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田墨右手成拳,敲了敲脑门,似是又开始头痛了的模样:“……天啊!这许多事端,以前我们衙门口也没这么热闹过!我们县令老爷也没这么多事儿让他烦神的!这日子怎地就没个消停了?!”
史非花不禁大笑出声:“哈哈!田兄莫要抱怨,大丈夫要成大事,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啊……”
“打住打住!”
田墨忙伸手喝止,“莫要跟我拽文,粗人听不懂这个!姓史的,你若是看我不顺眼,就请直说,犯不着如此折磨我吧。
我早就觉得奇怪,看你忒得眼熟,就想不起来是哪里见过了——莫非我以前曾得罪过你,所以你才将我扯进这堆烂摊子当中?”
“耶,好友这番说法,真是伤了感情,史某怎会有心设计好友你呢?”
史非花淡笑道。
那笑容田墨看了,又让他立刻打了个寒战:
“好友?谁啊?”
他立刻很不给面子地道。
在那次劳神子的“诛幽大会”之前,他明明根本不认得这姓史的。
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他说了一通绕舌话,当着众人的面冠上了“大侠”之名,还硬生生地被扯进了武林不归路。
后来,史非花还找了处别苑,改名为“墨迹山庄”,将他安置在此。
这一年多来,他便住在这里。
山庄里的一切更是摆足了大侠的派头。
这些,都让他心里直发毛:他跟这史非花非亲非故,这姓史的为何要这般款待于他,非将他这个“李鬼”打造成一个正牌的李逵?!还有,他始终就是想不明白:若要建立一番威望,史非花完全可以将“九幽鬼姬”那事儿的功劳,说在自个儿头上啊。
他与他明明是素不相识,这史非花为何偏要将他扯进这江湖、并奉他作了这挂名的大侠呢?
“哈!”
见田墨眉头紧皱,史非花了然地笑道,“自然是因为你好骗了。”
“啥?!”
田墨张大嘴巴,愣愣地出声,对上了那一双满是笑意的狭长凤眼。
晌午的太阳,热辣辣地烫。
汗水顺着眉角,滑落至下巴。
田墨热得难耐,刚想抬手抹去额角的汗珠,就见几名小厮紧张兮兮地冲了上来:
“田大侠,您有何吩咐?”
——哈?!没,没!他就是想擦个汗而已。
“田大侠,是不是这位季洛季公子的棍法有何不对?”
——棍法?!他怎么有本事看出对不对?!
还没等田墨来得及回答,那正在台上武棍的季家公子,一听有人提到他的棍法有问题,立马“刷”地止住了棍势,做了个收势,随即,必恭必敬地向主席台上的田墨深深地作了一揖:
“请田大侠您指点,我这套棍法有何不足之处?还望您不吝赐教!”
面对使棍青年的满脸认真神色,田墨真是无言以对。
他这个门外汉哪有什么指教可言?!但这一年来血与泪的教训告诉他:他若是什么都不说,对方只道他是不愿指教,八成便开始胡思乱想些“是不是自己武功太差”或“是不是田大侠看不起自己”之类的,然后便是隔三差五地来“墨迹山庄”拜访,非要问出个明白来。
到时候,被烦得受不了怒到掀桌子最后使出挨打政策以求清净的,还是他自己。
想到这里,田墨深知自己若不言语,只会招来日后无尽的麻烦事儿。
他只好改擦汗的手为鼓掌:“呃,我是想说,好!”
那姓季的青年闻言,立即面露喜色,冲田墨抱了抱拳。
只见他眼眶微红,甚有喜极而泣、感激涕零的趋势。
这番模样,直看得田墨在这大热天里,硬生生地出了一身冷汗:至……至于么?!
为避免再牵扯出什么事端、或是被那些神经过度敏感紧张的人们再误解出个什么东西来,田墨只能正襟危坐,也不敢再随随便便乱动,哪怕仅仅是眼睛之类的小动作。
日到中天。
在这七月的毒日头下,额角的汗那是涔涔地往外冒,背心后头汗湿了一片,可田墨只能忍着。
一边如此僵坐着,他一边在心里大为感叹:
唉,这武林大会,还不是一般得麻烦啊!
没错!现下召开的,正是传说中的武林大会。
这次的大会,是为了选出一位有勇有谋更是武艺高强的青年高手,前去剿灭梁河地区猖狂已久的凶残匪类。
因事关重大,众人才在这盛夏天气里,于石无归石庄主的“千里庄”内,举办这集结了各派正道好手的大会来。
放眼望去,只见这庄园中的校场上,站满了各派的弟子。
掌门和诸位前辈,则坐在高起一层的主席台上。
在校场与宾客座处之间,还有个临时搭建起的擂台,这便是对自己充满信心的青年好手们,大展其能的地方了。
若是谁对剿匪之任势在必得,便可站在此擂台上。
除了自报家门、展现一番自个儿的绝学之外,还要被诸位掌门前辈问话。
德才兼备并受到这些前辈赞赏者,就算不能完成任务名扬天下,也是多了许多资本,一日之间身价倍增,在武林中的名号也会由此提升。
无怪乎刚才那名季姓青年,一看田墨有话要说,立刻紧张得一塌糊涂了。
一想到几百双眼睛正盯着自己、盼着从自己的口中听到点什么好话来,田墨就觉得头疼:他不过是一个武功甚微的门外汉,又有何高见可言?!自己明摆着不是大侠的材料,偏偏还得端出个前辈的架子来。
这种连动都不敢动一下的严肃场合,对于他来说,无异于是一种折磨了。
别人那是修身养性,稳坐不动如山,眉头半点也不皱。
可田墨不过一个平常武夫,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滑,就如同千百小虫在爬一般,让他痒得难耐,恨不得抓上一抓。
真想找个借口溜到一边,好好将背挠个舒坦。
“乒——”
正当田墨满心满脑都是想个什么借口去挠痒痒的时候,突然听见一声清脆的响声,似乎是什么金属断裂了一般。
再然后,只见眼前白光一闪,一个明晃晃的物事迎面而来。
田墨瞪大了眼,却只见什么东西闪着阳光白花花的一片——
“啊!田大侠!小心!”
不知是谁尖叫出声。
再然后,就是一片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众人皆瞪大了眼望向楼台之上:
只见半截剑尖插在田墨所坐的红木椅背上,就在他的脖子旁,离喉咙只差不及半存。
剑尖在正午的太阳下,还反射着耀眼的白亮光芒。
而田墨田大侠,依然正襟危坐,严肃地绷着一张脸,目不斜视地直瞪着前方,似是对这般飞来横祸全然不在意一般。
“不愧是田大侠!处变不惊,才是大侠风范!”
人群中爆出一阵喝彩,随即,台下校场上响起了阵阵掌声,无不对“田大侠”的风范叫好。
而楼台上,先前皆怔住的众位前辈,也都开始吹捧起来:
“呵呵,田老弟果然好武艺,”崆峒掌门司徒空摸着长长的白胡须,笑道,“田老弟竟能一眼辨别出那断剑的落点,是以不躲不闪泰然处之。
这等好眼力,老夫佩服,佩服。”
“……”田墨没有回答,倒是一旁的石无归接了话茬:
“石某也好生佩服!换作是我,定会本能地出手拂去以策安全,绝没有田兄弟的好气度,如此镇定自若。”
“……”田墨依然没有回答,只是脸色铁青、面无表情地注视前方。
擂台上的青衣少年吓得面如土色,腿肚子直打软,急得结结巴巴地辩解道:
“田……田大侠……我……在下并非……故意……”
原来,刚才正是这名青衣少年,在台上耍出一套“松风剑法”,武到兴处,一个不小心挥剑砍到了擂台边缘那放置各种武器的架子上——架上横有金刚棍,剑尖扫过,竟然硬生生地应声而断,正朝着主席台上的田墨飞了过去。
“田……田大侠……请您莫……莫要怪罪……”
完了,完了!一想到自己差点阴错阳差地打到了前辈,那青衣少年登时觉得人生一片灰暗。
别提什么“名扬天下”、受到赞赏,只要对方不要追究怪罪就是万幸了!这么一想,他登时满头是汗,抱拳作揖,半晌不敢抬起头来,只等田墨出言训斥。
可他等了半晌,还是没有等到对方开口。
一时间,校场上安静了下来,几百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楼台高处,众人都等着看这位德高望重被尊称为“南天大侠”的前辈高人,要如何威严地训斥这个毛毛躁躁的江湖小辈。
然而,田墨还是没有开口。
“哈哈,田大侠岂是那般小气之人?会与你这等小辈计较?”
空旷安静的校场上,突然响起爽朗的笑声。
明显是用内力催发,因而笑声响彻整个庄园。
光由这声音,就可听出说话人内力雄厚,显是高手级别的人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