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榭外一抹榴花似红绡飞跃出墙,空凝睇,绿荫浓浓,熏风和煦,萧沉半倚在栏内,洁白的衣衫飞扬如雪,披肩的发丝愈显其不羁之态。身畔圆案零零散散的摆放着几罐空酒坛,前襟亦是因大口饮酒湿了一片,迷蒙的目光早已是沉醉一片。他像是想到何事,忽然嘲讽一笑,捧起怀中酒坛又饮一口,酒水飞溅一身,他却浑然不觉,只觉此刻唯有酒才能让他如此畅快。
眼前一道刺目金光直射而来,萧沉眼眸微眯,抬起雪袖微微挡于眼前。
“一连半月不曾来过天庭,日日醉生梦死,你可知诸仙对你多有微词。”
听着凌厉的声音夹杂着几分愠怒,萧沉才看清来人是天帝钟离宁,此刻的他全然不见敬色,依稀慵懒半倚着,眸光中尽是不屑。
钟离宁看着他满身酒气,意志消沉的模样,忽然问道:“我知你向来随性而为之,可你若这般继续消沉下去,可对得起你这些年来的精心谋划?”
萧沉随已是半醉半醒间,闻他之言,眼神逐渐清明些许。
“你盗取南宁仙宫玲珑珠,冒死进入魔界见你母亲,你在我身边隐忍多年,步步为营,潜心谋划,只是想为萧玲儿报仇。如今,你要为一个女人,将所有计划毁于一旦吗?”钟离宁俨然是一个天生的王者,面对着他侃侃谈起关于这一切,可言谈间却仿若与他无关。
萧沉闻声,面上一分分变冷寂,森森无比。
“我力排众议让你成为西沉神君,为的便是想看看你有多大能力寻我报仇,你的每一步棋走的无比精细。可你终究还是太过儿女情长,将一切计划毁于一旦。”钟离宁看着萧沉的目光,却是淡淡一笑,于他身边坐下,“是,我一直都知道,你恨我,你来到我身边的目的只是想为萧玲儿讨一个公道,你想亲手毁了我最看重的天界,不惜与魔界为谋。”
此刻的萧沉已彻底清醒,猛然就要起身,却被钟离宁按住,“沉儿,有些话是时候摊牌说清了。”
萧沉缓缓坐了回去,侧首看着钟离宁那淡然的神情,说及此事竟没有半分怒意,嘴角竟还挂着几分笑意。
只闻钟离宁继续道:“当年你初为西沉神君,我与你闲话间无意透露出有一细作安插在魔界,是试探你亦是利用你。试探的是你是否有那个心机与能力说服梵云与你为谋,利用的是以这个消息除掉我想除掉的人。”
萧沉忽而一笑,忽觉自己这些年来从来都小看了他,“所以,初晴便是你想除掉的那个人。”
“除掉初晴不仅能断梵云一臂,更能保护我的人。”
“你保护的人,便是天界的暗人吧。”萧沉低声道,“当初如此轻易抓住初晴,我便觉事有蹊跷。”
钟离宁未再继续这个话题,继而缓缓道:“梵云乃金灵,六大神器唯流霜剑能与之匹敌,偏这流霜剑只认身负灵犀的洛云薇为主人,那么能有机会杀梵云的人只有洛云薇。”
听他终是将话题转移到洛云薇身上,他不由嘲讽一笑,“所以,洛云薇便是你计划中最重要的一枚棋子。”
“当初我提醒过你,你不该与她走的太近,只因从她身负灵犀那一刻起便注定了是东帝之妻子。当年墨翎死在魔界,这份仇恨自然不共戴天,可东海没那个能力灭魔界,便一直在等一个机会,那个机会便是洛云薇。洛云薇与墨天策水火结合,以六大神器之力必可灭魔界。”钟离宁的目光忽然闪现一抹冷意,突然直勾勾地盯着萧沉,“其实你有很多次机会杀了洛云薇。”
萧沉一怔,神色飘忽。
“你的计划中并没有东帝与洛云薇的婚事,在重峦山你是去杀洛云薇的,对吗?”钟离宁已经一眼看透了一切。
萧沉却未答话,可他的沉默却是默认了钟离宁的话,没错,那一夜在重峦山,他是去杀洛云薇的。
东帝若与洛云薇成亲,下一步必然是灭魔界,若魔界灭,钟离宁一统三界,他便再无机会毁灭天界,毁尽钟离宁最在乎的一切。
“纵然你面对她对你的背叛,你终究还是没有下手。”钟离宁缓缓叹息,“也许那一刻你还在等待,你仍希望洛云薇与东帝的婚事能就此作罢,直到他们成婚那一日,你去了东海,那是你第二次欲杀洛云薇。”
听到这里,萧沉忽地笑出了声,面上尽是一切心事被人看透后的狼狈,原来他所做的一切,皆被他最恨的人看的清清楚楚。
钟离宁:“两次机会,可你终究还是没有动手,你对她的感情已经远远大过于你心中的仇恨。”
“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间,很得意吧。”萧沉声音中没有一丝愤怒,也许此时此刻他已然无欲无求,他所有的谋划早在他一次又一次决定不杀洛云薇那一刻开始,早已不值一提。
钟离宁:“不,我只是在给你上这一课,要你明白为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女人放弃了一切,是多么可笑的决策。”
萧沉:“所以,这就是你弃母亲的理由吗?”
钟离宁:“为了三界安宁,哪怕有朝一日要付出我的性命,我亦无所畏惧。萧玲儿懂我,我知她从未曾怪我。”
萧沉:“说的冠冕堂皇。”
钟离宁:“我很欣赏你能与魔界为谋,我钟离宁的儿子就该有如此城府,如此才能担起掌控天界的重任。”
萧沉:“你是要我变成像你一样冷血无情的人,用尽手段利用一切可利用之物。”
钟离宁:“你此刻还年轻,不懂何为大爱,当你真正肩负起三界安宁的重责时,你才能懂得取舍。”
萧沉:“我可能永远学不会。”
钟离宁:“将来,若你站在我的位置上,也会如我一般抉择的。”
萧沉感受他的手重重拍在肩上,心中却是沉重无比,原来这些年自己所做的一切皆被钟离宁看在眼里,他非但没一偶制止甚至在纵容着他的谋划:“为什么?明知我对你的恨,还要将我留在身边。”
“你我是父子。”钟离宁一句话道尽这些年来的恩怨情仇。
萧沉终是动容,他们是父子,是这世间最亲近之人。
“我这一生无愧于任何人,独独有愧于你母亲。她与你讲述过我与她之间的过往吗?”
“没有。”想起母亲直到死前一刻都不曾责怪钟离宁一句,甚至再三叮嘱他不要恨他。
“你想听吗?”钟离宁嘴角露出一抹温柔的笑,似忽然回忆起当年的往事,眼中一片柔情似水。
萧沉看着他的神色,忽然间失了勇气听这段往事,他害怕听到最不愿听到的一切,更不想证明这些年来自己恨错了人。
钟离宁似看出了他的心事,笑道:“你若何时想听,便来找我。”
萧沉沉默半晌,终是开口问道:“你不怪我?”
钟离宁摇头笑道:“将来,你会是主宰天界之人,这是你人生必上的一课,我很庆幸这一课是由我给你上的。”
“你就不怕看错了人?”
“我不会看错人。”