!”
“……”
田墨只觉脑中一片空白,只是愣愣地望着她,望着那张最熟悉、而此时却又显得那般陌生的面容。
史非花轻轻勾勒了唇角,饶有兴趣地望着田墨,浅笑道:“义兄,你怎地一副见到鬼似的表情?你今天拽我进来,不就是为了这个结论么?怎么,现在后悔了?”
说罢,她伸手就是一掌,直击田墨肩头。
田墨立即被打飞出去,跌坐在地上。
而史非花也因这一发力,唇角溢来:
“怪就怪你太多事!若你少管闲事,现下咱们还能称兄道弟做个好哥们。
现在,你满意了?”
“为……为什么?”
田墨被刚才那一掌打得肩头巨痛,只得一手捂住肩头,一手撑住地面,瞪向她恨道。
“不为什么,不过做该做的事情而已。”
史非花淡笑道,脸色越发惨白。
田墨闻言,身形一震,颤声道:“难……难道你才是那个魔教……”
“呸!什么‘魔教’?!”
她啐了一声,打断他的话,“咱们神教的名字,岂容你来诋毁?!好吧,反正我也不能留你活口了,便让你做个明白鬼罢。”
顿了一顿,史非花继续道:
“没错,我才是你口中的那个奸细,”她好笑地望着田墨,轻轻勾勒了唇角,“我也是你口中的那个‘九幽鬼姬’。”
“什么?!”
田墨惊声道,“怎么可能?鬼姬不是许一萝么?她什么武功也不会,而什么女魔头,不过是个误解而已!”
“哈!咳……”史非花大笑道,这让她牵动了胸口,连咳了数声,方才继续道,“哪里有那许多八卦,这么容易就让一个普通女子成了威震武林的女魔头?!我这‘九幽鬼姬’的名号,可是奎教主亲赐之名,哪儿能这么白白地送给了别人?不过当时颇于形势,教主让我卧底,若这鬼姬平白失踪,实是让人费解。
所以,我才散出风声,暂且将‘九幽鬼姬’之名嫁祸给了许一萝。
而我,则可以伪装成男儿身份,进入仙侠门。
谅谁也想不到,这仙侠门的门主,竟然就是那九幽鬼姬。”
“你……”田墨怒道,“好一个鬼姬!你可知你这名号,害得别人多惨!”
“哈,义兄,莫这么动怒啊,我不是留给了那许一萝一条生路了么?”
史非花嘲讽地笑道,“正道围剿鬼姬之事,我一直都在关注。
好歹那家伙也帮我背了不少黑锅,所以我便帮了她一把,给了她条活路。
而也就在这个时候,我看见了你这蠢货:武功低微、头脑简单、却又正义感十足——这么优秀的条件,简直是天生做傀儡的主儿,就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啊。”
“你……你一直在利用我?”
田墨颤声问道。
“耶,义兄,‘利用’这两个字,说得真是伤感情啊,”史非花摇开那把折扇,扇上飞溅其上的血迹,甚是刺目,“不过,你倒的确帮了我不少大忙就是。
我只微微暗示了你一下,你就当真盯着石无归去了。”
“你这么说,难道,他是无辜的?”
田墨大受打击,“怎么会?!怎么……明明是他勾结魔教,这明明是我亲眼看见的!”
“哈哈!”
史非花大笑出声,“说你猪脑子,你还当真笨得要死。
那夜去石无归屋外敲门的黑衣人,便是我。”
“怎么可能?我有听见他的声音!不是你!不是你!”
田墨大吼出声。
史非花淡淡一笑,转而就变了声,却是清秀灵动的女音:“这还不简单?我若不会变音之术,又怎么能装了那么久男人腔而无一人发觉?”
“你骗我……你一直在骗我……”田墨闻言,颓然地低下脑袋。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然抬起头,大声道:“难道司徒空也是因为你……”
史非花笑着点了点头:“没错,算你有点长进。
我让你交给他的那根千年人参,是淬过了毒的。
否则,他那老东西,又怎么会好死不死地正好在这多事之时,卧床不起?!”
“……”田墨无言地闭上眼睛:他被她骗得好惨……好惨……
“总之,”史非花摇扇笑道,“多谢你鼎立相助,好让我一下除去了正道三大巨头。
你的功劳,我定会和奎教主好生说明的,让他追赏你些好东西。
不过现在,就让我先送你一程吧!”
说到此处,她敛去笑容,阴沉地道:“莫怪我无情,谁让你多事!”
说完,她提气运功,想要再给田墨一掌。
可就在此时,她却听他忽然开了口:
“黄天在上厚土在下,当日你我义结金兰,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这些,也是假的么?”
“咳!”
史非神一动,咳出一口血来。
良久,她才抹去唇边血渍,凄然一笑:“自然是诓你的!”
田墨愤怒地抬起头来,狠狠瞪向她:“你我约好了的,若违此誓,五雷轰顶,你就不怕报应么?!”
她勉强地扬了唇角:“当日,只你发了毒誓,我却并没说什么后果啊。
再说了,你莫忘了,咱们并非义兄义弟,不是吗?我是女子啊!既是如此,又何来誓约之效?”
“……哈,”田墨仰头笑了一声,笑声凄楚,“没错,没错。
你连性别,都是在骗我……我田墨真是有眼无珠,该死该死。
既然这双眼是非不分黑白不明,那还留来何用?!”
言毕,他弯了两指,狠狠地冲自己的眼珠抠去——
史非花见他此举,慌忙跃身伸手去拦,右掌覆上他的双眼,挡住了他自毁双目之举。
可这一跃身,又耗去了她太多力气,牵动了伤处。
登时,她只觉气血翻腾,喉头一甜,又吐出一口血来。
感觉到胸中的痛楚越发分明,感觉到气力一点点地流失,她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
这个时候,只有挡住了他的眼,她才敢这么目不偏移地望着他。
她望他良久,仿佛要将这个面容刻进心底。
半晌之后,她方才低垂了眼,轻轻地掀了掀唇,无声地吐出几个字来:
我,亦是如此。
言毕,她拖着重伤的身子,踉跄着冲出屋子,使出全身气力,跃过墙头逃离。
而田墨,缓缓睁开了眼,低头之处,只见衣上留下了斑斑血迹——那是她方才呕出的血。
刹那间,心里的酸、心里的苦,心里的恨、心里的怒,竟纠结在一起,乱成一团,只化作一声叹息溢出唇:
“唉……义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